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小姐和她母亲德尔芬太太(她的真名是安妮·卡拉韦)住在一辆拖车里面,旅行的时候就把钩在布默施密特先生的大汽车后面。德尔芬太太不太喜欢这辆新拖车,更喜欢以前那辆她坐着周游各地几十次的四轮马车,她说新车没有家的感觉,可是那辆旧马车最后破成片了。现在新拖车里面还摆放着套着靠背罩的旧扶手椅,两个小姑娘表演二重奏的图画,还有她的其他所有宝贝。所以,她其实挺幸福的。
那天晚上在拖车里,母女俩正费尽心思要把弗莱迪塞到一件西班牙舞裙里面去。这件黑色长裙的腰带上一边有个挂钩,另一边有个眼儿,她们俩使劲拽着两边想把它扣上。
“你不能再收收腹吗,弗莱迪?”德尔芬太太气喘吁吁地说。
“再收我就会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掉的。”他小声说道。他只能小声说,因为他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了。
罗丝说:“我们就是扣上了也没什么用,他得说话呀。来,我们找根带子把这个空儿遮起来,再用别针别上,然后把披肩罩上,看不出来什么的。”
最后终于弄好了。弗莱迪穿着高跟鞋试了几个舞步,鞋里塞了纸不会掉下来。然后,他走到镜子前面看了看说:“我应该戴个面纱。”
“戴面纱的西班牙舞女?”罗丝说。“把那顶平帽斜压到一只眼睛那边,”她说,“这儿——这儿有朵玫瑰,拿着咬在嘴边,没有人能看出来你是头猪。”她咯咯笑了起来。“啊,姑娘,你真漂亮!”
“噢,亲爱的小姐,”弗莱迪说,“想吻我一下吗?”
“弗莱迪,快点儿,”戴尔芬太太说,“你得赶紧离开这里。你不想让康迪门特先生看见你跟罗丝在一起吧。”
弗莱迪朝门走去,一边说:“他今晚要是不来呢?”
“他要是不来,”罗丝说,“我让人去叫他来。”
康迪门特先生还是来了,又来向罗丝求婚,罗丝则又拒绝了他。他每次遭到拒绝总是很生气,今天晚上他走的时候尤其暴躁,可能是因为他的胃又疼了——生气使他的胃更疼,反过来胃疼又让他更加暴躁。他朝罗丝咆哮起来。“很好,”他说,“很好!你会为此感到后悔的,你会后悔的——我是说,你一定会遗憾的。再过一个星期左右那个倒霉的布默施密特就再不会剩下一分钱给你发工资了。你和你母亲就得挨饿。哈!你愿意看到你母亲越来越瘦吗?”
“那我就另找个马戏团当活骷髅去。”德尔芬太太插话说。
“哼!”康迪门特先生说,“夫人,这不是什么俏皮话、玩笑、笑话——也就是说,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想想我说的话,考虑考虑,琢磨琢磨——我是说,仔细想想。改变主意了就到宾馆来找我。”然后,他离开了她们的拖车。
刚走到游乐场大门口,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种有厚重东西扑过来的声音,转过身正好看见一只大狮子扑过来。“哎呀!”康迪门特先生大叫一声,一头扎进了那个小售票亭里。
可狮子停下来了,他坐下来并向他致意。“不要害怕,先生,”他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士派我来的。她想再跟您谈谈。”
康迪门特先生很自然地以为是罗丝派狮子来的。“啊,”他说,“我希望是她改变主意了。”他犹豫了一下,可当里欧礼貌地退到一边时,康迪门特先生吓呆了——等待他的不是罗丝!
