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迪和两只鸭子要在4号那天坐热气球上天,这个消息让农场里的动物们兴奋不已。
有不少动物还跑来找弗莱迪,问能不能带他们一道上去。弗莱迪发觉,每当他回答“恐怕安排不过来”的时候,他们大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计划好了要去看,奶牛沃格斯夫人被选为茶点会主席,负责为大家带上一顿美美的午餐。当然了,对一些个头小的动物来说,去森特博罗露天集市的路未免太远了,因此老白马汉克主动提出要拉着那辆从佛罗里达旅行带回来的敞篷车,载着小耗子啊、小鸡啊之类的小动物一起去。
3号那天,弗莱迪几乎一整天都在看《百科全书》,想查查气球在降落之前会飞多远。猪圈的前头划出一小片区域,是他的书房。其实,他并不经常查看《百科全书》,更不常看其他书,所以这里到处布满了灰尘。小猪翻开书页,扬起一片灰尘,呛得他直打喷嚏,而一打喷嚏他就又不知道自己翻到哪一页了,还得再从头找起,一翻起来,又惹得他直打喷嚏。等终于找到那一页的时候,他的眼睛全都红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因此,直到最后也没找着什么。可他没有放弃,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他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没有人知道一只气球什么时候会降落。
他放下《百科全书》,擤了擤鼻子,去找公鸡查尔斯。
查尔斯坐在鸡舍前的栅栏柱子上。“你好啊,弗莱迪。”他老远就招呼着。
“你好,查尔斯,”小猪说,“你知道明天气球升空的事情吧?”
“当然,能不知道吗?”公鸡说,“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谁承想还有猪能坐着气球上天哪’。”
“嘿,是吗?”弗莱迪说,“这倒没什么。我就是为明天的演讲而烦恼。我不是什么好演说家,可他们非要我去作一个什么激情澎湃的爱国演讲──这可够烦的。”
“噢,你行的,没问题,”查尔斯说,“当然,你是没我这么熟练,也没我这个好口才,不过你也能应付得来。”
查尔斯说的倒是事实。弗莱迪作演讲,就是说完该说的话,然后坐下。不像查尔斯,他能把一句话用六种不同的方式分别说一遍,一遍比一遍激昂,一遍比一遍动听。每次查尔斯发表演讲,十里八乡的动物都纷纷跑来给他鼓掌喝彩,惊异于他如何能把句子讲得如此优美华丽而又空洞无物—查尔斯的讲演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虽然他的句子听起来是如此激动人心,可当你回到家里,仔细咀嚼的时候,大脑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呃,我不知道,”弗莱迪说,“我不想让戈尔切先生失望,我怕是要搞砸了。我是想坐气球旅行,这事儿肯定很好玩。重要的是,得让现场气氛热烈。而叫我做首席演讲者……呃,我得说,查尔斯,虽然我是这么渴望这样一个经历,我仍然觉得,你才是作演讲最合适的人选。我决定大公无私一回,站到一边,将这个机会让给你。”
“嗯,这可真大方,”查尔斯不太相信地说,“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公平。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去安排──当然了,”他说,“我是可以去作这个演讲,然后你和那两只鸭子……”
“不是这样的,”弗莱迪说,“谁作演讲,谁就去坐气球。对了,你的确更适合去,因为第一次升空的那几只动物,就是鸭子、绵羊和公鸡。因此,这荣誉还应该归于公鸡,而不是小猪。猪从来不飞天。”
可查尔斯拒绝了。“弗莱迪,我觉得这样不妥。”他说,带着一脸的高贵和自我牺牲的表情。停了一分钟,然后他冲弗莱迪眨眨眼,从栅栏边俯过身子来低低地说:“不,弗莱迪,老伙计,这事儿我看你是逃不了了。”
“我看也是。”弗莱迪一边走回家,一边对自己说,“唉,为什么我要有这样一个无畏的名声啊?”
