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的后山,郑万仔细看了从抓到的土匪那里挖出的那条隐秘山道。
山道很窄,弯弯曲曲,又隐藏在一处山峰陡峻处,四周长着浓密的植被,这种地方,若非机缘巧合,日日在此路过也不会发现内有乾坤,隐藏了一条可以上山的小道。
同样,因为想不到这边会有路,官兵自然也不可能在此留兵马围堵。
郑万来之前,还曾怀疑那个抓到的土匪有些凑巧,交代的东西又太过重要,生怕这里头会有诈。
故此,没打算以身涉陷,此刻仔细观察过这条上山的小道,郑万掐断了心中的猜疑。
他觉得这条小道,确实是土匪准备的后路。这样一条小道,自然不可能供给山寨中所有人逃生用,但从此逃走十多个人却还是可以的。
有了这条小道,在山寨真守不住的时候,几个当家的便可以带着家眷从此逃命。
这可是保命的后路,土匪不可能拿这样的后路来使诈!
生死存亡之际,自绝后路,傻子也不会这样做啊。
这样认定了,郑万便放下心来,消除了所有疑虑。他凯旋在望,又以摧枯拉朽之力剿灭了双峰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却在虎山寨这边遭受了打击,这几日损兵折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头,大军围困愣是攻不下来。
这几日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眼看着有此山道,偷偷上山,就可以绕到敌后,来个前后夹击,只要突破了防线,大军便能长驱直入,彻底剿灭山寨。
郑万一颗心火热兴奋,当即便做出了亲自领人上山的决定。
他在军中说一不二惯了,既做了决定,下头的小将也不敢多拦,只在军中点了一队身手都极好的精锐,跟着郑万一起上山。
制定好了夹击策略,又确定了呼应的信号,郑万便带着人沿山道上了山。
他却是死也想不到,上山竟还有个秦御在等着他。山匪是不会做自绝后路的事儿,可他们的后路,却被秦御堵死了!
秦御只给山匪留了一条路,那便是臣服于他!
于是,郑万带着人还没能摸到山上,便在半山腰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射中了胸膛,仰面倒在了身后之人的怀中,接着幽静的山道便响起了嘈乱的声。
“不好!中计了!”
“有埋伏!大将军中箭了,退!快,快撤退!”
惊喝声响起,一阵纷乱,夜色下只见蓊蓊郁郁的暗色植物一阵晃动,像是隐藏了逃窜的野兽。
对面的断崖绝壁上,一块嶙峋的山石突兀的从崖壁探出,秦御身上还穿着那件寻常的藏青色圆领长袍,袍角被夜色下的山风吹的猎猎飞扬。
他异色的双眸微微眯着,眼瞧着夜色中那队精锐军兵们,胡乱往四周射出流箭,戒备着相互掩护着,背了已晕厥过去的郑万撤退。
他才沉声冲跟过来的尤四爷等人道:“不必追了,派人守着山道,回寨子!”
言罢,他率先转身,身影一纵,没入了夜色。
埋伏在乱石堆里的一个土匪站起身来,禁不住看了看隔着悬崖,离的甚远的那边山道,目瞪口呆,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在射程之内,夜又这么深,我连那边山道都瞧不清楚,四当家的,燕广王殿下是如何准确一箭射中郑狗贼的!?”
尤四爷也往对面黑黢黢的山道望了一眼,捏了一手心汗,道:“老子怎么知道,反正老子做不到,留守在这里,有情况就赶紧通报!”
他言罢转身也跟了上去,夜色下却已经没了秦御的身影。
秦御回到山寨却直接进了小院,屋中顾卿晚还没有歇息,郑万带人从山后小道偷袭时,还让手下兵丁们佯装强攻前头,以便吸引山匪的注意力,声东击西。
外头远远的传来交战的声音,秦御不在身边,顾卿晚听着那声音,总有些心惊肉跳的。
她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娇娇女,实在是适应不了冷兵器时代的残酷惊悚。
见秦御回来,顾卿晚空前热情的迎了上去,挽住秦御的手臂,道:“你回来了!”
