书城政治论美国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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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合众国的政党

对政党进行一次分类——政党之间形同敌国——真正的政党——大党与小党的差异——政党何时产生——各政党的不同特点——美国存在过大党——现在已经不再存在——联邦党——共和党——联邦党的失败——在合众国建立政党的困难——为建立政党所做过的一切——见于一切政党的贵族性或民主性——杰克逊将军对银行的斗争

首先,我要给政党作一次大分类。

有些幅员辽阔和居民杂处的国家,虽然把人民都联合在同一主权之下,然而它们的人民仍有相互对立的利益,导致人民之间永久处于对立的状态。所以,这样同一国家中的不同派别,就形成不了符合政党定义的真正政党,却能形成不同的国家。如果这种国家爆发一场内战,与其说成是不同派系之间的搏斗,不如说成是敌对国家之间的冲突。

然而当公民们在政府的总的施政原则等一些与全国有关的问题上的意见产生分歧时,就会产生我所说的真正政党了。

政党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同样的性质和同样的本性,它们是自由政府的固有灾祸。

有些时候,当国家感到灾难深重无法忍受时,便会产生全面改革其政治结构的思想。还有些时候,灾难更加深重,连社会情况本身都要受到连累。这时便成为发生大革命和产生大政党的时代。

在这些混乱和悲惨的时代之间存在的,是貌似社会得到暂时休息和人类得到喘息机会的时代。事实上,这仅是表面的平静,时间对国家和人来说都是不会停止前进的。国家和人每天都在向着未知的将来前进,我们会觉得国家和人停止了前进,其实是因为国家和人的运动没有被我们所察觉。这就像走着的人在跑着的人的眼里好像是没有动弹一样。

虽然时间在前进,然而国家的政治结构和社会情况方面发生的变化,有时却慢得很难察觉,以至于人们觉得自己已经处于最佳状态。这时,人类不再把目光投向已定的视野之外,因为人的理性开始自以为有了一定的牢固基础。

这是对政治阴谋和小党活动有利的时代。

那些注意原则胜于注意后果,重视一般甚于重视个别,相信思想高于相信人的政党,被我称为大党。一般来说,它们与其他政党相比,行为比较高尚,激情比较庄肃,信念比较现实,举止比较爽快和勇敢。私人利益在政治激情中经常发生巨大作用,但在大党这里却被十分巧妙地掩盖于公共利益的面纱之下,甚至有时可以瞒过被它们激起而行动的人们的眼睛。

与此相反,小党一般没有政治信念。因为它们自己觉得并不高尚,没有崇高的目标,因此它们的性格打上了自私自利的烙印,这一特点被赤裸裸地暴露于它们的每一行动上。它们总是假装成热情洋溢的样子,它们的言辞激烈,然而行动却优柔寡断。同它们所抱的目的一样,它们采用的手段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在继一场暴力革命之后而出现平静时期时,伟大的人物就好像突然销声匿迹,而智慧也自动隐藏起来了。

大党在激荡社会,使社会分裂;小党在骚扰社会,使社会败坏。前者有时因为打乱社会秩序而拯救了社会,但后者却总是使社会紊乱而对社会毫无益处。

美国存在过几个大党,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由此得到很大好处的不是美国的道德,而是美国的国祚。

当独立战争结束,新政府即将成立的时候,全国被两种意见分为了两个阵营。这两种意见与这个世界一样古老,然而它们在不同的社会却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并被赋予不同的称谓。一种意见主张限制人民的权力,另一种意见则希望无限扩大人民的权力。

在美国人那里,两种意见之间的斗争从来不附带着常见于其他国家的那种暴力性。在美国,两派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的意见都是相同的,谁也没有必要为了获胜而去破坏旧的秩序并打乱整个社会体制。所以,任何一派都没有把大部分人民的个人存在联系到本派原则的胜利上。不过,两派却都十分关心诸如对平等和独立的热爱这样的大事。仅是这一点,就足够掀起狂热的激情。

