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沁灵亦出列道:“大姐姐言之有理,平常人便是厥过去了,用水亦能浇醒,何况二太太只是魇住了?横竖这里四面都是水,竟直接把她扔了进去,待清醒过来时,再打发人跳下去捞上来,再无不好的。”说着便要唤那贾府的婆娘们上前抬人往水里扔。
那些个婆娘们到底不敢就此将自家主子扔进水里,因只拿眼瞧贾母,就见贾母怔了一下儿,旋即微微点了一下头。
原本以贾母的年岁经历,是不会轻易相信墨颖与沁灵这两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根本只能算是孩子的小人儿的话儿的,然老话儿说“病急乱投医”,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此时此刻,贾母早已是乱了阵脚,其余贾府众人,亦早已是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因此并无一人出来反驳她两个的话儿,反而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大家子的孩子,遇事儿就是比自己有主意得多!
贾府众婆娘得了贾母的允许,当下亦顾不得其他,一窝蜂儿上前,便抬手的抬手,抱腿的抱腿,百般忙活起来。
片刻过后,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犹不住挣扎着的王夫人,终于被众婆娘抬了起来,旋即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儿后,“噗通”一声儿被扔进了水里,她那已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狂笑声儿,亦随之消失在了榭中众人的耳边,众人都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儿。
当下贾母亦顾不得打发人跳下去将王夫人捞起来,而是偷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儿,方向富察福晋赔笑道:“让福晋见笑了,我那二太太原是出身大家,素来亦知礼首节儿的,只最近不知疯魔了,还是撞客着了,总是道三不着两的,惊了福晋的驾,老身在这里与您陪不是了。”
富察福晋强忍下将要溢出喉咙的笑意,道:“老太君客气了,人无完人嘛。”说着顿了一下儿,方提醒道:“老太君是不是该先打发人将贵府二太太打捞上来,再请个大夫瞧瞧才是?”
贾母听说,方忆起此事,忙道了一声儿“少陪”,便领着众下人,颤巍巍至一旁打捞王夫人去了。
这里富察福晋方压低声音笑向墨颖道:“坏丫头,到究你对那贾二太太做了什么,弄得她这般丑态毕露,苦头吃尽?”
墨颖见问,亦压低声音笑道:“不过是一点子‘痒痒粉儿’与‘大笑散’罢了,不值什么的。”说着又向黛玉道,“前儿雪雁雪鸢与我说这两样儿东西的药效时,我还不信,这会子亲眼瞧了,方知她们所言不虚,倒不想妹妹身边竟还藏有两个宝贝呢,明儿我瞧谁入不得眼儿了,要借她们俩用用时,妹妹可别吝惜才好呢。”
说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因道:“今儿她自己吃了这一番苦头还不算,要紧的是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儿失了体面,这个惩罚也尽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明儿姐姐竟不要再治她了罢!”
“再说罢。”墨颖只是含混应了一声儿,便拉了沁灵至前面儿,瞧起贾府下人打捞王夫人的场景儿来。
所幸池水不算甚深,池子亦算不得大,因此王夫人很快便被打捞了起来,只是被冰冷的水这么一浸泡,又被初冬的凉风这么一吹,弄得已呈半昏迷状态的她,脸皮与嘴唇瞧着都十分青紫,人亦越发显得狼狈罢了。
深感面子里子都失尽了的贾母,瞧得她这副狼狈样儿,只恨不能一如她一般,立时便晕过去人事不省,亦好过这会子在这里接受众人含义各异的眼神。然而她也知道,如今这个残局,说不得还要由自己来收才是,因强打着精神吩咐了人去请大夫后,方命其余下人道:“还不将你太太抬回屋里,与她先梳洗一番,再换件儿干净衣衫?”若再让大夫瞧见她这副狼狈样儿,明儿她可真是不用再活在这世上了!
