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上午迟些时候,气球才飘到一个弗莱迪认为适合执行他计划的地方,是两座茂密的山头之间的一个小峡谷。他放下爪钩,绳子一直放下去,伸进树林里,爪钩那头一阵收紧,他便知道钩牢了。他把绳子绕在防滑木条上,每当风稍微停顿一下,气球不再拉住绳子的时候,他就用力地拽着绳子,把气球往地面拉近一点。鸭子们没什么力气,天生不是干活的料儿,可她们也尽力帮了把手。
“就像是……拉一条大……鱼。”艾玛喘着气道,“只不过我们现在……拉的是地球。我想……没人逮到过……这么大的鱼吧。”
“也许下回我们就能捉月亮了。”弗莱迪说,“我们可以把月亮挂在谷场上空,这样比恩先生就能少付点儿电费了。”
“先搞定这地球,”爱丽丝说,“再说别的吧。”
这活又累又耗时间,不过最后总算是把吊篮给拉了下来,固定在一棵大橡树半腰的一大丛厚实的树枝上。弗莱迪抛出绳梯,顺着它爬了下去。绳梯下面离地面足足有六英尺,弗莱迪稍微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噢,妈呀”,就跳落下去。
人们总说,胖子摔倒了没有瘦子摔起来那么疼,可是弗莱迪还是摔得挺疼的。他在地上弹了三下,第一下他疼得叫了出来,第二下眼泪都疼出来了,第三下疼得他直哼哼,在地上躺了有大约一分钟,眼前金星直冒。他左右看看,确定四肢还好好的都在,然后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噢,弗莱迪,你还好吗?”艾玛喊道。两只鸭子焦急地趴在篮边朝下瞅。
“嘿,没事,”他勇敢地说,“再会了,明晚之前我不会回来的。”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树林。
走了一段路,他才觉得好受些。他始终保持着影子在自己的右边,一路朝南跋涉而去,比恩农场就是在这个方向上。他走了几小时,穿过树林,走到一片开阔的田野,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山谷,里面散落着几户农房,还有纵横交错的道路;山谷的另一边大约四英里远的地方,又是一片树林。那里他就认识了,那是大树林,他就是在那里捉到那个诡异的大盗贼的(见《弗莱迪丛林历险记》中的人物),再往后就是比恩家的树林,再后面就是比恩农场了。可是,他要怎么穿过这一大片空旷的田野,而不被警察发现呢?
在家里,弗莱迪的猪圈后面的小棚屋,被他当做图书馆的地方,里面有十几套各种各样的伪装,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他外出查案的时候,常常用这些来乔装打扮。随便穿上其中的一套,弗莱迪都自信可以大摇大摆地穿过马路而不会被任何人认出。可是现在没了那些伪装,他就是孤零零的一只猪,如果警察正在通缉他的话,任何一只孤身在外的小猪都会被拦下来问话的。
正在树林外徘徊的时候,弗莱迪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嫩玉米地里站着一个稻草人,一个比一般的稻草人都穿戴得要高级的稻草人,一件长尾上衣,一条条纹裤,白布包着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高高的大礼帽。塞满了稻草的结实的身体,被一根棍子撑起站立着,还有一根棍子呈十字形横过身体,被做成两条胳膊。这个稻草人打扮得真好,不过能不能吓走乌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乌鸦可精明着呢。
弗莱迪四下看看,没有一个人,于是就赶紧跑进玉米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稻草人就只剩下两根棍子了,而弗莱迪打扮得就像是一个刚刚参加完婚礼回来的小个子家伙。“对不起,”他对着两根棍子说,“要把你修好,得花不少时间。我保证明天一定物归原主。”他抖了抖头上的稻草,把布系在脖子上,戴上那双白手套,拍拍帽子压住耳朵,又从稻草人身上抽下横着的那根棍子当做手杖,才朝路上走去。只有一件遗憾的事:没有鞋子。要是他在路上碰到什么人,停下来跟人家闲聊的话,他得注意要站在草丛里。
走了一段路,一切都很顺利。路上很多人瞪着他看,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好几个小男孩跟在他身后起哄。通常来说,穿成像他这样的人,都要坐在一辆锃亮的小汽车里,才不会走在乡间小路上呢。他顾不上这些了,甩着手杖大踏步地朝前走,碰见女士就礼貌地颔首,碰碰帽檐,一路上还算平静。
弗莱迪从来没有戴过大高礼帽,因此他也很着急地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可以当镜子照的大玻璃,他总不能跑进人家家里说:“请问,能借您家的镜子给我照一照自己吗?”不过,他想既然别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畏,那么样子应该还不错吧。走过村庄之后一点儿,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池塘。他走上前去,在水边弯腰想照一照。
可是哎呀,他弯得太猛了,帽子掉进池塘里了!
