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得众人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掐人中的掐人中,抹胸口的抹胸口,那里有用?说不得抬回屋里,忙又打发人去请大夫,亦有人说该去请端公来送祟的甚至说请巫婆跳神的,直将荣喜堂闹了个沸沸扬扬、人仰马翻!
这样儿一闹腾,贾政自然亦很快知晓了此事,他本就不甚喜王夫人,往常十日倒有九日是歇在探春之生母赵姨娘和他另一名小妾周姨娘屋里,今又见她竟当众作出此等有失大家体统风范的事儿来,心里更是越发的厌恶鄙弃,因此只听得大夫说了一句“夫人只是受了惊吓,以致一时气血不顺罢了,并无大碍的”,便将仍自昏迷着的王夫人,甩给了众下人,拂袖去了。
一直瞧着丫头煎了药来,服侍王夫人服下后,坐在荣喜堂外间的贾母方领着众人,一径回了荣庆堂。
彼时她方意识到才刚王夫人的丑态,竟悉数落于了墨颖与沁灵二人眼中,明儿只要她两个向外一说,三春便都别想再嫁入真正的公侯之家了,那她们这般费尽心机的接得黛玉回来,亦算是白忙活儿,因忙笑向二人道:“才刚让二位格格见笑了,想来是我那二太太是撞客着了,还请二位格格担待一二,只当个笑话儿一笑过了便罢了。”
墨颖与沁灵听说,皆是暗笑在心底,这样儿不光彩不入流的手段,让她两个出去说她两个亦是没有脸子的,因齐齐笑道:“老太君只管放心。”
又吃了一钟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贾母见众人始终提不起才刚的兴头儿来,皆是神色各异的走神儿,尤其宝玉更是一脸怔怔的,大不似往常爱说爱笑的样儿,心里只当他是因为母亲失了体面,觉着不受用,便命众人散了。
她却不知道,那宝玉心里这会子倒不是为王夫人失了体面而不受用,他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回子事。
原来这宝玉因自小被贾母养在身边,渐渐便养成了专喜在内帏厮混、调脂弄粉,最厌仕途经济的个性儿,尤其他每常最爱挂在嘴边儿的两句话儿,便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与“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但只要一嫁了人,就变成死鱼眼珠子了”。
如今他乍见自己一向尊敬爱戴、端庄体面的母亲,竟如此体不蔽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那袒露在衣衫外的皮肉,竟是那般的松垮与黄糙,远远及不上他屋里的晴雯和麝月几个那般白腻细滑,真真是“货真价实”的死鱼眼珠子了,心里攸地便涌起了几分鄙弃与厌恶,自此便渐渐与王夫人疏远起来,而更多的混迹于他屋里的众丫头之中,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不表。
前文因说到王夫人夜间受到惊吓,以致于竟不顾大家太太的体统气派,衣不蔽体的出现在了贾府众主子与下人面前,惹得上上下下都不再尊敬甚至于背后不堪的议论她,更惹得贾政越发厌恶于她,端的是面子里子都失尽了。
因此次日一早醒转过来后,她便发起狠来,咬牙切齿的要好生收拾一番荣喜堂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们。
除过金钏儿与玉钏儿姊妹两个,其余众人皆不知道她昨儿夜里是被老鼠吓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只当她犹未自撞客中邪中恢复过来,俱惊恐得了不得,惟恐被她于神志不清中加倍处罚了,更恐沾染上了她身上的邪气儿。
满屋子奴才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老太太来了。”
王夫人听说,只得迎了出去,就见贾母并未带其他人,只扶了鸳鸯一人走来。
“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只管唤了媳妇儿去吩咐即可,何苦亲自跑一趟儿呢?”见贾母一脸的喜怒莫辨,王夫人忙赔笑着道。
贾母一语不发,径自走至里间儿坐下,又命犹跪着的满屋子下人都退了出去后,方冷笑着向王夫人道:“这会子你倒记起为人处事的体统分寸来了,怎么昨儿个夜里倒忘到脑后去了?不过偶尔灌了几杯黄汤,倒轻狂得忘记自己是谁了!咱们家的人倒还好说,要紧的是墨颖与沁灵两位格格亦在,明儿倘她们不小心泄露了一点子口风儿出去,咱们家的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大丫头又该如何在理亲王府立足?二丫头几个又还怎么嫁入高门大户去?”
一席话儿说得王夫人又气又愧,因含泪贴着贾母的膝盖跪下了,方道:“实不相瞒老太太,昨儿个媳妇亦是被被褥里忽然出现的老鼠唬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家又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有那起子乱嚼舌子之人,会将此事张扬出去的,这会子媳妇儿已是不得主意了,还请老太太为媳妇儿做主啊!”
