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金斯太太是头奶牛,她是弗莱迪侦探业务的搭档。有些人认为奶牛当侦探有点儿滑稽,但事实上他们俩是绝妙的组合。猪是足智多谋,牛则见多识广,他们俩一旦联起手来,可以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他们俩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过鸭塘,穿过树林,过浅浅的河谷,爬上小山。在山顶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无垠平整的绿草地,坎皮奥先生优美典雅的庄园就坐落在碧波荡漾的湖边。他们走下山坡,穿过庄园高大的铁门,沿着车道来到门前。
坎皮奥先生的男管家班尼斯特打开了门。他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燕尾服,高昂着头,僵硬而笔直地站在门口。他的鼻尖翘得比他们的头顶还高,直直地指向外面的树梢。因此,除了眼前的鼻子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好,班尼斯特。”弗莱迪说,“坎皮奥先生约了我们,他在吗?”
“请问尊姓大名?”男管家问道。
“威金斯太太和弗莱迪里克·比恩先生。”
“夫人、先生,里边请。”班尼斯特站到一边,说道,“请两位在客厅等候,我去向坎皮奥先生报告一下。”他机械地转过身,迈步走出客厅。
“哦,我的上帝!”威金斯太太生气地说,“怎么着,我们跟班尼斯特也是老相识了,他至少也应该向我们问声好才对!”
“他并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弗莱迪说,“他只是要当个好管家。他跟我解释过一次,一个好管家应该高贵自尊,对家里所有的人都要彬彬有礼。雇用他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处处显得庄重典雅。像坎皮奥先生这样有钱的人就有这样的优势:如果你不想为如何装门面而费神,你可以雇人来给你装门面。”
这时坎皮奥先生急匆匆地走进客厅。“噢,弗莱迪!”他叫道,“我亲爱的朋友!威金斯太太!你们来了我真高兴!一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二来我真是想你们这些动物朋友了,我还以为老朋友们都不要我了。”
“‘没有比老朋友更好的朋友了’。”班尼斯特插话道。
弗莱迪咧嘴笑了起来,坎皮奥先生与班尼斯特总是为谚语而争论不休,还时不时要验证这些谚语是否正确。
可坎皮奥先生皱起了眉头:“班尼斯特,我想你说错了。你想说的是‘没有比再三犯傻的人更傻的了’。我可没有看出来这句谚语对在座的哪一位适合。”
“当然是不适合,先生。”班尼斯特红着脸说,“请原谅,先生。想必是见到老朋友,我都高兴得糊涂了。”
“你真好,班尼斯特。”威金斯太太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总是昂着头不瞅我们,怎么还说看见我们了呢?”
“夫人说得对!”坎皮奥先生说,“班尼斯特,放松放松。就像你说的,都是老朋友了,快坐下吧。”
“谢谢,先生。”班尼斯特说完,挨着镀金小椅子的边,直挺挺地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坎——噢,吉米逊,”弗莱迪说,“真是惭愧,等您叫我们了,我们才来。”
“如果我请你们,你们不来,那你们应该觉得惭愧,是不是?现在你说你们来了,反而觉得惭愧。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惭愧了?你怎么做什么都觉得惭愧?好了,还是谈谈正经事儿吧。走,去看看埃尔米拉姑妈(aunt)。”
“‘去看看蚂蚁(ant),你这个懒惰的家伙。’”班尼斯特引用了一句谚语。
“哼!”坎皮奥先生严厉地说,“班尼斯特,我真的不喜欢你对我评头论足的。别以为你每天早上比我起得早,你就…… ”
“请原谅,先生,”男管家说,“我说的懒人不是指您,那是句谚语。”
“噢,是吗?可我刚才说的姑妈(aunt),是指女亲戚,而不是什么昆虫。看来我们还是扯平了。”
“弗莱迪以前养过一只宠物蚂蚁(ant),”威金斯太太说,“叫杰里,杰里能读会写。”
“太有趣了!”坎皮奥先生说,“不过,我可不想把大家都搞糊涂了,还是来说说我的姑妈吧。无论如何你们得见见她们,这样你们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找你们帮忙了。”
坎皮奥·埃尔米拉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非常胖。她裹着围巾,坐在草地上的一把大轮椅里,头戴一顶过时的无边小女帽,就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维多利亚女王戴的那种帽子。他们向她走去,她透过钢边眼镜瞟了他们一眼,宽大的脸庞上写着深深的忧郁。
“埃尔米拉姑妈,”坎皮奥先生说,“我来向您介绍一下我的朋友,这位是威金斯太太,这位是著名诗人弗莱迪里克。”
两只动物鞠了个躬,埃尔米拉小姐一句话也没说。
“埃尔米拉姑妈和米纳瓦姑妈正在我这儿避暑。”坎皮奥先生解释道,“她们年年上这儿来避暑,都有……我想想,都有四十年了,对吧,姑妈?她们每年都在‘湖边’旅馆待上一段时间。你们往那儿看,看到那所大房子了吗——岸边树林中的那所房子?那就是‘湖边’旅馆,是一家很好的避暑旅馆,由菲尔莫尔夫人经营。可今年,菲尔莫尔夫人接待不了她们了。本来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等着迎接夏季游客的到来。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了:水管裂了,门廊塌了,帮手走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不幸的事。据我了解,菲尔莫尔夫人甚至都不打算经营这家旅馆了。可是,你知道吗?那家旅馆曾给我带来了好运,因为那家旅馆,我姑妈才到我这儿来的。”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丝毫幸运的样子。
“使人人都遭殃的风必是恶风。”班尼斯特插了一句。
“嗯?”坎皮奥说着,狠狠地瞪了班尼斯特一眼,“哼,如果你叫……”他开口说道,随即发现说漏了嘴,赶紧说道,“哈哈,当然,当然!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夏天,”他沮丧地补充道,“是不是,埃尔米拉姑妈?”
