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故意对西蒙这么说的,”弗莱迪说道,“我们完全可以伏击他们。你不明白吗?他们会把我的原话告诉艾哈先生。艾哈先生就会想,比恩农场今晚将无人把守,我预感他会改变计划,先打比恩农场。他会认为只有比恩太太一人守家,那样他就可以把那儿撕个稀巴烂,把比恩太太吓得发疯。其实,在比恩农场打比在这儿打强:那样咱们就在自家的地盘上打,就像玩儿似的。”
“弗莱迪,你真是太聪明了!”与他们一道来的狱长说道,“比如说,这种奶油软糖就是猫的眼球。坎皮奥先生,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我姑妈米纳瓦做的。”
“噢,先生,你敢肯定是她做的吗?”班尼斯特说,“这没烧煳。”
“班尼斯特,正如你不久前所说的:布丁好坏,一尝便知。我再跟你说个谚语:‘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坎皮奥先生微笑着说道,“过来,我来告诉你们谁是臭皮匠。”
他站起身带着他们拐过房子的拐角,来到厨房的窗子底下。他们探头往里看,米纳瓦小姐坐在桌边,搅拌着碗里的东西,比恩先生围着围裙,站在炉边。他一手拿着香料盒,一手在搅着一锅汤。他把勺子在汤里浸了浸,然后尝了尝。“不错!”他说,“夫人,您觉得怎样——要再撒点儿盐吗?”
米纳瓦小姐站了起来,接过勺子尝了尝。“不要盐了。”她说,“不要了,不过,我想,再来片月桂叶吧。”她往汤里放了片月桂叶,搅了搅,又尝了尝。
“夫人,”比恩先生说,“这会儿离吃完饭还不到两小时,可我现在就想坐下来,把这一锅汤全喝了。您真是西半球的顶级厨师!”
“噢,比恩先生!”米纳瓦小姐傻笑着说。
“他们一下午都在那儿交流着烹饪的方法。”坎皮奥先生轻声说道,“有趣的是,他越是表扬她,她似乎做得越好。那些奶油软糖是一流的。”
弗莱迪拿出笔记本,独自一人走开了。他来到离埃尔米拉小姐轮椅不远的草坪上坐下。他有很多问题要考虑。笔记本上有索引,在A字母部分,为了便于归档,他已写下了:“姑妈们,如何摆脱她们。”他凝视着标题看了一会儿,然后写上一两笔。接着,翻到B部分,他又写了一个标题:“比恩农场,怎么保卫它。”
不过,要想抵抗艾哈先生,保卫农场,需要召开动物全体大会。他们可以在晚饭后步行回家的路上计划一番——他们得赶在天黑前离开坎皮奥先生的家。这时,弗莱迪翻到了P部分:“小诗,忧伤的小诗(致埃尔米拉小姐)。” “天哪,我觉得够忧伤的了。”他想,“一定能写些非常忧伤的东西。”他舔了舔铅笔,动手写了起来。
弗莱迪在埃尔米拉小姐轮椅边的草地上足足坐了半小时,埃尔米拉小姐都没有注意到他,她一直凝视着远处的湖面。从她的表情上看,你也许会认为,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欢快的、熠熠闪亮的、湛蓝的湖水,而是乌云、飓风和雷电。
弗莱迪并没有立即把诗念给她听。他发出两声重重的叹息声,又呜咽了一两声,然后以低沉的嗓音,开始抽抽噎噎地朗诵起来:
看看我吧,我这只猪儿最忧伤!
尔等鸟儿悄立在林梢;
不要为我把欢歌唱!
我的两眼模糊,鼻儿红,
只因我把泪儿流——
泪儿止不住,点滴汇成一桶桶。
快乐的小山,溪水欢唱的花园,
我全不在意;
严酷的荒漠、阴湿的地窖才最合我心意。
我要呜咽,我要哭泣,
我甚至在睡梦中啜泣,
当我醒来时,我的悲伤确确实实还是无边无际。
这时,弗莱迪停了下来,精神似乎彻底崩溃了。他把脸埋在手绢里,双肩在不停地颤动着。
“再来一首。”埃尔米拉小姐说。
弗莱迪抬头看着她,擦了擦眼泪。他确实哭了,因为如果你假哭得厉害了,很快就会变成真的。对于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
埃尔米拉小姐看上去不那么忧伤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再来一首吧,再来一首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着轮椅的扶手。
弗莱迪于是接着背下去:
我于是坐到这一岸上,
呜咽、哭泣、号叫又咆哮,
不愿观看欢快的景象。
我将转身背对欢乐的盛大景况,
把漆黑的沼泽地寻找,
满目的斑斑点点,杂乱不堪,满耳的沉闷声响。
在那软软的沼泽地里,
裹着腐朽的雾气,
我会独自一人坐在那儿享受,黑色的蝙蝠跌跌撞撞,飞来飞去。
那儿将是万籁俱寂,
除去不断从鼻尖滴落的泪滴,
吧嗒吧嗒地落进泥塘里,鳄鱼在那儿抱怨生气。
我宁愿陷入泥淖里,
而不愿在外看到孩子们顽皮嬉戏;
我听见牛蛙在呼唤我,沼泽地闪烁的火焰召唤我。
噢,我要去那里——是的,我要去那里,
在那里我会满腔悲凄,
我不再徘徊,因为我想沼泽才是我真正的家哟!