他赶紧捞上来,在草地上抖干,等水波平静下来,又试着去照。这回他慢慢地弯下腰去,可是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每次伸头快要看见的时候,帽子就要往下滑。
于是,他决定用手扶住帽子。这回是能看得见脸了,可是那衣服的袖口又长又宽,又把礼帽全给遮住了。最后,他只得放弃了。
又走了一截,前面是一个谷仓。谷仓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张马戏团的大海报。上面画着狮子、老虎、不用马鞍的骑马者,还有小丑;还写着大大的红色字:布默施密特空前绝后超豪华马戏团,下面是一行小的蓝色字体:南法利赛,7月6日那周。
“这就是脏脸小男孩说的那个了!”弗莱迪自言自语,“唉,老天,布默施密特先生这一季怎么不迟点儿再来呢?要是我没这个气球的事,就能去南法利赛或者随便哪里,去看表演,跟老朋友们叙叙旧了。现在看来是没戏了。”他想了一会儿,“南法利赛,这不就是布雷肯里奇说到过的那个镇吗?说卫斯理叔叔大概就在那里。呣,看来值得一去啊。”
马戏团团主布默施密特先生,还有团里的其他一些动物,都是弗莱迪的老朋友了。布默施密特先生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鉴于弗莱迪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每年马戏团来到森特博罗的时候,比恩农场的动物全都可以免票入场观看所有的表演。不仅如此,还有柠檬汽水无限畅饮、爆米花全场任吃的招待。弗莱迪伤感地看着海报,在上面找他的朋友:老熊弗莱金纳德、狮子里欧,等等。这时,一辆车停在他身后的路边,响起一个声音:“陌生人,早上好。”
弗莱迪认得这个声音,这是他的警长朋友。弗莱迪没有动。他晓得,如果真像那个脏脸蛋男孩说的那样,到处都在通缉他,那么警长一定不会徇私情,立刻就要将他抓捕归案。他稍稍转过半边脸,用手杖示了示意,压低了嗓门说道:“早上好,先生,早上好。”
警长并未走开。他从车里下来,走到弗莱迪身边站着,却没有看他,只是摸着自己下巴上的一把灰胡子,盯着海报看。过了一分钟,他说:“刚来我们这里吧?”
“是的,先生,我叫乔纳斯·皮·沃特利伯里。”弗莱迪胡乱诌了一个名字答道。
“没那么巧吧,”警长说,“该不会是阿尔巴尼那里的沃特利伯里家族吧?”