后来倒是出现了两个自告奋勇要去坐气球的志愿者。可不幸的是,他们俩的声音在两英寸远的地方就听不到了,所以也没法代替弗莱迪。他们就是蜘蛛韦伯夫妇。
晚饭前,小耗子奎克跑到猪圈来找弗莱迪,说韦伯夫妇想要见他。韦伯先生从自己家走到猪圈要花一小时,所以他通常都请小耗子跑腿,替他给弗莱迪传个话。小猪在屋子后面走廊的两条木板的缝隙间找到了他们,韦伯夫妇一般都在这里约见农场的其他动物。他把鼻子凑过去,两只蜘蛛爬了上去,朝他的耳朵走去,尽量不挠得他痒痒。
“弗莱迪,带我们两个一起上去怎么样?”韦伯先生说,“偷偷带上我们两个不难吧?”
“我看没什么问题,”弗莱迪说,“可……可你们确定要去?不知道要飘多远才能落下来呢。”
“我们都去过佛罗里达了,不是吗?”蜘蛛说道,“最近想要出去散散心。我们想换个环境──尤其是孩子他妈。打从开了春,她就一直咳个不停。你也知道,一咳嗽,还怎么伏击苍蝇啊?”
于是说好了,他们坐敞篷马车去集市,然后弗莱迪再带他们上气球。
夏天的早晨,弗莱迪通常都起得很早,他会一口气冲到鸭塘,和其他动物一起做个晨浴。可是4号这天早晨,他巴不得一直不要醒来。他先是听听外头,沙沙的声音──会不会下雨了?他很想假装真是下雨了,倒头再睡过去,可是这声音太熟悉了──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风!他就要坐气球升空了!
也许天上全是乌云!他睁开一只眼睛看着窗户,不过什么也看不见。窗户太脏了,这样看过去,常年都像是有一场暴风雨的样子。他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叹了口气,慢慢地爬下床,接着看见门缝下透进来一束阳光。
当然,弗莱迪可以当逃兵,他可以假装自己生病或者别的什么,可这不是他的风格。要是一件事非做不可,他会去做的。他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非做不可了。他朝镜子走去,脸上不停地变换表情,看看哪一个适合今天的场合。
当然了,猪每天是不用准备穿什么衣服的,所以弗莱迪早晨起床所要准备的就是一副表情。而碰上什么重大事情,他就要多花点儿时间准备,就和你我一样。他有好多种不同的表情。在去自己管理的“第一动物银行”的时候,他就用上那副“重任在肩的严肃小猪”的表情;当他要干侦探活计的时候,他就是一脸“不放过一丝线索的目光尖锐的小猪”的表情;在写诗的时候,脸上就是一副“迷梦般的诗人小猪”的表情。今天早晨,他在“不畏险阻的英勇小猪”表情和“什么也不害怕即将登上气球的小猪”表情之间犹豫不决。这二者不无相似之处,因此他混合了一下,两种表情都用上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这天早晨,每一只同他说话的动物,都为他脸上钢铁般的坚毅而折服。“弗莱迪,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奶牛威金斯太太说,“老天爷!换了我,打死也不会去试那些新鲜玩意儿的。”
“唉,我的害怕一点儿都不比你少。”弗莱迪说的是实话。
他几乎一早就在谷仓周围晃悠了,听着朋友们的赞叹和祝贺,他觉得──我想是他太多虑了──自己应该在事前多享受这些荣耀,万一不小心掉进海里再也回不来就太迟了。吃完饭,到了出发去集市的时间,他和两只鸭子光荣地坐在马车的后座上。
比恩家的动物在森特博罗很有名,他们穿过集市朝气球走去的时候,弗莱迪不停地和一些老朋友弯腰招手。气球胀满了气,在微风中摇摆,绳子拴在地上—这些,以及其他的旋转木马啊什么的小节目,统统只能算是花絮了。大家都是来听弗莱迪演讲,以及看气球升空的。
戈尔切先生朝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这么多人,怎么样?”他说,“今天可真是一个热闹的升空。这就是那两只鸭子?很高兴见到你们,真的。这些都是你的朋友?戈尔切欢迎你们,个个都欢迎。”
从农场来的路上,两只蜘蛛爬到弗莱迪的头上,他们聪明地用一些丝在他的两只耳朵之间绕了起来。戈尔切先生领着弗莱迪和两只鸭子坐进吊篮里,吊篮上空,绳子织成的网裹住头顶上鼓鼓胀胀的气球。这时,蜘蛛在吊篮的缝隙间找到了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待在那里。这样他们既不碍事,自己又能看个清楚。
“下面,”戈尔切先生说,“你要搞清楚这些都是干什么的。这里,这根绳子,连着一个阀门,是给气球放气的。要是想下降,就放一点儿气。要是降得太快了,就扔掉几个沙袋,沙袋就绑在吊篮外面。要是飘得离地面很近了,想要停下来,你就抛出这支爪钩。”他说着,拾起一个看上去像是四爪锚的东西,紧紧地系在一捆绳子的一头。
“我们干吗要知道这些呀?”弗莱迪说,“我是说,该做什么你不是比我们清楚得多吗?”
