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论美国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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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概述美国境内的三个种族的现况及其可能出现的未来(1)

现在我为自己规定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已尽我的所能说明了美国的民主法制,也解释了美国的民情。我本来可以就此停笔,但是读者可能觉得他们的期望还没有得到满足。

在美国,除了广泛而完善的民主制度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值得研究。例如,从另一个角度我们还可以研究居住在新大陆的人民。

我在讲述的过程中,话题常常触及印第安人和黑人,但是我一直无暇说明在我所描述的这个民主国家中这两个种族所占的地位。我已经说明英裔美国人组成联邦是根据什么精神和法律的;对威胁这个联邦存在的危险,我顺带说明了一下,但说得很不全面。除了美国的法制和民情之外,我对国家的长治久安的条件也没有做详尽的叙述。在描述合众国的共和制度时,对这个制度能否在新大陆长期存在的问题,我从未做过随意的臆测;在经常提及联邦盛行的商业活动时,我也不能预测作为一个商业民族的美国人的未来。

虽然这些问题都与我的主题有关,但是我对它们并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虽然它们都与美国人有关,却与民主无涉。我主要想研究的是美国的民主,因此最初我要把这些问题暂时搁置起来。但是现在当我要完成本书的论述时,我认为应该回过头来谈一谈这些问题。

为美国联邦所占有的或者被宣称为它所拥有的领土,现在已经从大西洋海岸一直延伸到太平洋海岸。所以它的边界,无论是东面还是西面,都是大陆的边界。往南几乎伸进热带;往北则到达北部的冰原。

分布在这个广大空间的人,不像在欧洲那样是同一种族形成的数个分支。一眼看去,就可以发现在他们中间有三个体形面貌不同,而且几乎可以说是互相敌对的种族。教育、法律、血统,甚至外貌特征,都筑起了一道他们无法逾越的屏障。在这块土地上,虽然命运把他们集合在一起,但是却不能把他们混合起来形成为一个整体。他们各自按照自身的条件往前发展着。

在差别如此巨大的人群中,引人注意的,首先是在知识、力量、生活享受上均属于第一的白人,也就是欧洲人,或者可以说是杰出的人。在他们之下,就是黑人与印第安人。

这两个不幸的种族,在族源、外貌、语言和民情上各不相同;他们的不幸则是唯一的相同之处。在其所住的地区,他们均处于低卑地位,两者都受暴政的摧残。虽然所受的虐待不同,但是虐待却都来自同样的一些人。

从世界的既往情况来看,欧洲人对待其他种族犹如其他种族对待动物。他们奴役其他种族,而其他种族不服从时就会被消灭。

欧洲人的压迫,就把非洲人后裔的人类特权几乎一下子全都夺走了。现在美国的黑人,连自己原来的祖国都不知道。他们祖先所讲的语言,他们已经不再用了;他们不再信仰原来的宗教,也忘记了原来的民情。他们离开了非洲,却未能享受如欧洲人那般生活的权利。在两个社会中他们居于中间,过着和另外两个种族不一样的生活,被卖掉之后再被另一个人转卖。普天之下,只有主人为他们安排的住所,才能给他们留下关于故土的模糊记忆。

黑人没有家庭,女人只是男人寻欢作乐暂时的伴侣。从出生之日起,他们的孩子就与他们处于同样的地位。

这种对极端悲惨的境遇的无动于衷,甚至对这种不幸的根源采取的一种可鄙的大方态度的心灵状态,应该被称做是上帝对人们的慈悲还是对人们最严厉的怒斥呢?

被这种灾难困扰的黑人,只是对他们的不幸处境刚刚有所感觉;暴力将他们变成奴隶,受人役使的习惯则又使他们养成了奴隶的思想和奴性的奢望。他们对自己的残暴主人的羡慕要远胜过憎恨,并因卑躬屈膝地仿效他们的压迫者而得意和骄傲。

黑人的智力下降到与心灵同样低的水平。

他们一出生就是奴隶。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他们在娘胎里就往往被人出卖,可以说在出世之前就注定了奴隶的命运。

他们既没有欲望,也没有享受,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没有用。他们从出生到懂事,就已经知晓自己是别人的财产,要为这个人的利益贡献自己的一生。他们认为,不必由自己操心照料生活,甚至用头脑思考问题的这种思考能力在他们看来都是上苍的无用恩赐。对于自己的卑贱地位,他们感到心安理得。