因秦御大步进来,随着虎虎生风的脚步,带去一阵轻风,引得屋中烛光都受了惊扰,轻轻晃动了下。
摇曳的灯影中,顾卿晚笑意一路从花瓣一样的唇边,荡漾到了一双剔透晶莹的眼眸中,宛若一池碧波映照出满树的渐渐盛放的桃红,动人心弦的美丽。
她的声音娇软,带着显而易见的快乐,尾音微扬,像一根被风吹去的羽毛,扫过心湖,荡起一串轻微的涟漪。
秦御眸光微暗,手臂猛然圈住顾卿晚的纤细腰肢,低头便封住了她的唇瓣。他吻的有些缠绵,先是或轻或重的慢慢研磨她的两片红唇,接着才循序渐进的吸允她,探出火热的舌勾弄她唇齿间的清甜。
他的手一直稳稳抚在她的腰肢上,就那么贴着她,带着不同于她清凉肌肤的温热,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四处游走。
顾卿晚有些略怔,自从两人在山寨中做了一对假夫妻真床伴,秦御就表现的很急色,他像是个永远都喂不饱的饿狼,每日里只要有机会有时间,只要她没表现出特别强烈的抵抗,就会把握一切时机将她拖上床,吃干抹净。
他给她的感觉总是很粗野很急切,他的吻总是很霸道很情色,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意图,抱着她时,一双大掌就没有老实过。
而这次这个吻,很不一样。
耐心轻柔,小心翼翼的,有点不像他。顾卿晚怔过之后,竟忍不住心跳略快了些。先前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床伴,她也将秦御定为成了床伴,而如今这样子,她有种被小心珍视,恋爱的奇妙感。
这个吻太牵动人心,顾卿晚略惊了下,慌乱的推开了秦御。
秦御本也没用多大力道捆着她,又没想到她会突然推拒,倒被她挣脱怀抱,往后仓促的退了两步。
他略诧了下,微微眯起眼来,顾卿晚脸上便浮起了红晕,竟有些不自在,忙开口道:“你……”
她话没说出口,秦御便上前一步,重新将她带进了怀中,握住她一双微凉的手,道:“害怕?”
顾卿晚略抿了下唇,到底点了点头,道:“这种喊杀声,让人心慌,从来没想到战争会离自己这么近。”
秦御却轻轻笑了一声,抚着她耳边碎发,道:“剿个匪,算什么战争。爷一会子还得出去,今夜大抵回不来了,你这样爷怎么放心得下?”
顾卿晚闻言吓了一跳,脸上红晕顿时褪了个干净,本能抱住了秦御的腰,道:“你去哪儿?我要自己呆在这里吗?”
这到底是山寨,先前白天又没开战,顾卿晚不觉得怕。如今大晚上的,外头又喊打喊杀的,这两日站在院子中,就总见有受伤,浑身是血的土匪被抬回家中,还有的人家死了男人,哭天抹泪的。
顾卿晚置身山寨,顿时有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晚上秦御不抱着她,顾卿晚也会不自觉的往他怀里缩,这会子好容易熬到了秦御回来,一听他一晚上不在,顿时便觉这个夜她自己实在难熬。
秦御看着她难得的小鸟依人模样,心情大好,却又有些好笑,他也确实笑出了声来。顾卿晚脸色便又窘红了,没出息啊,暗骂着自己,她瞪大了眼,推开了秦御,道:“算了,殿下赶紧走吧,正事儿要紧,有兔兔陪着我就行了。”
兔兔这两日已经醒了过来,此刻小东西本在八仙桌上站在放倒的盖盅上用两只爪子蹬着盖盅,像耍杂技一样,滚盖盅玩,闻声立马从盖盅上跳了下来,冲顾卿晚吱吱叫了两声,很有气势的举了举小拳头。
顾卿晚被小东西逗笑,心中的忐忑倒去了不少,正想告诉秦御自己没事儿了,却听秦御道:“爷让人叫白三娘来陪你了,夜里便让她住在这里,在脚踏上陪你。”
顾卿晚闻言松了一口气,瞧着秦御却心中一暖,道:“殿下对我这么用心,我可该怎么回报才好呢。”
她眉目灵动,却分明话不走心,秦御一听就知道这女人是在说好话讨好他,却根本没想付出什么。
没心没肺的女人!他知道顾卿晚还在意他的逼迫,不过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的磨,便不信凭他秦御还夺不了这女人的心。
就像他从前驯服过百兽园的一头白虎,那白虎骤然被抓,愤怒过,暴躁过,以至于后来绝食过,却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被驯服的服服帖帖,成了一头供人驱使的斗兽。
他驯服那头白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秦御不觉得顾卿晚会比那头白虎更难对付,更加强大。
既然是她没心,他也会让她专门为他生出一颗心来!
