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平一声“开船”的令下,黛玉与弘历所乘坐的船只,便施施然行进在了宽阔的江面上。
行了不多一会儿,本欲坐在船舱里欣赏一会子沿途湖光山色的黛玉,因实在受不住对面弘历灼热的目光,因淡淡的说了一句:“小女子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一会子,白公子请自便罢!”便欲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弘历见她要走,忙在后面笑道:“姑娘累了,原是该好生歇息的,但只我先前曾听一位有年纪的老大夫说过,长天白日的睡觉,其实于身体是最不利的。倒不如让我陪姑娘下两盘儿棋,解解闷儿,你看好是不好?”
说着也不容黛玉答话,他已反客为主的对着雪雁下起了命令,“烦请雪雁姑娘为我们去取棋盘来罢。”
那雪雁亦是精通于岐黄之术的,自然知道睡得太多,反而于黛玉的身体不利,今见弘历这般为自家姑娘着想,心里顿生好感,也不待黛玉点头,便依言快速进屋取了棋盘出来摆好,一面还令雪鸢去与二人沏好茶去了。
黛玉见自家两个丫头都如此热心,对面弘历又是一脸的期待,到嘴的回绝话到底不好说出口,只得伸出素手,率先执起了白棋。
对面弘历见她竟有如此自信,上来便执了白棋,而让自己先行,心里不由好笑不已,他的棋技,可是连皇玛法都盛赞过呢,就凭她小小年纪,还敢如此自不量力?也罢,呆会儿他不露痕迹的让她几子便罢了,横竖她开心了,他也就开心了!
当下主意既定,弘历便执起黑子,于棋盘上先走起了棋来。
如今且说弘历好容易磨得黛玉不回房歇息,而改为与他下棋后,他便与她一心一意的下了起来。
当然所谓的“一心一意”,并非指的是他卯足精力想赢黛玉,而是指的他拼了命的想输给黛玉,只为换得她的展颜一笑。
然,仅仅就在开局二人下过几目之后,弘历便将那有心相让之意收了回去,不敢再掉以轻心,开始真正全神贯注起来,只因他赫然发现,黛玉的棋力,明显不在他之下!
这个出人意料的认知,让他朗月似的饱满额头,霎时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儿,一个留神不住,已被黛玉吃去了一片不小的棋子。
所幸他到底年岁大些儿,又实战经验丰富,与自个儿以棋艺闻名于天下的祖父与父亲都有过多次交手的经历,是以不多一会儿,便被他稳住了阵脚,棋盘上一时呈现出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正胶着之时,忽然林平媳妇进来道:“回姑娘,舅老爷家的林大娘来了。”
“她来作什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棋盘,黛玉心不在焉的问道。
林平媳妇道:“说是闻得姑娘访友归来,特特来请安。”
彼时黛玉方发现船已不知于何时停了下来,因淡声问道:“怎么不继续前行了?”
“姑娘与白公子下棋也忒专心了,竟未觉着腹中饥饿?”适逢王嬷嬷掀帘进来,闻言不由笑道。说着几步行至黛玉面前,方继续笑道,“我已和平儿媳妇做好午饭,也邀了后面儿冯公子与冯大奶奶过来一道用了,姑娘看是摆在那里?”
黛玉沉吟了一下,方摆手道:“不是说那位林大娘来了吗?先请进来罢,罢了再用饭亦不迟。”说完起身冲弘历微微欠了欠身子,道:“白公子,还请稍稍回避片刻,待我打发了访客,再命人请您出来一道用饭。”虽则心里很有几分不愿直面弘历灼热的目光,最基本的为主之道,她还是不大好违背的。
弘历见她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心内大喜,忙不迭便应道:“但凭姑娘吩咐。”说着便随黛玉打发来引他主仆二人去客房的雪鸢一道,抬脚往外面儿的厢房走去。
不想还未出得正舱的门,就见林平媳妇领着一个衣着不凡,脸上带着几分倨傲之色的半老妇人进来了。
见得林府的船上竟有男子出没,尤其这两名男子的衣着打扮都略显寒酸,林之孝家的不着痕迹的冷哼了一声,沿途不是人人都在争相传诵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小姐是怎生知礼守节,品德高洁的吗?怎么现下在堪比闺房的船舱内,竟然还会有这样寒酸的男子出现呢?难道没娘的孩子,于这些基本的礼数上就能欠缺至厮?果然太太平日家说的没错,他们贾府那样的豪门大户,岂是人人都可以及得上的!
