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朋友们喊我小落落,后来长大了,形体高大魁伟,面对这种被居高蔑下的压迫感,人们终于把“小”字去掉,当然,有些人是不吃这一套的,他们喊我“麦落”。还有不知死者,喊我“小麦”。万幸迄今为止倒还没有别人胆敢对我以“小麦”相称,这让我积了不少口德——与其作人口粮,我宁愿作人精神食粮。
我有一个朋友,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红卫兵搞的天下人心惶惶的那会儿,有一位人民教师被批斗。那教师很可怜,自己的老婆跟某官僚私通,无辜戴了绿帽子,还被老婆诬陷为妄图将其变为他的私有财产。那个时候,什么事一旦跟“私有财产”扯上关系,问题就大了。那教师充分表现出了文人特有的懦弱和临危抢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突然有个学生跳上台,指着自己老师的鼻子无情呵斥: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将你的妻子视为你的私有财产!听着,以后你要把她当作公共财产!
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私有的东西,就好比“小麦”这一家族称呼——我爷爷喊我爸“大麦”,所以我外号也被我爷爷理所当然地起了——本身就是仅供我的家庭内部流通使用的。而把这点私有也公开的,就是公产至上的讲上面那故事的厮。那厮最大的梦想就是社会主义。
那厮叫庄哓生。
那个时候我在的班级同学们热爱拉邦结党,胡乱换帖拜把,我不幸跟庄晓生拜成了把兄弟。
把兄弟是用来团结互助的。那时候势单力薄的总会受同学欺负,成绩糟糕的总会受人民教师欺负。我看中了庄的壮硕体格,庄看中了我的优异成绩。每每打架他上,作业我来,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其乐融融。
但就像苏轼一样,名张引祸,才大招灾。后来我们的事东窗事发,我被老师捉到罚抄唐诗三百首。我和晓生有一个约定,除了老师和女人他都可以帮我打,所以那厮那刻没有打架义务,讷在一旁幸灾乐祸。老师只罚他卖力气身居五个组打扫卫生一个礼拜。那对于他,简直就像他每天都要消费的馒头。但是有时候他是不吃馒头的,卫生也不用做,没人敢打小报告。当然这倒不是惧于庄晓生的武力威慑,庄当时才那么小,还是个小朋友,只能威慑到比他更小的小朋友。没人打小报告,其实是惧于全班同学的武力威慑。
当时班里是有那么几个喜欢跟老师们沟通的人的,班里一旦有告密的事情发生,无论是谁做的,他们都要一致接受全班同学的武力声讨,无一幸免。并且但凡在老师们面前说过是非的,都要被排挤到他们的行列,并冠以汉奸之名。那么小就背上汉奸的名声,是一件多么汗的事,并且很可能盛名之下,畸形长大,所以渐渐无人再轻易犯忌。后来想一想,我们那么小就懂得阶级斗争了。总之那个时候同学和同学之间的正义是用拳脚伸张的,同学和老师之间的正义是用作业来权衡的,虽然打架不常有,作业处处是,但这就是兄弟呀,我和晓生惊天动地的友谊,就是在那无数次的东窗事发中老师一手打造的——只有在被罚的时候我们才是都有活干的,我只有那时心里平衡。
后来一次我家搬家,他执意帮忙,一副不捞我家点什么东西就要抱恨终身的样儿,我只好盛情难却。那天他盛情了非长久,发情不止,夸张我妈语气学着喊我一句“小麦”,我羞愤的欲奋起而直骂,仿佛少女闺名初为人知的尴尬。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总是那么强,自我的闺名被谣传之后,身边无端多出许多个亲人。谁敢喊我小麦,我便骂谁棒槌,我们这里没有外国人,但是那段时间出来了很多玉米棒子。
家当收拾初毕的时候,我喝其回家,但他偏偏不顾我的白眼狂翻扬言送佛到底帮忙到西。那次让我意识到,成佛是件多么另人痛心疾首的事。
那次的事值得一提的是,驱车向西出了城区之后,路途坎坷蜿蜒地堪比李白墨下的蜀道,可以让人望而却步。但车轮奔波在坑洼羊肠的小路上,好比年轮奔波在动荡多舛的乱世风尘,兴奋地忘了却步。其实最兴奋的还是晓生那一身的赘肉,黑黑的一颤一颤看的我直胃酸,那一路走的跟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血泪之路似的,只不过人家是辛酸,我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