他们即使获得解放,也往往把独立看做是比奴役还要沉重的枷锁,因为他们只学会万事服从,却没有学会服从理性,当理性要指引他们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予理会。那些向他们袭来的众多新要求,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来应对。他们本应当反对主人的要求,可是他们只知道屈服和顺从。所以他们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在这个深渊里,奴役使他们失去理性,放弃自由而让他们走向灭亡。

压迫对印第安人造成的影响同样不小,但是后果却大不相同。

在白人来到新大陆之前,居住在北美的人一直安居于林野之中。他们过着野人生活,历经沧桑,仍然保留着原始未开化人的恶习和德行。印第安诸部被欧洲人赶进深山老林以后,被迫去过痛苦得无法形容的漂泊不定的生活。

野蛮民族只受舆论和民情的支配。

北美的印第安人因欧洲人的暴虐而失去了故土的观念,他们的家庭被拆散,传统被遗忘,记忆的链子也被打断,他们的一切习惯都被改变,并且贫困化进程也大大加快,这就使得他们比以前更加杂乱无章和不文明了。这些部落的身心状况不断恶化,随着他们苦难的加重而日益野蛮。尽管如此,欧洲人并没有能彻底改变印第安人的习性,他们甚至用国家权力来摧残印第安人,但一直也没有能够制伏他们。

黑人被奴役到不能再奴役的地步,而印第安人则自由放任到了极限。与黑人相比,奴役并不比放任自由对印第安人造成的后果更为致命。

黑人没有任何财产,甚至没有人身自由。要是他们出卖自己,就等于侵犯了他人的财产。

但是,只要野蛮人能行动,就是自己的主人。他们几乎不明白什么叫家长权,自己的意志从来没有向族长权屈服,谁也无法让他们区分清楚自愿服从和可耻屈从,在他们那里甚至连法律这个词汇都没有。自由在他们看来就是摆脱社会的一切羁绊,不受任何束缚。他们满足于这种野蛮的独立,宁愿选择独立而毁掉自己,也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独立。对这样的人,文明起的作用并不大。

为进入那个始终在排斥他们的社会,黑人做了许多徒劳无功的努力。他们屈从压迫者的意愿,接受压迫者的观点,压迫者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企图仿效,以便同其混为一体。从幼年时代起,他们就被告知是天生比不过白人的种族,而且这种说法他们也推翻不了,他们因此便自觉不如白人。他们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奴隶的倾向。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切他们都愿意丢掉。

印第安人则与此相反,在想象中他们以为自己出身很高贵。他们把生和死都寄托在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梦幻中。他们根本不屑使自己的民情服从欧洲人的民情。他们把野蛮生活当做自己种族的独特标志来热爱。他们拒绝接受文明,拒绝的原因主要不是出于仇恨文明,而是出于害怕变得与欧洲人一模一样[1]。

他们只能用原始的弓箭来对付我们的先进武器,用毫无军纪的野蛮来对付我们的战术,用自发的本能对付我们的老谋深算。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斗争中,他们接连失败。

黑人希望同欧洲人融合为一体,但是他们却无法办到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印第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们不屑于这样做。一个是奴性注定了命运,另一个是因傲慢让自己走向灭亡。

还记得,我在途经亚拉巴马州的森林时到过一个拓荒者的一个木房前边。我不想进美国人的住宅,便停在离这所木房不远的一个水池旁边休息。我刚坐下就来了一个印第安女人(这里离克里克部的居住区不远),用手拉着一个五六岁的白人小女孩,貌似是拓荒者的女儿。跟在她们后面的是一个黑人女人。这个印第安女人的打扮,可算是野蛮人华丽装饰之大成了:鼻孔和耳垂都挂着铜环,头发缀着玻璃珠披散在肩上。看得出她还没有结婚,因为她还戴着贝壳项链,根据习惯,如果她是新娘,就该把它放在新婚的床上。而那个黑人女人,则穿着破烂的欧式服装。

她们三人都来到水池边坐下。年轻的印第安女人抱起小姑娘,对她像母亲一般爱抚。坐在旁边的黑人女人,用各式各样的办法逗弄这个白人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在她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中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与她的幼小年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好像是在屈尊接受同伴的关怀一样。