微微侧退了一小步,林之孝家的惟恐沾染上了弘历与方野身上的腌臜之气,却不料她的这一举动,早已落入了弘历与后面黛玉的眼里,惹恼了他二人。
凌厉的扫视了林之孝家的一眼,弘历正欲开口,不想后面攸地响起了黛玉冷清却含着不容忽视威严的声音:“才刚我恍惚听见林大娘在冷笑,是在冷笑于我吗?还是我听错了?”说完转头问王嬷嬷,“嬷嬷可有听到?”对她不敬,她可以不予理会,横竖只当是狗吠便罢了;但是,却不能对她的客人不敬,尤其事发的地点,还是在她林家的船上。不然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说是她欠缺了礼数!
王嬷嬷忙点头道:“回姑娘,嬷嬷好似也听到了。”知道自家姑娘虽年岁尚小,处事却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和分寸,况这林之孝家的也确实太过了,竟敢如此的自以为是,也不知是她自己不懂礼数,还是有心人事先授意的?真真是欠教训!是以她并不欲劝止黛玉,反而顺水推舟道。
“既是嬷嬷亦听到了,想来林大娘才刚确实冷笑于我了。”一面说一面起得身来,黛玉全身攸地散发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凌人气势来,“还请林大娘给我一个说法儿罢!不然明儿到了舅舅家,我可要问问外祖母,平日里他们府里,是不是对下人忒过宽厚了?”
未料到黛玉竟会如此的不依不饶,林之孝家的忙赔笑道:“林姑娘说笑了,奴才怎么敢对姑娘不敬呢?一定是姑娘听错了。”说着她已是冷汗涔涔,再想不到这林姑娘才如此年纪儿,却是厉害至厮,竟大有姑太太还在家作姑娘时的气度做派,心里忍不住暗自悔愧起来,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儿的,明儿倘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可让她怎么样呢?
“是吗?但愿如此罢。”似笑非笑的深深看了她一眼,黛玉方转头与弘历道,“让白公子见笑了,还请公子先行回屋,过会子小女子自会派人来请。雪雁,带白公子主仆回屋去吧。”
“是,姑娘。”雪雁伶俐的应了一声,一面对着弘历与方野做了个“请”的手势,却不料弘历竟纹丝未动,只犹拿凌厉冷冽的目光瞪视着林之孝家的罢了。
见弘历不动,黛玉以为他犹在生气,心里歉疚,因忙起身上前对他福了一福,道:“下人不懂礼,冲撞了公子,黛玉在此与你陪个不是了。”
“姑娘客气了,贾府的下人不知礼,与你何干?”见她将林之孝家犯下的错误亦揽到自己身上,弘历心里一软,忙不迭摆手道,只是心里却已拿定主意,明儿回京后,一定要命人好生注意那宁荣二府才是,连个下人都敢在自家表姑娘的船上这么飞扬跋扈了,那他们府里的所谓“主子爷们儿”们,不是更嚣张到了十分?
黛玉淡淡一笑,“虽则与我干系不大,一来到底是在我林家的船上,二来好歹是我外祖母家的下人,她虽不懂礼节,于情于理,我却该给公子陪不是的。”说完命雪雁,“还不请公子回房舒舒气儿去?”
“姑娘美意,在下却之不恭。”这下儿弘历方带了方野,依言随雪雁去了。
这里黛玉方缓缓行回才刚的位子上坐了,掬起桌上的茶碗,浅啜了一口,方似笑非笑问林之孝家的道:“不知林大娘今儿过来,所为何事呢?”
林之孝家的被她才刚那么一震,早已是唬破了胆儿,现下见她发问,不敢怠慢,忙躬身赔笑道:“回姑娘,奴才今儿来不为别事儿,只是与姑娘来请安问好的。”
“原来如此,劳烦大娘惦记了。”淡淡的点了一下头,黛玉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既然已请过安了,大娘请罢。”
说着偏头命王嬷嬷,“嬷嬷,我累了,烦请您替我送送儿林大娘罢。”
林之孝家的待要见说,却见黛玉已自顾闭上眼睛养起神来,一旁王嬷嬷又已做出了“请”的手势,没奈何,她只得福了一福,慢慢退了出去。
几步行至外舱,王嬷嬷先就冷笑道:“老太太既然费尽心机要接得咱们姑娘进京,心里定然是十分看重咱们姑娘的,毕竟,如今只有咱们姑娘,才真正算得上是老太太的骨血了,还请老姐姐你,平日说话做事都客气些儿,不然让老太太知晓了,即便有太太撑腰,只怕老姐姐你也再不能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