下人们听说,忙上来几个,抬起湿漉漉的王夫人便欲往荣喜堂去,不想还未及举步,就见两个丫头小跑着过来了,口内犹一面喘气儿一面道:“回……回老太太,姨太太与薛大爷带着廉亲王福晋,当今三阿哥,及廉亲王府的大贝勒爷进来了。”
一语未了,就见薛姨妈与薛蟠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领着一位周身华贵、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人,并两位一身华丽长袍,身材挺拔,长相俊美,其中一位腰间还系有黄带子的青年公子,并其身后跟着的十数名嬷嬷媳妇,款款行了过来。
唬得水榭中众人都藏之不迭,然四处皆为开阔场所,又何来可藏之处?说不得低垂着头,就地跪到一旁罢了。也有几个稍稍大胆一些儿的姑娘们,闻得是三阿哥与廉王府的大贝勒来了,都觑着眼儿含羞带怯的往前瞧去。
不提别个,却说富察福晋与墨颖瞧得如今廉亲王福晋竟不请自来,尤其还带了弘时与弘旺两个男子,便这般毫不避讳的闯了进来,心下生气,面儿上却不表露出分毫来,只是含笑着上前见礼问好。
那廉亲王福晋见了她娘儿俩,假意吃了一惊,方似笑非笑道:“倒不想富察福晋亦在这里,我今儿个可是来巧儿了。”
富察福晋听说,因笑道:“前儿贾老太君打发人来说她家的菊花儿正开得好,特意要请我来逛上一日,我想着横竖在家里亦是闷着,因此今儿个方过来逛逛,却不知福晋驾临,还特意带了三阿哥与大贝勒来,为的又是何事儿呢?”
廉王福晋正欲再说,便见一旁彼时已命人将王夫人快速抬了下去,又命人重新洒扫并摆好了桌椅,沏了好茶来的贾母上前赔笑道:“还请福晋与二位爷儿上座。”
虽说他一行人丝毫不避讳还有女眷在场便不请自来的闯了进来,但到底皆属于平日里求也求不来的贵客,因此贾母心里亦不过只不悦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若被三阿哥或廉王府大贝勒瞧上三春中的任意一个,明儿他们贾府可就飞黄腾达了!
只不知这薛家何时巴结上了廉亲王府?而那个一心想巴结上权贵的薛家女儿,又是因何原因未与其母兄一块儿出现在这里?以她的性子,这会子不是正该在二位爷儿面前百般卖乖的吗?真是让人想不透!但不拘怎样,明儿可得对他一家客气些儿了。
款款行至上座坐定,又掬起茶碗浅啜了一小口,廉亲王福晋方笑向富察福晋道:“说来我今儿个会来此,亦与福晋你差不多,不过是在府里闲着没事儿,出来散淡散淡罢了。不想散淡了一会子,便遇上了三阿哥与咱们家的大贝勒,说是要去门下一个奴才家赏菊花儿吃螃蟹去,我想着在那里不是逛?因此同了他两个一块儿来。”
“岂料到了才发现,那个狗奴才却是在弄鬼儿,菊园儿倒是真有一个,只不是他家的,而是他亲戚家的。我想着好歹来了一场,便是进来赏赏又何妨?因此才命他领了进来。倒不想今儿个这里竟有这么多人,倒是咱们娘儿三个的不是了。”
说完转头向一旁肃手侍立着的贾母道:“对本福晋与两位爷儿的不请自来,贾老太君不会见怪罢?”
贾母听说,忙赔笑道:“福晋说笑了,福晋与二位爷儿能驾临奴才这陋室寒舍,是奴才一家上下百年亦修不来的福气儿,奴才又岂敢见怪?”说着回头命了尤氏凤姐儿领了其余客人们别处去款待,免得待会儿抢了三春的风头去。
于是才刚还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水榭里,霎时便清净了不少,亦使得还余下了那些人登时一览无遗了。
不理会贾母与薛姨妈在一旁的百般奉承与谄媚,廉王福晋只拿眼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方停在了微蹙着一双如远山般的黛眉,一脸冷冷清清的黛玉身上。
“原来林姑娘也在呢。”廉王福晋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黛玉说完这句话儿,便转头笑向坐在一旁,一脸喜怒莫辨的弘时道,“三阿哥,你还未见过你未来的四弟妹罢?今儿个你这个作大伯子的,正好可以好好儿见见她了。”
说着又向黛玉道:“林姑娘,还不过来见过三阿哥,姑娘未来的大伯子?”
才刚黛玉见了薛家的儿子竟是那曾经于上京途中与她们及英莲夫妇俩结了怨的薛蟠后,心里已是十分不豫,这会子又听得廉亲王福晋竟当着众人的面儿,这般说自个儿,当下更是又羞又恨,偏还不能直接驳回她的话儿,说不得低垂着头缓缓行至弘时面前,欠身行了一个礼,方不卑不亢道:“小女见过三阿哥。”
出乎廉亲王福晋预料的是,弘时乍见了黛玉后,确是惊艳了一瞬,但旋即便回过神来,淡淡向她说了一句“免礼”后,便低下头兀自想起自己的心事儿来,显然是对黛玉兴趣儿不大,倒是坐在他身侧的弘旺,却是一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黛玉瞧,脸上更是满满的遮掩不住的欣赏与爱慕,直把廉王福晋恨了个牙痒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