他想着,却抬手轻弹了下顾卿晚的额头,道:“先将欠爷的荷包补上!这都快回京了,爷的荷包还没个影儿呢。”
顾卿晚闻言一怔,茫然道:“什么荷包?”
秦御脸色顿时一黑,咬牙切齿的怒视着顾卿晚,道:“爷的事儿,你这女人果然统没上心!”
顾卿晚被他恶狠狠的凶残目光盯的喉咙都有些发干,往后退了半步,绞尽脑汁的回忆。这才想起来,从前她主动说要给秦御绣个荷包的,彼时秦御还说,让她在船上就给他绣,她答应了的。
后来谁知她在船上只呆了一日,还吐的晕头转向,之后便遇刺一路到了山寨,然后……她就将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谁知道秦御竟还记得这事儿!什么脑子啊!
秦御盯着顾卿晚冷笑,他一直在等这女人动针线,结果一日日没个动静,他还想着这女人会不会已经在他出门时偷偷的绣好了,说不定还想给他个惊喜呢。
今日终于没忍住,提醒下她,如是绣好了就可以拿出来了。谁知道……果然,是他想的太美了。
这女人,竟然忘了,她竟然忘记了!
秦御面色黑沉犹如锅底,顾卿晚却讪笑着解释,道:“这不是山寨里,也寻不到好些的布料和绣线……”
秦御又冷笑了一声,顾卿晚说不下去了,山寨里其实好东西并不少,女人也很多,绣线不难找,布料……靠她救了大当家的,也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
“晚妹子在吗?”
院子中响起了白三娘的声音,顾卿晚顿时如蒙大赦,冲秦御笑着道:“三娘子来了,我一会子就管三娘子借针线,马上动手!马上动手!”
说着冲秦御可怜兮兮的作揖赔礼,秦御冷飕飕的目光划过她脸上谄笑,道:“就知道哄爷,你等着!”
言罢,倒没再多言,他转身去了,只是脚步沉沉的,身影怎么瞧怎么都带杀气。出了屋,倒将白三娘吓的笑容僵住,大气不敢喘的退了两步。
秦御已一阵风的出了院子,顾卿晚迎出了屋,笑着冲白三娘道:“见笑了,还劳烦姐姐跑一趟,其实我平日也没那么胆小,自己呆着也没什么的。”
白三娘自从知道秦御的身份,对顾卿晚便没从前那么随便,即便是王府一个妾室,也不是她随便能够得罪招惹的。
她笑着上前,福了福身道:“晚妹子客气了,晚妹子是殿下看重之人,殿下对晚妹子的一番心意,实属难得。”
顾卿晚闻言,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点像是刻意炫耀的骄纵小妾在摆姿态,禁不住呵呵一笑,没再接话。
两人进了屋,坐下吃了两口茶,白三娘倒突然笑道:“殿下这一去,大抵晚妹子离离开咱们山寨也没几日了,咱们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今日过来,姐姐给晚妹子带着一样礼物,便算是登门礼或者临别礼吧。”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推到了顾卿晚的面前,示意她收下。
顾卿晚目光落在那包裹上,略怔了下,正要解开,白三娘便按住了她的手,道:“回头晚妹妹没人时再瞧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却都是晚妹子能用得上的。只是……晚妹子瞧了后,别嫌我唐突了才好。”
她说着冲顾卿晚笑了笑,顾卿晚总觉得她的笑有些古怪,按在包裹上的手都有些发烫,心里却又禁不住好奇,到底送了什么。
白三娘却凑近顾卿晚,突然又低声道:“晚妹子得趁着殿下对你上心,赶紧生个孩子才好,我听闻女人月事后最易得子,晚妹子可要记在心上啊。”
白三娘言罢,冲顾卿晚眨了眨眼,一副寻常人我都不告诉她的样子。
顾卿晚,“……”
却说那边,郑万被抬回了军营,前头官兵却得了命令,佯攻的更猛了些,大抵是为了掩饰郑万的伤势。
山下的军营中却乱成了一团,那一箭射的确实并不重,离心脏很远,倒在肩上,且不过却直接贯穿了肩头,可坏就坏在,箭头上竟然抹了药。
军医给郑万处理了伤,郑万竟然连醒都没醒过来,陷入了晕迷。
大将临阵出事,军营中群龙无首,更加皇后受宠,郑万又是皇后亲姨丈,下头将军们难免有些慌乱无主。
出了郑万的营帐,几个重要的将领便聚集在了帐中商议对策。
“如今伯爷伤了,圣上必定震怒,咱们若不攻下山寨,赶紧拿到解药,如何向圣上交代?”