“沾点儿边,”小猪说,“我祖籍是在奥里纳克平原。”他又编了一个名字。
“不错哦,我听说那里挺繁华的。”警长说。
“妈呀,”弗莱迪心想,“还真有这个地方?”不过这样胡扯倒也蛮有意思的,他忍不住继续信口开河。“我女儿在伊什考什中心区结婚,我刚从那里参加婚礼回来。”他说,“半路上车坏了,身为一个银行头头,我平时太缺乏锻炼啦。这不,我就在这里慢慢走着,等司机修好了车,很快就会开到我前头去。”
“能请教一下您司机的姓名吗?”警长问道。
“赫曼·唐兹。”弗莱迪脱口而出。
“啊,是噢,唐兹家族,名声不错,我老婆的第三任老公就姓唐兹。”
这下可把弗莱迪给弄糊涂了。首先,警长从没结过婚,其次,就算他要结婚,哪里娶来一个结过三次婚的老婆?再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姓唐兹的人。
“我得走了。”他说,“祝你好运,先生。”
警长仍然盯着海报不看他,郑重地说:“是的是的,我也得走了。你有没有,”他忽然说道,“在路上看见过一只猪,嗯?一只英俊潇洒、聪明机灵的小猪?”
弗莱迪想起自己在池塘那里费了半天力气也没看见这样一种景象,于是诚实地回答没有。
“啊,”警长说,“又是这样。你瞧,我是警长,我们正在搜捕这只小猪,他又是我的好朋友,要是让我看到他……”他犹豫了一会儿,“要是让我看到他……”他又说道,“我就得逮捕他了。他们说,他偷了一只气球。”
“偷这个……偷这个也太搞笑了。”弗莱迪不安地说。
“我弄不明白。”警长说,“这只小猪──他为人,就像这蓝天白云一般清清白白,呃,先生,你是个大人物,我想听听你的一个意见。这只猪……”于是,他跟弗莱迪讲了气球升空的事情。“他本该在一两英里之外就把气球降落下来,”他总结道,“可是却没有。就这样消失了──小猪、气球,还有鸭子……整个一起就这样从地球上消失不见了。那个戈尔切先生眼下简直气疯了,自然啦,那气球是他赚钱的营生,后天他本来能在布默施密特马戏团赚上个二百块的。可我想不明白的是,一只猪,就算是个逃犯猪吧,当然了,弗莱迪肯定不是罪犯──要一个气球有什么用?”
“这事可真奇怪,”弗莱迪装出银行家的深沉腔调,“不过气球这玩意儿说不准的。有没有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比如说,比如啊,阀门的绳索绞住了,诸如此类的──弗莱迪,你是说叫这个名字吧?──他就没法让气球下降了。”
“还真没想过这个。”警长说道,“嗯,是有这个可能。呃,先生,这事真不好。如果我是那只猪,”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打扰你太多时间了,一直缠着你讲我的事情……”
“没有的事,”弗莱迪说,“请继续说吧。”
“呃,如果我是他,我就一直待在气球里,直到把它送还到戈尔切先生手里。这样就可以证明你──我是说那只猪──的清白了。要是被我,或者其他州警抓住了,那就只有送进监狱了。到时候,他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相信了。就算不坐牢,就算放了出来,人家也会一直在他背后指指戳戳:‘这就是那只偷气球的猪,大家看好自己的钱包。’因此,我的建议是──我建议,要是我能看到他,给他提个建议的话,当然这是没指望的了,我一看到他就得逮捕他──呃,反正,他最好不要回家,警察正日夜守在农场里。”他猛地住口,掏出一块银盘大的手表,“我得走了。”他说着,转身离开。
他停下脚步,又回过身来。“对了,”他说,“要是有时间,你该去看看这个马戏表演。狮子、老虎、胖女人、蛇表演,还有其他什么的。前面第一个路口右转,再一直朝前走四英里就到南法利赛了。”他深沉地盯着那海报,“我要是那只猪的话,就会去那里看看的。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好手,他要是打扮起来──噢,比如说,穿成你这样,高帽子、燕尾服什么的,我敢说他走到哪里都很安全。戈尔切大概也会去那里,不过戈尔切是个近视,只要那小猪不走到他的鼻子底下去亲他一口,我敢说他绝对认不出来。呃,好了,祝您愉快,先生。”
弗莱迪看着警长的车在路上开走,从头到尾,警长一眼都没看过他。“老天,他真是个好人。”弗莱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