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方有了今儿个京城众王府诰命、贵族大臣们齐齐坐了车,前往北郊郑各庄这一出儿。
富察福晋与黛玉的马车甫一行至京城的北门,便听得有人在外面儿说:“给福晋格格请安,我们福晋格格已经到了,正等着您二位呢。”
同车随侍的富察福晋的两个贴身大丫头素绫与洁绫忙掀起车帘儿的一角看出去,却见是钮怙禄家的下人,便知是墨颖母女早已侯在那里了,因赶紧缩回车里,回过了黛玉母女,方向外面儿道:“福晋格格问沁灵格格可到了没到?若到了便上路罢,这里到底不方便说话儿,过会子到了再说不迟。”
说着就听得人说吴扎库家的马车亦到了,三对儿母女的马车方被家人们簇拥着,继续往北郊去了。
又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听得人在外面儿说:“回福晋格格,已经到了。”
早有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贵妇,领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了出来,想是理亲王弟媳之类的。
被簇拥着行至理亲王府的内殿,就见里面早已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了。
瞧得富察福晋、钮怙禄福晋与吴扎库福晋三对儿母女进来,理亲王福晋忙与正说着话儿客人打过招呼后,亲自含笑迎了过来,众人忙欠身见礼。
慌得理亲王福晋忙虚扶了一把,笑道:“三位福晋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还请里面儿坐。”一面吩咐丫头上好茶来。原来此番理亲王府虽在京城大派了帖子,众被邀请之人却闻得不过是一名侧福晋生了孩子后,诸如怡亲王府、礼亲王府等显赫有权势的王府福晋们都不曾列席,不过只打发家人送了厚礼来罢了。
因此满殿贺喜之人虽多,却皆是一些儿不甚显赫或没有实权的王府诰命们,相应的富察福晋三对儿母女,自然成了在场比较尊贵的人物儿了。
理亲王福晋亲自带了众人至一旁坐了,又寒暄了一阵儿,瞧着人上了好茶来后,方忙忙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余下富察福晋几人在此,很快便成为了众人争相来巴结奉承的对象儿。
强忍着不悦,含笑应付了众人一会子,终于在不耐烦之前打发掉了她们,三对母女皆舒了一口长气儿,墨颖沁灵更是小声儿嘟哝道:“早知道这么闹心,很该不来的。”
一语未了,忽然又见一群人满脸堆笑的行了过来。这下儿不止墨颖沁灵,连黛玉亦有些儿受不住了,因撇过了脸去只管与她两个说话儿,以示自己的不耐烦。
“林妹妹一向身上好?大家伙儿都很记挂你呢。”
不想正说着,忽然便听得一声儿略显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黛玉因回头一看,却见来者竟是自贾母邢王二夫人以下,包括尤氏凤姐儿三春并宝钗在内的一干人等,而才刚那出声儿之人不是别个,却正是一身簇新杏黄衣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宝钗!
原来今儿个理亲王府满月酒的主角儿不是别个,正是贾府的大姑娘,如今理亲王的侧福晋元春,她因一个月前平安诞下了一个儿子,而大得膝下子嗣单薄的理亲王的宠爱,新近更是升了她作侧福晋,还特意命其嫡福晋要好生与元春母子操办一个盛大的满月酒。
作为娘家人的贾府众人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了,不独得了理亲王府的许多赏赐,还被特别恩准于满月之日出席满月宴。当下贾府内自是好一通忙活儿,尤其梨香院内薛姨妈宝钗母女,更是又要忙着作新衣衫,打新首饰,又要忙着去巴结贾母王夫人等,又是忙着再四叮嘱薛蟠,明儿出席宴席时,一定要多留心打探一下儿三贝子府的消息,还有那些话儿是该说的,那些话儿是不该说的,端的是忙到了十分去。
好容易同了贾府众人到得理亲王府,宝钗当下便觉着自个儿的眼睛不够用了,理亲王府的富丽堂皇、体面尊贵,让她的心几乎都要艳羡得生疼了。然艳羡过后,她的心里则更多的是失落与感伤,因想着倘弘时不出眼下那一档子事儿,只怕这会子她亦已生活在同样儿富贵奢华的三贝子府里了!