埃尔米拉小姐没理他,她正看着弗莱迪,慢慢地张开嘴,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用嘶哑的嗓音说:“背诵!”
弗莱迪一片茫然,说道:“对不起,你说什么?”他说,“我认为我不……”
“背诗!”埃尔米拉小姐说。
“她让你给她背一首你写的诗。”坎皮奥先生解释道,“埃尔米拉姑妈特别喜欢诗。”
威金斯太太总是说弗莱迪最擅长的一件事情是:有人要求他背诗或者表演魔术扑克之类的事情时,都非常爽快,从来不扭扭捏捏,让人哄着。
金克斯则不同意她的观点,他说:“哄着!你一点儿都不能跟他谈及他最近写的诗,要不,他就会粘住你,把诗读给你听,好好地卖弄一番。”当然,金克斯这么说,跟他并不怎么喜欢诗有关。
“几天前我还真写了一首小诗,是写春天的。”弗莱迪说。
春天在空中,
鸟儿飞向北;
树木虽无叶,
正值发芽时。
田野渐泛绿,
太阳节节高。
周一灭炉火,
比恩先生做。
鸟儿始筑巢,
雏鸟在沼泽里叽叽叫,
人们脱下了棉背心,
鸡蛋越来越便宜。
男孩和女孩……
“别背了!”埃尔米拉小姐说。
“什……什么?”弗莱迪结结巴巴地说。
“忧郁的诗。”她说。
“什么?忧郁!”他叫道,“这可写的是春天,鸟儿在歌唱……”
“埃尔米拉姑妈不是说你的诗忧郁,”坎皮奥先生插话道,“她是想让你背一首忧郁的诗,她只喜欢忧郁的诗。”
“噢,是这样啊。”弗莱迪说,“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写过忧郁的诗。真是很对不起,小姐。也许今天下午我可以抽空写一首。”
“我姑妈会很高兴的。”坎皮奥先生说,“好啦,姑妈,请原谅……”他领着客人来到房子西边的阳台,“我想你们一定很惊讶,”他说,“惊讶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请你们帮忙把我姑妈弄走吧?”
“是的。”弗莱迪说,“我们现在只见到埃尔米拉小姐,但是我觉得她并不很讨人嫌。”
“她是不讨人嫌。但如果整个夏天她都待在这儿,你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想她会让我觉得有点儿压抑。”
“压抑!哈!——都会被压扁的。她一整天都坐在那把轮椅上。你想做点儿什么愉快的事情,可一往窗外看,就会看到她。这就好像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好像好久没有犯的胃病又犯了一样,一切都似乎失去了乐趣。越是看她,你越会想为什么不回到房间将自己锁起来,把整个房子都点着算了。”
“让她在身边确实会失去生活的乐趣。”弗莱迪说,“也许你可以让她做点儿事情。她对什么感兴趣?”
“忧伤,”坎皮奥先生说,“痛苦、不幸、悲伤和磨难。”
“噢,我真为她感到难过。”威金斯太太说,“她总是这么忧郁,过去的生活一定很艰辛。”
“恰恰相反,”坎皮奥先生说,“她生活得很安逸,很有钱,无忧无虑。可是你越想让她高兴,她越忧郁。我和班尼斯特为了让她高兴起来,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真是费尽了脑汁。”
“您另外那个姑妈呢?”弗莱迪问,“您说想让她俩都离开,她也忧郁吗?”