在小主人的面前,黑人女人蹲在那儿想尽办法迎合她的意愿,好像既怀着一种母爱,又带有一种唯恐得罪小主人的奴性心理。而那个印第安女人,在她的温柔表情中,则流露出自由自在、有点骄傲和近似于愤世的神气。

我默默地看着这个场面,向她们走去。显然我的好奇心已经引起印第安女人的不快,她霍地站立起来,把孩子粗暴地推到一边,怒视了我一眼以后,就走进丛林里去了。

我经常看到北美的这三大种族混合集会的场面。通过多次的不同观察,我看到了白人的优越地位。但在我刚才描述的这一场景中,却有特别动人的一种情景,那就是感情上的一种联系,把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在这里结合在一起,大自然为了使两者接近而在进行努力时,反而让两者之间的偏见和法制的鸿沟更加令人触目了。

在联邦境内居住的印第安部落的现况及其可能出现的未来

土著部落的逐渐消失——消失是怎样进行的——被迫迁徙给印第安人带来的苦难——北美的野蛮人逃避灭亡只有两条出路:不是进行战斗,就是接受文明——他们已经无力战斗——他们在能够接受文明时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当他们愿意接受文明时而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了——克里克部和柴罗基部的例子——个别州对待印第安人的政策——联邦政府的政策

世世代代居住在新英格兰境内的印第安部落中,纳拉干部、莫希干部和佩科特部这几部,除了留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已经不剩下什么了;而在特拉华湾150年前欢迎佩恩的勒纳普部,现今也不存在了。我见到过的几个仅存的易洛魁人都在乞讨以维持生活。方才我提到的诸部,昔日满布于北美各地,甚至发展到海岸。而如今,只有深入到内陆100多里约,才能见到印第安人。这些野蛮人不仅向内陆逃离,而且正在逐步消失[2]。随着印第安人的远徙和死亡,不断迁来的大量的居民就把他们的地盘都住满了。在人类的历史上,一个发展得如此惊人而又消失得如此迅速的民族还是头一回出现。

要问这种消失是怎样进行的,这并不难解释。

在印第安人还是后来被他们逐出的那片荒野上的唯一居民时,他们的需求很少,他们自制武器,唯一的饮料是河水,他们用兽皮做衣服,用兽肉做食物。

欧洲人把火器、铁器和酒带到了北美的土著居民中间。印第安人跟他们学会了改穿纺织品制成的服装,把原先只能满足于简单需要的野蛮人的服装都丢掉了。在沾染上新的嗜好后,印第安人并没有学到满足这些嗜好的技术,他们只得依靠白人的工业。为了交换自己不能制造的这些物品,野蛮人除了在森林里还可出产的毛皮财富外,再也拿不出别的可以进行交换东西了。这样,狩猎就不仅为维持生活,也为满足欧洲人的奢望。印第安人不能再单纯地为了获得食物而打猎,还要为了取得以物易物的物资[3]。

土著的需求就这样日益增加,但是他们的资源却在不断减少。

欧洲人自从定居在印第安人居住的地区附近以后,飞禽走兽都逃进了森林[4],而面对在森林里漂泊的居无住所的数千名野蛮人,它们并不害怕。但是,某个地方一旦传出欧洲人的劳动声音,它们就开始逃走,退藏到西部。指引它们在西部找到无边无际的荒野的是它们的本能。卡斯先生和克拉克先生在他们的1829年2月4日报告中说:

“成群的野牛不断地后退,它们几年以前还经常出没在阿勒格尼山麓。但是没多久,在沿着落基山脉伸展的广阔原野上,它们的踪影也难以被发现了。”有人自信地向我指出,白人来临的影响,在离他们住区200里约远的地方就可以感到。他们也对一些刚刚知道族名的部落造成了影响,在认识苦难的制造者以前,这些部落早就尝到了被掠夺的痛苦[5]。

一些勇敢的冒险家,很快深入到印第安人的居住地区。越过白人居住区的边界,他们向前深入15或者20里约,就在野蛮人的居住区内建起了文明人的住所。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因为狩猎民族的边界本就是不明确的。更何况狩猎的领地是属于全族的,而不是个人的,所以保护领地的任何部分都与个人利益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