联邦党主张限制人民权力,特别想把自己的学说应用于联邦宪法,它便是因此得名。

另一派以唯我独爱自由自居,便挂上了共和党的名号。

美国是民主的国度,因此联邦党人始终占少数的地位,然而独立战争造就出来的伟大人物,大多数都属于他们的队伍,而且他们的道义力量也存在广泛的影响,何况当时环境还对他们有利。第一次联合的瓦解令人们心有余悸,害怕陷入无政府状态。联邦党人便从人们的这种观望倾向中得到了利益。他们主持国家的工作长达10年或12年之久,并得以运用他们的原则。然而,并非所有的原则都得到了运用,他们是运用了其中的某些部分,那是由于敌对思潮日渐强大,使他们最终无力反对。

1801年,共和党终于掌握了政权。托马斯·杰斐逊被选为总统,他因为有着巨大名声、卓越才能和极好人缘,从而获得了人们的支持。

联邦党人仅仅是依靠一些并不可靠的办法,借助随意决定的对策,才得以维持他们的地位。他们能够执政,是因为他们领袖的德行和才能,还有对他们有利的环境。在共和党代替了他们的地位后,他们就作为反对党而一败涂地。占有绝对优势的多数宣布反对他们,因而他们马上觉察到自己已经成为微不足道的少数,就变得悲观失望起来。自此以后,共和党或民主党就接连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最终掌控了全国。

联邦党人感到自己已被征服,无计可施,在国内陷入孤立,便开始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加入了获胜者的队伍,另一部分放下本来的旗帜,变换了名称。他们已经有许多年完全不再成为政党。

依我所见,联邦党的执政可以称做伴随伟大的美国联邦的成立而出现的最幸运的偶然事件之一。他们抗拒了那个时代和自己国家的一些很难抵制的偏好。不考虑他们的理论是否好,总的来说,他们的理论不适用于他们想要去治理的社会,这是他们理论的一个欠缺,所以这个社会早晚要由杰斐逊来治理。然而,至少联邦党政府给了新共和国以自我稳定的时间,然后又大方地支持了它所反对的学说,并使其迅速发展。而且后来对手采纳了它的大多数原则,并最终使它们成为自己的政治信条。现在仍在发挥作用的美国联邦宪法,就是联邦党人的爱国心和智慧的不朽业绩。

所以,现在在美国已经看不到大政党了。虽然美国仍然存在许多威胁着国家的未来的党派,然而没有一个党派对政府的目前形式和社会发展的总方向表示反对。威胁着美国的未来的党派所依据的是它们的物质利益,而不是它们的原则。在这样辽阔的国家里,与其说因为利益而在利益互不相同的地区形成政党,不如说更能在这样的地区形成敌对的国家。举个例子来说,最近北方主张实行贸易禁运政策,而南方却拿起武器去保护贸易自由。北方是工业区,南方是农业区,是造成这个冲突的起因,因为禁运政策对一方有好处,对另一方却有坏处。

在美国虽然没有大党,却有许多小党,并且伴随舆论对一些细小问题的看法不同,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政见。当时人们建党没有任何困难阻碍,但在今天,建党却是一件难事了。在美国,因为任何宗教都受到尊重,不存在宗教仇恨,没有一个教派居于统治地位;也不存在阶级仇恨,因为人民就是一切,还不存在一个人敢于反对人民;最后,美国的公众不用承受剥削的痛苦,因为国家的物质状况给勤劳的人们开辟了无限广阔的道路,只要自己动手,便能创造出奇迹。然而,企图建立政党的野心家仍然存在,因为他们清楚,单凭自己的愿望想把台上的人拉下来自己上台是很困难的。所以,政治家把所有伎俩都用于建立政党。在美国,一个政治家第一步先要想办法认清自己的利益,发现哪些相似的利益能够聚集到自己的周围,然后再努力去寻找一种可以加在自己的新组织头上的合适的学说或原则(可能因为偶然原因,这种学说或原则到现在还没有在世界上出现),来使新组织取得自行活动和自由发展的权利。这与以前在出版书籍时要在扉页印上国王的出版许可一样,虽然这个许可与该书的内容一点也不相干,却也被硬塞进书里。

这一切做完了之后,新的政党就进入政界。

对美国人的所有国内纠纷,一个外国人初次看到时对它们几乎都是很不容易理解和无所谓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应当羡慕他们在为国家的命运而操劳,还是应当可怜这个民族把这类烦琐小事当成正经大事。