弗莱迪又停了下来,埃尔米拉小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抬起手来,指尖触摸着双唇,像是要去感觉那一丝微笑。她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开始照起镜子来。“太漂亮了!”她说。但弗莱迪不知道,她说的是她的微笑漂亮还是说他作的诗漂亮。她接着又说了句:“再来一首!”
“对不起,没有了。”他说,“只剩下一些重叠句了。如果有吉他在身边,我就可以唱给您听。”他又开始哭起来。
“唱唱歌,把悲痛忘掉!”她命令道。
他唱道:
我于是哭泣(吸鼻子的声音),
我于是哭泣、呜咽、呻吟。
在那深深的(吸鼻子的声音)
漆黑的沼泽地我将踯躅独行。
弗莱迪事后说,正是那几声非常沮丧的、实实在在的吸鼻子的声音最后赢得了埃尔米拉小姐的芳心。因为她突然咯咯地大笑起来,这使她自己大吃一惊,吃惊的程度似乎远远超过了让弗莱迪吃惊的程度。“再唱点儿!”她说,“我还想听。”
“我目前只写到这儿。”弗莱迪说,“也许今晚我情绪会更糟,那我就可以为您再写一首。”
“嘿,弗莱迪!”有人在屋子里喊道。他站起身来,向埃尔米拉小姐道别。
埃尔米拉小姐向他伸出手,“谢谢你,”她说,“非常感谢。”
弗莱迪向她的手鞠了个躬,一滴眼泪滴到了她的手上。“我会为您再写些诗的。”他说。
班尼斯特迎面朝他走来,说道:“先生,考虑到有这么多的客人,我们今晚就在户外——就在阳台上用餐。”
“都吃些什么,班尼斯特?”弗莱迪问道,“美味蛋奶酥,烧煳的肉汤,煮煳的豆煮玉米,还是烧成炭的炖肉?”
“你的心情不错嘛,先生。”管家说,“我发现你每次与埃尔米拉小姐在一起坐一会儿,便会很高兴。不过,饭菜会使你感到吃惊的。你们的比恩先生靠几句奉承话,就在烹饪方面创造了奇迹。晚餐真是棒极了!”
晚餐确实很棒。阳台上,坎皮奥先生坐在长条桌子的上端,右边坐着威金斯太太,米纳瓦小姐坐在桌子的下端,旁边坐着比恩先生。动物们坐在桌子的两边。班尼斯特一道道地上菜,从第一道汤一直到最后一道苹果派,所有的菜肴都做得恰到好处。米纳瓦小姐开心地与比恩先生聊着天,并且笑容满面地答谢着坎皮奥先生和动物们对她烹饪的一连串的赞扬声。“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像她变化这么大的。”弗莱迪向坎皮奥先生嘟囔了一句。
“我想威金斯太太说得对。” 坎皮奥先生答道,“而你们的比恩先生用他的赞扬声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从来没有表扬过她,现在我考虑该表扬表扬她才对。我过去太怕她了。”
“嗬!”弗莱迪说,“说几句表扬的话并不费什么劲,但是效果很不错。如果米纳瓦小姐心能软下来,你也许就不会这么着急把她赶走了。”
晚餐后,查尔斯站起身来作了发言,感谢坎皮奥先生的热情款待,尤其是对米纳瓦小姐——被他称为“展现了最高厨艺”表示感谢。“作为一名食品领域的艺术家,她堪与古往今昔的伟大人物相媲美。”他说,“因为像诸如今晚我们所食用的晚餐应该作为伟大的艺术品优先载入美食的史册。就连伦勃朗、莎士比亚、贝多芬也没有达到这么高的境界。我们赞扬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位艺术家,而且还因为她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在这一领域,她同样是至高无上的。在她跟前,王后们为之屈膝,女皇们为之倾倒,女公爵们、女伯爵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女性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为之失色,砰然消失。女士们、先生们、动物们、鸟儿们和虫儿们(如果有的话),让我们为坎皮奥家族最美丽的花朵、那颗无价之珍珠——米纳瓦·坎皮奥小姐欢呼三声!”
我想,从来没有人给过米纳瓦小姐哪怕是最微弱的一点儿欢呼声,因此,当全体动物起立欢呼时,米纳瓦小姐起初脸涨得通红,接着便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
接着,比恩先生站了起来。“我不是什么莎士比亚式的演讲者。”他说,“我只是想说我同意——我完全地、彻底地同意刚才那位发言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尽管我并没有完全听懂。我提议为坎皮奥家族所有的人——不分贫富贵贱,不管在不在此——再欢呼三声。我还想说的是,如果比恩太太在这里,她会比谁都喊得响。”
欢呼声过后,他说:“我并不是那种吃饱就颠了的那种人。但是从我所了解的情况看,那个艾哈先生今晚可能会去我那儿一趟,我想给他准备点儿东西。坎皮奥先生,只要你需要我们,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回来的。你我如果不能除掉艾哈这一害,我想我们就算不上是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