走进亮着灯的拖车里面,他看到的不是刚才的那两个女人,而是一个穿着西班牙服装的年轻姑娘。这姑娘个子不高,却很丰满,踩着舞步走了过来,一边还在头顶上打着响板。她戴着一顶扁平的帽子,斜盖着一只眼睛,嘴边垂着一朵红玫瑰。要说漂亮,她的鼻子有点儿太长了,眼睛——只能看见一只——又有点儿太小了。不过,康迪门特先生因为太吃惊了,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啊,康迪门特先生!”她叫起来,“您来了!现在什么都好了!啊,先生——您昨天离开可怜的洛娜后——啊,我!我感到太孤独了!您重新考虑了,是吗?”
康迪门特先生本来就苍白的脸,这下子真是没法再白了,看起来反而像是变成了淡绿色。“重新考虑?什……什么?”他问道,一边伸手去摸身后的门把手。可有人已经悄悄地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啊,先生!”她以责备的口气说,“你又开玩笑了,啊?你嘲笑我小洛娜了?笑我不聪明,先生?”
“我没有嘲笑你,”康迪门特先生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或许如果洛娜跳舞给您看的话,您会想起来?”打起响板,弗莱迪试着跳了几步。可左脚上的鞋总掉,而且更糟的是,腰带上的别针有一个开了。“不,”他说,“洛娜生气了。”他使劲跺着脚显示自己很生气,这时他感到裙子掉下来了。“你跟洛娜撒了大谎!你知道对洛——娜撒谎的下场是什么吗?”他拖着腔恶狠狠地说。
“我没有对你狡辩、推诿、发假誓——我是说,我没有撒谎。”康迪门特先生抗议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啊哈!你写过关于洛娜的书,不是吗?”
“哎,我——我没有写过关于母豹洛娜的书,是一位吉兹林先生写了让我出版的。我从来没料想、想到、猜想——呃,我是说,认为真有这样的人。”他绝望地四下看了看,可门是锁着的,窗户也都关着。幸好他没仔细看窗户,不然的话他会看到一个大月亮正贴在窗上,那是格罗普先生的脸,旁边还有一个小点儿的,是布默施密特先生的,他们正在往里看呢。
两个月亮都裂开了,是他们在咧着嘴笑。
“吉兹林先生——如此荒唐的名字!”弗莱迪痛苦地大笑着,“看呀,又在撒谎!啊!我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吉兹林先生,只有康迪门特先生,说大谎的人!这个康迪门特告诉我他订婚了,可罗丝小姐说没有,她根本没答应嫁给他。”弗莱迪正说得兴致高涨,裙子又在往下掉了,他只好打算赶紧收场。假装生气的时候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尖,所以现在他改成了小声威胁。“为什么撒这么多谎,先生?你想忘记你说的话吗?你想忘记你说过洛娜·戴尔·康迪门特是个好名字吗?你那么说,就等于是向我求婚了。”
“无稽之谈,”康迪门特先生说,“我从来没提过婚姻,婚礼——我是说结婚的事。”
“没有?”弗莱迪尽量使声音显得非常凶恶,“那么,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的吉兹林先生写的书里的母豹洛娜的报复是什么吧?啊,嗬!报——仇!”他低沉地拖着腔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这时拖车里的灯突然都灭了。
康迪门特先生不由自主地后退到了门边。灯再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矮胖的西班牙小舞女了,而是一只成年的猎豹耸立在那里正准备冲他扑来。康迪门特先生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他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
“昏过去了,”弗莱迪说着从椅子后面出来,“这样事情就好办了。谢谢了,哈里森,你还真够吓人的。”
猎豹咧嘴笑了笑。“你以为你自己看起来咋样,小猪?”他问道,“大晚上的我宁愿遇上我这样的,也不愿碰上你这样的。”
弗莱迪扔掉那朵玫瑰朝他说:“啊,哈里森先生,你想亲亲我吗?”
“去去去。”猎豹说。他走过去看了看康迪门特先生,然后拿一只爪子把他翻过来。“傻货。”他嗤了嗤鼻子说,“幸亏不用我去咬他。”
有人把门打开,罗丝小姐和她母亲进来了。
“躲到椅子后面去,哈里森。”戴尔芬太太说。她弄了点儿水泼在康迪门特先生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戴尔芬太太?”他诧异地问道,接着坐起来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说:“你,你从哪儿来的?’