“我要是和你们一起去,那就好办了。”戈尔切说。
“你该不会是说,你不去,就让我们三个去吧?”小猪说。
“可不是吗?要是我带着一只小猪升空,也吸引不了多少观众。小猪独自升空──你看,这下卖点就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我就是这么宣传来着,瞧见没?‘飞天小猪!勇敢的动物气球驾驶员,决战平流层之巅!聆听会说话的小猪、聪明的小猪发表爱国演说,见证这激动人心、超乎寻常的时刻──第一个也是唯一四只脚的演说家兼气球员,下午四点整,准时升空。’等等。”
“写得真好。”弗莱迪说,“就是我从来没有──呃,没驾驶过气球。”
“相信你能搞定,弗莱迪。”爱丽丝镇定地说。她们姐妹俩靠着吊篮边坐着,望着下面的人群。
“噢,老天,”艾玛说,“戈尔切先生,你能保证安全吗?”
“姐姐,镇定点儿。”爱丽丝严肃地说,“当然不会百分之百安全了。可你在那里不停地发抖,也不会增加什么安全感。要是卫斯理叔叔听到你害怕得牙齿咯咯响,他会怎么说?”
“我尽量忍住。”艾玛说,“啊,好心的警长来了。”
警长带着一些囚犯来到集市,他走过来,祝弗莱迪旅行愉快,并递给他一个大纸袋。“这是那些小子昨天拉的糖。”他说,“他们说,你在天上飘的时候,也许嘴里想嚼点儿什么。”
乐队收到戈尔切先生的指示,开始奏乐。“等下音乐一停,”戈尔切先生对弗莱迪喊道,“我们就放开绳子。一边放,你就一边发表演说,然后气球就上去了。”
弗莱迪哀伤地点点头,机械地打开纸袋,掏出几块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味道不错,他嚼了起来──就这样吧—他合上嘴巴。可是当他想要再张开的时候,张不开了。上下牙齿像涂了胶水一般紧紧地粘在一起。就在这时,音乐停住了。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期待地看着弗莱迪,那些人开始放开拴着气球的绳子了。
“演讲!”戈尔切先生小声提醒道,“快讲啊!只有三分钟时间。”
“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弗莱迪说着,眼珠转个不停,拼命地想要张开嘴巴,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演讲!演讲!”人群叫道。爱丽丝说,“弗莱迪,怎么回事?”
“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弗莱迪说着,指指自己的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戈尔切先生生气地说,“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动物打交道了!”他转身对警长说,“瞧瞧,这就是你的朋友,所谓的勇敢者──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弗莱迪拼命地摇头。“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呣!”可他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人群的反应更叫人难堪。那些跟弗莱迪不太熟的人,喝起了倒彩:“嘘!嘘!”而另一些熟悉他的事迹的人,则难过地摇了摇头。
“喂,要是你不作演讲,我来讲!”爱丽丝叫道。她拍打着翅膀。“女士们先生们……”可是人群太吵了,有人在攻击小猪,有人在捍卫他,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随他去吧!”戈尔切先生叫道。
气球倏地一下冲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