待自怜自伤完,宝钗方发现自己已随着贾母王夫人等人,于不知不觉中到得了王府的内殿,触目所及的,则皆是些个穿戴着象征自己主子身份的旗袍儿把子头的贵妇小姐们,而坐在中央最显眼位子上的,竟是同样儿一身旗人打扮,瞧着比先又更美了几分,更高贵了几分的黛玉。
她的心霎时有如被一只尖利的手在抓扯着,抓得她是火辣辣的痛,“凭什么我与她生得差不多,才学亦差不多,偏偏命道却差那么多?上天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一面又强忍着安慰自己,“她不过是仗着出身比我好,运气儿比我好罢了,若我有了这两样儿,管保瞧着比她还要好。”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一些儿,面上亦能作得出笑脸来了。
适逢贾母已率先朝着黛玉坐着的方向去了,众人忙亦只得跟上,宝钗自然不能例外。然她心里却想着据平日里三春等人的描述,黛玉并非那刁钻刻薄之人,倘自己这会子上前去与她称姐道妹,想来即便她心里不悦,面儿上亦当不会表现出来的,到时落到旁人眼里,只怕便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因此她忙紧跟在了贾母身后,上前便先温婉亲热的来了这么一句。
话说黛玉在瞧得贾母等人后,便知今日的满月宴必是与元春有关了,不由暗自后悔今儿个不该来的,却不想忽然又听得宝钗来了这么一句,心里越发烦闷得紧,因正眼儿未瞧她,亦未瞧贾母等人一眼,只撇过头去顾自与墨颖沁灵二人继续低声说起来。一旁富察福晋见黛玉不理她们,自是不会理会,亦只低声儿说笑着自己的,竟视眼前贾府众人为无物一般。
宝钗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一张脸臊得红布似的,又见贾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方暗悔起方才的造次来,遂忙忙低下了头去。
这里贾母方亲自上前向富察福晋欠身行了礼,赔笑道:“福晋纳福,老身这厢有礼了!”
富察福晋似未听见一般,仍与钮祜禄福晋说着,直至贾母又赔笑着重复了一遍,她方缓缓回头,似笑非笑看了贾母一眼,道:“你是谁?本福晋并不认得你。”
闻言贾母一张老脸当场险些挂不住,因怔了半晌,方讪笑着假意吃惊道:“福晋竟忘了老身不成?老身便是荣国府的贾史氏,贵府三格格的亲生外祖母啊,先三格格还未过继时,老身家还与福晋家经常往来呢,却不想如今福晋竟已忘记老身了,果然福晋是‘贵人多忘事’啊。”
一面不待富察福晋开口,她忙又转向黛玉一脸慈爱的道:“玉儿这一向儿身上可好?外祖母心里着实记挂着你呢,偏你又住在高墙大院儿内,每每来瞧你,总是瞧不着。今儿个可好,终于见着你了,外祖母可得好生瞧瞧我的玉儿才是。”说着伸手便要去拉黛玉的手。
不想却被黛玉攸地后退一步,整好儿避开了,旋即淡淡说了一句:“贾老太君言重了,你我如今并未任何干系,还请以后都不要再说这样儿的话儿,落在旁人眼里,倒以为我与你有多熟络似的。”其他人的算计她可以不必理会,因为她不在乎,而眼前的人,却是她母亲的母亲,她身上一半儿血液的授予者,她没有办法让自己那么快忘记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谋,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漠视她!
闻言一旁富察福晋亦冷笑道:“本福晋的额娘此刻正在纳喇府里好生将养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倒敢来与她老人家比起肩来!”
母女俩的态度,以及周围人频频扫过来的带着鄙视与厌弃的目光,让贾母这个已七十几岁,完全称得上是见多识广,能屈能伸的“老人精儿”亦无法再保持笑脸,因想着今儿个好歹是元春母子大喜的日子,而黛玉不独不理会自己的百般示好,还这般当众与自己没脸,真真是忒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怎么说她亦是她的亲外祖母,是她母亲的母亲啊!
又想着若这会子当众失了颜面,明儿可还让元春怎么再在理亲王府立足?倒不如破开脸子来闹上一场,指不定黛玉碍于舆论的压力,便当众认下自己了呢?况便是她仍不认自己,到时众人得知他们贾府与富察府竟还有这样儿一层儿关系后,指不定就对他们另眼相看了呢?
当下计议已定,遂自前襟里拿出手帕子,拭了拭眼角儿,便开始哀声儿诉说起来:“当初我怜你年幼丧母,巴巴打发人接了进京在养在身边,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亦是头一个想着你,端的是疼你疼到了心窝子里去,不想你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就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了,还说什么‘不认识我’,真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但你一点你别忘了,凭你如今是何等金樽玉贵的格格,凭你如今怎么得意儿,好歹你身上还流着我女儿的血,流着我的血,这一点是你怎么亦改变不了的……”说着又是一阵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