“这些土匪实在嚣张!唯今也只能不计代价强攻了!”
几人正商议,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几人对视一眼,迈步出了营帐,就见有几匹高头大马冲进了营地,竟没人敢阻拦。
正吃惊,那几骑便到了近前,打前之人,一身藏青色长袍,却披着件玄色绣暗金纹的薄披风,披风迎风鼓动,在营帐前猛然勒马骤停。
马儿双蹄高高抬起,那马上之人,随着马背,身体竖起,愈发显得高大挺拔,刚巧营帐前点燃的火把,光芒映进了那人的双眸。
一双俯视过来的眼眸,色泽一浅淡如万里冰封,一深浓若烈火烬燃,散发着逼人的压迫力盯视过来,异常夺目。
几个将领一愣,后头骑马跟随的便有人沉喝一声,道:“燕广王殿下在此,还不跪下拜见!”
几个将领此刻也已反应过来,他们本是郑万的亲兵,郑万带出来的兵,提拔上来的将,自然全听郑万的,也和秦御势如水火。
可问题是,如今郑万躺在那里,晕睡不醒啊!
他们这样的身份,没郑万做主,是不敢将秦御如何的,相反倒被秦御的气势所震,没挣扎便迷迷糊糊的都跪了。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军营中很快便传开了燕广王进营的消息。
秦御下了马,身后做侍卫打扮的两个土匪还押了个五花大绑的少年下来,秦御道:“本王无意路过此等,不想倒机缘巧合的抓到了虎山寨大当家的独子,听闻威永伯攻打山寨不大顺,便亲自将这小子送了过来,郑万呢?怎还不出来迎接本王!”
几个将领闻言一愣,燕广王这么好,来给他们送山寨里大当家的儿子做人质?
其中一个将领上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御已面色一冷,道:“威永伯,怎么?打了胜仗就不顾上下尊卑了?本王倒要看看,你的架子有多大!”
言罢,直接往郑万的帅帐大步去,几个将领要拦,却被秦御几下用马鞭抽开,没能拦住,竟就眼睁睁瞧着秦御进了营帐。
接下来的事情很戏剧化,先是秦御发现了受伤晕迷不醒的郑万,接着便主动言道威永伯是功臣,又是皇后的姨丈,万万不能有失。
山寨一时半刻是攻不下来的,威永伯的毒却拖不得,故此,他提出押着赵小公子,上山去和土匪谈条件,还表示,作为郡王,不能袖手旁观,愿意亲自上山劝降土匪,令其臣服朝廷,且交出解药。
几个将领还没晃过味儿来,秦御便点了两人,令他们跟着押着赵小公子上了山。接着天色大亮时,秦御带着官府的人,押着赵小公子和山寨几个当家的进行了交涉。
那些怎么攻都硬气抵抗的土匪,竟然没多久就让燕广王威逼利诱的轻易说服了,竟然当真同意了下山臣服朝廷,并且交出了解药。
几个将领没胆子对秦御动手,又指着秦御做主救郑万,事情便一步步被秦御牵着鼻子走到了这一步。
如今已是闹的满军和满山寨都知道,燕广王游玩到了这里,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不战驱人之兵,收复了山匪,几个将领才有些觉出大大的不对来。
可这时候却已经晚了,动静这样大,此刻他们已经不敢再对秦御做任何事情。
郑万却是在两日后才醒过来的,醒来后,便得知在他晕迷期间发生的一切,他是知道刺杀之事的,听闻这些便知自己被秦御给耍了,如今不仅被利用个彻底,还被秦御生生抢了剿匪的功劳,顿时一口血吐出来又被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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