“我想还是你自己来评判吧。”坎皮奥先生说,“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与自己的亲属都相处不好。见到她后,再告诉我你对她的印象吧,对了,你们……你们有什么办法了吗?”他满怀希望地看了看弗莱迪,又看了看威金斯太太。
“嗯,有倒是有。”弗莱迪说,“办法有很多,有个几十种吧,只是要确保选择一个最好的办法。”他信心十足地说,尽管他确实有许多办法,可还没有一个办法是行得通的。有的很不实际,例如,找一只像《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大鸟洛克将埃尔米拉小姐叼走,或者把她绑在一枚大火箭上将她送入太空。人们在做一件相当合理的事情时,往往会想出许多类似的不切实际的办法。
“嗯,”威金斯太太说,“我想实际一点儿的做法是帮助菲尔莫尔夫人的‘湖边’旅馆重新开张。这样您的姑妈就可以去那儿了,是不是?”
“天哪!”弗莱迪佩服地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威金斯太太愉快地笑道:“我想你是想到了。只是你太聪明了,弗莱迪,你总是想标新立异,你发明的新法子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不过如果想处理个急事儿,你的那些办法在我看来似乎是最快的办法。”
“说得对。”坎皮奥先生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提出给菲尔莫尔夫人钱。可她很有骨气,尽管都快破产了,她也不要。她还说,不管怎么样,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旅馆里闹鬼,帮手们才走的,他们是被吓跑的。”
“闹鬼?”弗莱迪问,“天哪,我一直想在闹鬼的房子里过夜呢!你认为那里真的有鬼?”
“噢,我才不相信有鬼呢。”奶牛说,“我不信鬼。但你也甭想撞见我在那儿过夜,我会被吓死的。”
“我就不明白,你不信鬼,怎么会被吓死呢?”坎皮奥先生问。
“我不相信汽车每小时能开七十英里。”班尼斯特说,“但我害怕汽车每小时开七十英里。”
“嘿,住嘴!班尼斯特,”坎皮奥先生说,“你想把我们搞糊涂呀,不管怎样我们又不下车。除非,”他转念一想,补充说,“我们开车转过去,去和菲尔莫尔夫人谈谈。咦,等等,绕湖一圈是三十英里,直着过去只有一英里。”他有点儿拿不准地看着威金斯太太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全都坐独木船过去。”
“如果想想办法的话,我们都可以坐独木船去。”奶牛说,“不过,我不准备去。湖的对岸就是阿迪朗达克山脉南麓——延绵几英里的都是树林——那不是牛待的地方。到树林里我什么也看不清,会被树根绊倒,被树枝扎着眼睛的——我可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如果你们俩去,你们就应该在那儿待一段时间,作些调查——不要只跟菲尔莫尔夫人聊天。因为,要说呢,这种‘鬼’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坎皮奥先生,你也知道,我们以前曾经跟鬼打过交道,就是那个老伊格诺莫斯。但调查之后,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鬼。我们把他的鬼皮钉在了谷仓的大门上,是不是,弗莱迪?”
“对。我想我们应该进行深入调查。”弗莱迪说,“不过,老天,我们是侦探,不是捉鬼的。我们如果怀疑有人做坏事,我们的任务就是跟踪调查他在做什么,如果他做了坏事,我们就找狱长把他送进监狱。我们不能把鬼送进监狱。另外,我们怎么跟踪他?”
“以贼捉贼。”班尼斯特说。
“哈,班尼斯特,你是说想要捉住鬼,就得雇个鬼来跟踪他?”坎皮奥先生说,“不错,这个想法真不错!弗莱迪,我们到哪儿找个失业的鬼?那个伊格……伊格……怎么样?”
“伊格诺莫斯?”弗莱迪说,“他再也起不来了。不管怎样,他又不是真正的鬼,我也不相信菲尔莫尔夫人所说的闹鬼的事情。但要想查出点儿什么,我得乔装打扮一下。如果这鬼后面有人在作怪,这人发现有侦探在四处查探,就会躲起来。”
“嘿,我倒有个主意。”坎皮奥先生说,“他不会怀疑去野营的人。我有一套野营装备——有帐篷、睡袋,一应俱全。咱们去野营怎么样?”
弗莱迪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但是您自己真的想去吗?也许会有危险的。”
“危险是生活的调味品。”坎皮奥先生说。班尼斯特接着说:“胆小鬼是不会赢得美人心的。”
“别傻了,班尼斯特。”坎皮奥先生说,“我才不想哪个人呢,我只是想找点儿乐趣。不管怎样,我还有两个姑妈——一个夏天有她们俩还不够呀?好了,我们去看营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