但当他仔细研究支配着美国各党派的隐秘动因时,就很容易发现这些党派大部分都多多少少地与自从美国这个自由社会成立以来把人们分成两派的两大党有联系:它们不是亲近这一党,就是靠近那一党。越是深入这些党派的内心世界,便越能看清其中之一是致力于扩大人民的权力,而另一个则是在致力于限制人民的权力。

我绝不是说,使贵族政治或民主政治在国内占据优势就是美国政党的公开目的、甚至荫蔽目的,而是说在一切政党的内心深处都很容易发现贵族政治的激情或民主政治的激情。尽管这种激情可以逃过人们的视野,但它们依然是美国政党的敏感点和灵魂。

我拿一个最近的事件举例。合众国总统攻击银行,全国哗然,意见不一,上层阶级基本都站在银行一边,而人民则拥护总统。你以为人民能从这样貌似简单的,而有经验的人又认为不容易解决的问题的纠纷中找到能够证明自己的见解是正确的理由吗?他们不可能找到。然而,能推翻或建立一切权力的人民却发现他们对银行这样一个独立存在的巨大机构毫无办法,因而十分吃惊。这个牢固的据点在社会的永不停止的普遍运动中向人民发起挑战,它想检验一下自己是否也能像其他东西一样继续活动下去。

贵族党在美国的残余

贵族暗自反对民主——他们退隐还乡——在家他们一心享乐和奢华——在外他们微行简出——他们向人民假献殷勤

在舆论纷杂的国家,党派之间的平衡有时会被打破,而使其中的一个政党占据绝对优势。这时,它就要摧毁一切阻碍,压制它的政敌,使整个社会为它的利益服务。被压制的政党在感到成功的希望破灭之后,就会暂时退隐,默不作声。全国到处死气沉沉,一片宁静,好像已经被一个思想统一。获胜的政党趾高气扬,他们说:“我们给国家带来了和平,你们应当为我们庆功。”

然而,在这种表面一致的下面仍然藏匿着深刻的分歧和实质的对抗。

美国的情况就是这样。当民主党占据优势时,就会独揽处理国务的大权。接着,它又会不断地依据自己的想法去变更民情和国家法律。

如今可以说,美国富有的社会阶级基本不参加政治活动;财富已经不能使人从政治活动中取得权力,这是使人在政界失势的真正原因,是人们从政的阻碍。

所以,富人宁肯离开官场,来避免与最贫困公民进行一般被认作不平等的斗争。因为他们在公共生活中不能得到他们在私人生活中得到的那种地位,于是就放弃前者,而埋头于后者。他们在美国社会中形成了一个特殊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他们具有自己的爱好和乐趣。

富人将这种事态视为无法挽救的灾祸因而逆来顺受,对这种事态给他们带来的损害,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对其表示不满。所以,人们总是听见他们在公众面前赞美共和党政府温和、民主制度良好。在人世间,没有什么比憎恨敌人之后又向敌人谄媚更为常见的了。

大家遇到过这样的富人吗?人们不是说中世纪有一个总怕别人对他的财富打主意的犹太人吗?他的衣着朴素,他的举止没有架子,然而他的住宅里面却非常豪华,只有几个他自鸣得意地称做同好的贵宾,才能进入这座圣殿。他在享乐上比任何一个欧洲贵族都更高一筹,对特权地位带来的任何一点好处都表示嫉妒。然而,当他从家里出来,到布满灰尘的位于市中心的小破房来做买卖时,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同他交谈。如果他在路上遇到他的鞋店经理,他们还会停下来问候几句。他们会谈些什么呢?这两位公民在谈论国家大事,而且在握手之后才会道别。

在这种虚情假意的背后,在这种对当权人士阿谀奉承的背后,很容易看出富人对他们国家的民主制度抱有非常大的厌恶感。他们既害怕又藐视人民的力量。如果民主的秕政有朝一日导致政治危机,如果君主制度有一天在美国行得通,人们立刻就会发现我在上面所说的是对的。

办报和结社是政党为了取胜而使用的两大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