“从哪儿来的?”她说,“听不懂。我和罗丝一直在这儿待着的。”
“可是我走了以后,那只狮子把我带了回来——还有一只猎豹……”说着他打了个冷战。
戴尔芬太太蹙了蹙眉头看了看罗丝,罗丝也蹙了蹙眉头看了看她母亲,说:“你一直就在这里,要走的时候突然昏倒了,现在才醒过来。哪有什么猎豹,就只有这位年轻姑娘刚才来看你。”说着她指了指弗莱迪,他正坐在那张波士顿摇椅里,嘴上还挂着那枝玫瑰。
康迪门特先生看到弗莱迪就暴跳起来。他刚要说什么,德尔芬太太就说道:“说什么猎豹!康迪门特,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跑到我们这儿来强逼着我女儿嫁给你,实际上你早已经跟这位戴尔·帕多小姐订了婚。”
“跟她订了婚?”康迪门特先生惊叫道,“胡扯!胡言乱语!我是说——胡说八道!谁说我跟她订婚了?”
“嘿,先生……”弗莱迪站了起来,一边抓紧腰带,以威胁的姿态滑到缩成一团的康迪门特先生面前。“我说的——我,洛娜,母豹。”她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对洛娜撒谎是什么下场吧,嗯?等等——我让你看看。”他转过身去跑到哈里森藏身的那张大椅子后面,他不见了的时候,猎豹则从另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冲康迪门特先生号叫。康迪门特先生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冲出门去,消失在黑暗中。
他一离开,弗莱迪、里奥、哈里森和布默施密特先生就都挤上格罗普先生的汽车,格罗普先生开车把他们一块儿拉到宾馆去了。等到康迪门特先生回到宾馆的时候,他们已经藏在了能看见前台却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康迪门特先生急匆匆地进来走到前台。他看上去很疯狂,抓起一沓电报纸写了一封电报,然后“咣咣咣”砸了几次桌子上的手铃。这个手铃是供格罗普先生不在的时候客人们找他用的。
听到铃声,蜷在柜台后面的威利暴跳起来,他的头几乎正对着康迪门特先生的。“啊,先生,”他说,“您需要我做点儿什么?”
康迪门特先生这回可没晕倒。他一步蹿到门口,又一步到了街上的人行道上,第三步就冲到了车库。然后就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一阵疯狂的挂挡后,马达的轰鸣慢慢消失在远方。
他们都出来了,弗莱迪走到桌子边拿起电报大声读了起来。
电报是发给费城康迪门特连环画公司的经理A. J.曼迪布先生的,其中说道:“开除吉兹林停止毁掉所有洛娜的书还有大蟒蛇停止不要再签这些书的订单。”落款是康迪门特。
“为什么他告诉经理干什么事后面还要加个‘停止’?”威利问道,“这管理方式挺有意思。”
“天哪,那个可怜的曼迪布先生,”布默施密特先生说,“他刚要开始干老板就说停。”
格罗普先生解释说,因为电报里面没法用标点符号,所以就用“停止”这个词来代替句号。可谁也没听明白。
“我想咱们这回可是制伏康迪门特老兄了。”哈里森说。
弗莱迪还不那么肯定。“我觉得咱们已经让他相信连环画里的人物都活了,”他说,“我希望他会吓得不敢再去骚扰罗丝小姐。即使这样,他还是想把布默施密特先生逼得破产。”
这时,一个女服务员走进来,对格罗普先生耳语了几句。然后,他转向大家说:“本酒店的膳食部为大家准备了一点儿爽口的小吃,请大家到餐厅用膳。”他推开餐厅的门,伸出胳膊,一边对弗莱迪作了个请的姿势,一边说了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