当**走黛玉,她用的便是命下人四处嚼舌根道是非的法子,因此对贾府下人们搬弄是非的本领,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今轮到自己,也怨不得她这般张惶失措了。
闻言贾母不由更冷了脸子,“可又是胡说!你这屋子即使及不上我那荣庆堂,却也是府里头等儿的好房舍了,平日里丫头婆子又多,虽则不敢说一尘不染,却亦绝对不可能出现你所说的那样儿恶心东西!都这会子了,你还与我满嘴的胡话儿,看来昨儿个的酒还未全部醒呢。”言下之意,竟是丝毫儿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儿。
王夫人见贾母不信,不由越发的泪如雨下,“老太太想,事情都已至这步田地了,媳妇儿那里还敢胡说?况媳妇儿到底亦是大家小姐出身,若非骤然受了惊吓,焉得轻薄至厮?还请老太太明察。”
贾母听得这一席话倒也大近情理,因叹道:“我也是气急了,才会对你这般严厉的。你且起来,咱们娘儿俩议议此事该如何收场方好。”
虽则与王夫人素来皆是面和心不合,然对比起邢夫人来,贾母心里还是稍稍偏向于前者的,毕竟邢夫人只是贾赦的填房,不比王夫人有显赫的家世门第。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王夫人在贾府上上下下人等的面前皆已是体面威势扫地,倘不紧着补救,明儿大房的势头一起,她还怎么保持两房的平衡呢?况此事还牵涉到荣国府几十年来的声誉,牵涉到荣府以后的发展势头儿,说不得要她亲自出来收拾残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贾母内心深处,竟还有几分自得之感,你们再怎么自诩有本事儿,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不也得要我出来与你们收拾残局?你们再怎么能,不也能不过我去?!
见贾母缓和了颜色,王夫人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儿,因忙赔笑道:“老太太见多识广,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儿,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一切但凭老太太做主便好。”
贾母被奉承得有几分受用,因压低声音道:“如今事情已出了,你也不必急着惩斥下人去,倒是认真想法子先保住脸面体统的好。才刚我已想过,昨儿个夜里你厥过去时,不是有人在旁叫着‘请端公来送祟’吗?咱们竟借题发挥,只说今儿个瞧了祟书本子,说你昨儿个是在那个方向撞着那尊神了,所以才会失态的。罢了再命人请些纸钱纸马的来,着人在你院门外烧了,算是与你送祟,也就混着将事情遮掩过去了。”
一席话说得王夫人连连点头,叹服不已,“到底是老太太有智谋,如此一来,必定千妥万妥的。”
说着婆媳俩又商议了一下儿那些是须注意的细节儿,贾母方扶了鸳鸯,一径回了荣庆堂。
不提这边儿贾母与王夫人的密谋,且说雪浪阁内,经过了昨儿夜里的闹腾,墨颖与沁灵的精神头儿仍好得了不得,彼时她两个便正与雪雁姊妹两个一块儿,犹在内室里嘻嘻哈哈笑个不住,尤其那沁灵更是个促狭的,竟在一旁学着王夫人昨儿个夜里的样儿,作势胡乱抓扯着自己的衣衫与头发,口内还大叫大嚷着,直逗得大伙儿越发止不住笑了。
黛玉见她几个皆笑得都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乃笑劝道:“我劝你们都消停一会子罢,不然过会子该嚷肠子痛了。”
一语未了,就听得沁灵“嗳哟”了一声儿,然后便开始惨叫起来:“好肚子疼!”
唬得她的奶娘丫头们忙围上来,与她揉起肠子来。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打早儿起身便去荣喜堂附近打探消息的紫鹃回来了,墨颖忙问道:“可有什么动静儿没有?”据她想来,经历过昨儿个的丢脸事儿,王夫人醒来后,不外乎两种反应,要么便是寻死觅活,要么则是寂然无声。她必须得知道了她的反应,才能决定下一步棋到底该如何下。
紫鹃一面摇头一面道:“格格预料的事情,都不曾发生。才刚奴婢一直躲在荣喜堂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起初还听得到太太骂那里众下人们的声音,不想老太太去了一趟后,便再无声息儿传出来了。这会子太太屋里的丫头正在荣喜堂门外烧纸钱儿呢,逢人便说老太太已翻过祟文本子,说昨儿个太太是冲撞了东南方向的花神,撞客着了,才会失去体统分寸的,只要烧罢纸钱儿,管保就无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