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晚迈步到了那雅间的门前,没等秦御替她出头,便率先推开了门。
里头一共有五个姑娘,她们还没意识到有人到来,那坐在窗边儿穿桃红色短褙子,绫白挑线裙的姑娘正将一支滴水莲花攒珠步摇往头上比划着,问对面坐着的刘惠佳,道:“佳姐姐,我母亲说,礼亲王妃筹谋着开赏花宴好久了,今年礼亲王府的两位爷都班师回京了,定是要在这些时日办起宴席来的,还说要托托关系给我弄张请柬来,佳姐姐你说我到时候带这个步摇可好看?”
“当真?你家真的能弄来礼亲王府的赏花宴请帖?我可听说,礼亲王妃早就筹谋着给世子爷和燕广王殿下娶妃呢,若是开赏花宴,一定是为了挑选未来的礼亲王妃和燕广王妃,说不定……说不定也会挑选侧妃呢。”
那姑娘一句话,顿时便引得其她三位姑娘都瞧了过去,目光亮晶晶,脸颊发红,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
顾卿晚瞧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好笑,她也确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的回头瞧了秦御一眼,低声道:“殿下真真好魅力。”
她的声音很轻,不过秦御听到罢了,却令秦御瞬间被调侃的泛起厌恶和不悦来,周身起码冷寒了五六度。
顾卿晚却已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她这一笑,顿时便打破了屋中的气氛,那几个靠窗坐着的姑娘总算是察觉到来了人,坐在靠门边的几个伺候丫鬟也都赶紧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笑什么笑!”穿桃红褙子的姑娘率先柳眉倒竖,瞪着顾卿晚道。
雅间的门本就不大,此刻外头虽霞光漫天,但廊道上却光线不足,顾卿晚站在前头,以至于几人根本就没留意到站在廊道阴影中的秦御。
“你这人怎么乱闯啊,真是一点规矩,一点礼貌都不懂。”另一个穿红蓝双色绣大朵莲花襦裳的姑娘也接话道。
顾卿晚扫了几人一眼,除了刘惠佳,其她几个姑娘,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都不认识她们,她们倒在这里肆意的议论诋毁她,顾卿晚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她缓步又往雅间走了两步,步履间,腰间丝绦随莲步摇曳,袅袅婷婷,裙摆若风荡起的水波,压在裙角一侧的紫玉禁步发出缓急有度,轻重得当的清脆碰撞声,在她止步时,偏又纹丝不动的垂落静谧。
她这几步走的太优雅,浑身都仿若映着一股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随着她从光线略暗的走道进入雅间,五个姑娘才算看清楚了她浑身的打扮。
淡绿色流水纹斜襟褙子,逶迤拖地鹅黄色双蝶戏花襦裙,外罩素白散花如意云烟罩衫,头上带着一顶薄雾紫纱垂腰帷帽,依稀可见纱帽下的风鬟雾鬓,耳边的红宝石滴珠耳铛,在夕阳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即便是隔着帷帽都艳光逼人。
此等打扮,怎么瞧都不像是等闲之辈,五个姑娘反倒一时间齐齐愣住,被顾卿晚的气势所震,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几个姑娘明显都不是一等公卿勋贵家的姑娘,倒隐隐的都以刘惠佳为首。刘惠佳目光落在顾卿晚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只是她一时间却没能认出顾卿晚来。
一来,她只以为顾卿晚如今还在不知什么地方受苦,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再来,顾卿晚的气质改变了不少,已经不是刘惠佳所熟悉的那个柔柔弱弱的晚妹妹了。
不过刘惠佳倒是认出了顾卿晚身上所穿长褙子的面料来,那竟是今年江南才产的云烟锦,听闻除了上贡的几匹料子以外,也就金缕楼中不知想什么法子弄到了两匹,宫中的云烟锦没多少,宫里头的娘娘们都不够分的。
她还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凑巧见皇后赏赐镇国公府世子爷娄闽宁新定亲的未婚妻,陈国公府二姑娘半匹云烟锦,这才有幸见了一回。
这女人到底是谁,身上怎么能穿着云烟锦!
不管是谁,都是不能得罪之人。刘惠佳想着,正想笑一笑,缓和下气氛,说些什么,不想顾卿晚倒先开口了,道:“我倒不知道了,什么时候背后议人是非的倒成有规矩懂礼貌的了?我若无礼,和几位姑娘相比,怕也是要甘拜下风的吧。”
她一句话顿时闹的刘惠佳几人面色涨红起来,那穿桃红褙子的瞪着眼欲恼,却被刘惠佳拉扯了一下,就见刘惠佳福了福身,道:“这位姐姐误会了,小女几人并非背后议人是非,不过是随口闲聊了几句罢了。若是影响了您的清净,小女几个这就要离开了,也望姐姐原宥一二,莫和我们几个一般见识才好。”
顾卿晚不由看向刘惠佳,目光微眯,往日里刘惠佳在她面前撒娇扮痴,哭哭啼啼博同情的样子还在眼前,什么时候刘惠佳竟也这样得体能忍,行事密不透风,见微知著了?
呵,也许人家一直是这样的,不过是糊弄她傻罢了。
顾卿晚眸光微凉,道:“哦,原来方才那叫闲聊,不叫背后议人是非啊?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
刘惠佳虽然觉得顾卿晚的口气不大对,可见自己示软,顾卿晚果然也顺着她的话,息事宁人的样子,不觉脸上笑意更大。
谁知道她笑容还没扩散开,就听顾卿晚悠悠然的又接着惊叹道:“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道如今的闺阁小姐们,脸皮子都这么厚的!”
