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看了会儿兰花,目光突然转向水溶,眯着笑意,透着一种深涩:“平定此乱,北王功不可没。”
“不敢。”水溶嘴角微微一扯,话中有话:“忠顺老王亦是劳苦功高。”
“说的有趣,老夫年迈体弱无所事事,但得不曾带累,便已是庆幸,何来功劳一说。”
辞藻谦谦,全无破绽。
水溶目光突然转向忠顺身上那件介于天青和靛蓝之间颜色的袍子:“下人愈发不经心了,叔王的袍子竟然开线了,也没有人去打理。”未等忠顺反应过来,水溶指尖晃出一根细如毛发,只得二寸余长的针打在忠顺的领口处,恰到好处的穿透了三层纱衣,却停在了刺破皮肤的边缘,不细看,还真是肉眼难辨。
“现成的针,叔王叫人缝一下。”
“多谢北王。”
目光一接,俱已洞悉。
只是不说破,这也不是说破的时候。
“王爷!”一位参将一路小跑而来,扎千儿道。
“京中来信,西域少藩王遣使不日抵京,朝见纳供,太后请皇上王爷立刻返回京城。”
“少藩王?”水溶眉目稍沉:“完颜煜,他派人来觐见?”
“是。”参将拱手道。
“知道了,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启程。”
“是。”
“西域藩王来凑什么热闹。”忠顺皱了皱眉。
水溶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不早了,叔王休息吧。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小王先回去了。”
忠顺王轻轻的捋着络腮寸髯,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被落日拉长的更加睥睨孤冷,嘴角泛起笑意。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但不说,更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鄢青尧,说明他并没把自己这个老王爷视为异己。
至少,眼下还是如此。
他将针从领口处取下来,收起,亦转身离开。
安顿好了一切后,已经是夜里。鄢青尧已经万事不再过问,看起来是甘心退居幕后,大事儿小事都推给了水溶。
水溶走进房中,终于露出些许疲惫之色。这一日劳心劳力,能撑下来,已经是不易。
水溶摇了摇头,叹口气,拿脸盆舀了水,洗了一把脸,宽了外衣,侧躺在榻上……几年在外带兵,似这些事,他都习惯自己来,并不要人服侍。
今日众人的种种表现飞快的在脑海中过滤。
而京城至今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说明应该还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这次交锋,所有人都认为他赢了,实际上,他并不曾赢,至多只是个平局。
鄢青尧没有这么容易认输,鬼蜮修罗更不可能轻易罢手。
恐怕,回京之后,会有更多不可预知的情况发生。
完颜煜为何突然派人来,派的又是谁?
这位总领西域诸盟的少藩王,虽然还没有正式的承位,但是老藩王已经多年不理事了,完颜煜才是西域实际的掌控者。
和吐谷浑的最后一役,是他从旁襄助,才得以完胜。
当然作为报酬,将吐谷浑紧邻西域月氏的三个偏镇让给了他。
反正他要那里是为了牵制极北的罗刹,不会对水朝中土有什么影响,更何况水溶也并不希望看到罗刹和西域处的太过和睦。
那样水朝就更不容易从中牵制。
完颜煜,四维之内,大概是唯一能撑的上对手的人,抛去身份,还算是惺惺相惜。
黑暗中,水溶阖上眼眸,眉心还是不曾松放,后背的伤隐隐作痛,他只好翻了个身,却又碰到了股外侧的伤,若是旁人早就痛的面目狰狞了,可他的眉头却瞬间舒展。
黛儿。
所有萦绕于心的烦恼都在想起她的瞬间烟消云散。遇见之前,只是为的报答林如海的恩义,而见到她的一瞬间,便已经认定,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王妃。
那日她纤弱的小手触碰他臂上伤口,还有那落下的泪水,一想起来,便觉心弦一颤。斯时斯刻,那双清澈的眼眸宛然眼前,挥之不去。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还有眉目间的淡淡忧伤,都让他思念、牵挂。
原来,心有了羁绊是这种感觉。
水溶唇角弯了弯,深黑的瞳中一片温柔。
黛儿,知道吗,师兄想你。
师兄,知道吗,黛儿想你。
同样的夜,同样的岑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唯有卷帷望月,徒劳长叹。
同样的月下,深宫内同样有人情丝萦绕。
心有千千结,个个为君系。
黛玉托着玉颊坐在窗帷下面,罥烟眉深蹙,目光飘忽不定。
这几日宫中接连排宴,没有一刻消停,这让黛玉很是疲惫,但还是勉力应付。可厌的是宫里人大多又都是谄媚阿谀,小巧投机之辈,黛玉生来磊落的性情,最是见不得这些虚情假意,前在荣国府是,如今自然还是,可是偏每日见的人其虚伪犹胜贾府众人,交接多了怎不心烦?
更何况如今的黛玉身为郡主,又是准北静王妃,但是后面这一重身份便足够人来凑趣讨好的了。
宁心怎不知黛玉心情,能推的通通替她推掉挡掉,又让人说黛玉身体怯弱,不谙这些应酬,皇上太后面前尚且可不为礼,更何况其他的呢。驳人都回去了,背地里又安慰黛玉,叫她耐心。
“等哥哥回来就好了,玉儿且耐一耐,实在不耐烦见的人,说身上不好推了就是。”
黛玉心里一发喜欢这位姐姐。这未来的姑嫂二人,竟比亲姐妹更好,看的宫里人眼热,可也就只能背后里咕哝,不敢说在明处。
难得今晚上清闲,黛玉便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想念水溶,用过晚膳,便一个劲儿的坐在窗下发呆。
“林郡主,太后宫里赐下了鲜果来,用冰湃着,可是新鲜的很呢。”帘子一打,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帘幕后面,黛玉回过神来看时,是纳兰蝶儿。
纳兰蝶儿见雪雁和月影都不在,便将水晶玛瑙缠丝玉碟放下,黛玉看了一眼,倒确实是新鲜东西……荔枝。许远运送来,还是颜色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