刘惠佳的脸顿时僵了下来,其她几个姑娘脸皮子火烧火燎起来,皆是一脸羞愤,那桃红褙子终于受不了尖声大叫,道:“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跑出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顾卿晚挑眉,自顾道:“凭什么?呵,我发现这位姑娘真的很喜欢凭什么这三个字呢。生的没旁人美,就问凭什么,没旁人会投胎家世高,也问凭什么,连才华都比不上别人,像只老鼠一样缩在角落里只能艳羡天鹅的美丽和高贵,却不知道努力改变,依旧只会问一句凭什么?几位姑娘,你们这样每日里活在羡慕嫉妒恨中,有意思吗?啧啧,那顾家姑娘都碾落成泥了,你们却还在羡慕嫉妒恨,我看你们呀,比顾家姑娘可要可悲的多了。”
顾卿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像是一把尖刀割开几人的皮囊,露出丑陋而不堪的内在来,几人被说中心事,脸色扭曲的厉害,那桃红褙子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顾卿晚道:“你!你这贱人说谁是老鼠!莺儿,给本姑娘扯了她的帷帽,撕烂她的嘴!”
她言罢,守在一边的丫鬟冲了出来,只可惜尚未靠近顾卿晚便被一柄利刃划过脸颊,削落了两缕头发,脖颈间也流下了一道血痕。
那丫鬟双腿一软,竟跌在地上,吓得尿了裙子。
秦御从门外迈步进来,挺拔高大的身姿,顿时便让整个雅间逼仄了起来,夕阳透窗而入,在他身后落下长长的影子,他浑身煞气,宛若从魔域里走来的神鬼魔君。
刘惠佳几个脸色发起白来,明显是意识到可能惹了不该惹的人,连桃红褙子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婢女,吓傻了。
那利刃还镶嵌在地板上晃动着,只要稍微偏一点,就割断莺儿的脖子了!太可怕,太可怕了!
怎么会有人敢在这多宝楼行凶,她们会不会死!
顾卿晚见秦御进来,反倒站起身来,几步过去,拉了他的手,道:“让不相干的几个走吧,我现在只想赶紧要回我的花冠,不必徒生枝节。”
秦御低头瞧了眼顾卿晚,却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心大度!”
顾卿晚却道:“这样背后落井下石,贪图口舌之辈,能成什么气候。这种人,我若真和她们没完没了的扯皮,那才是自降格调,赶紧让她们走吧,苍蝇多了也碍眼。”
秦御,“……”
他明明方才还很生气的,此刻瞧着这样不耐烦,又目中无人,根本不将几个嚼舌女人看在眼中的顾卿晚,莫名又觉得好笑。
苍蝇多了碍眼?这形容倒贴切的紧,秦御勾唇,道:“卿卿真妙人也。”
言罢,他才抬眸看向刘惠佳几个,抬手指了指刘惠佳道:“她留下,其她的,滚!”
他的气势太足了,战场上磨砺出的杀神,用来对付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娇花,结果可想而知,桃红褙子几人根本就忘记了刘惠佳,简直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带着自己的下人往外冲。
瞬间几人便没了身影,顾卿晚只盯着刘惠佳,却没注意到秦御冲外头比划了手势,分明是没打算放过方才那几个姑娘的。
刘惠佳的脸色难看起来,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握了起来,她明显已经感受到危险的逼近了。
这里是多宝楼,听闻多宝楼后头站着好几家权贵呢,没人敢在这里惹事才对,她是官宦女眷,如今她爹可是六部堂官,她是正经嫡女,没人敢动她!
刘惠佳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心想多宝楼的掌柜一定已经知道这边的事儿,马上就派人过来了。
可外头却静悄悄的,很显然多宝楼的掌柜和打手们明显已经被压制控制了。
眼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
刘惠佳不安的动了动,干涩的声音响起,她不敢看秦御,把被吓的直接软掉,便盯向了顾卿晚,道:“你们到底是谁,留下小女意欲何为?”
顾卿晚看着刘惠佳,说起来,自从回京,她已经见刘惠佳三次了。
第一次在仙岳楼上,刘惠佳和周清秋在一起,和她闹了不愉快,结果有周清秋顶在前头,刘惠佳一点事儿都没有。第二次在义亲王府,刘惠佳又怂恿的周睿差点强占了她,彼时刘惠佳闪的快,事后又有周家顶缸,她也没顾得上收拾刘惠佳。
这是第三次了,竟又让她碰上刘惠佳在肆意羞辱顾家,她若然再不有所表示,岂不是太对不住刘惠佳这样卖命的折腾了?
顾卿晚眼神愈发冷了下来,她抬手缓缓的摘掉了头上的帷帽,冲着刘惠佳嫣然一笑,道:“刘二姐姐,怎么?不认识你晚妹妹了吗?”
刘惠佳死也没想到,那面纱下遮挡的容颜竟然如此熟悉又陌生,她脸色瞬息煞白,后退了一步,瞧着顾卿晚那张比从前更加美丽清婉的脸,她有种呼吸不畅,心被纠起的感觉。
见她死死盯着自己不言语,顾卿晚又笑了下,道:“刘二姐姐从前说自己迟迟不定亲,是想多留在顾府陪伴祖母,陪伴我,偿还顾家的恩情,可笑我还感动的将最爱的银尾琴都送了刘二姐姐,却原来,刘二姐姐迟迟不定亲,是在待价而沽,等着抢心颖妹妹的未婚夫,嫁入勋贵高门呢,二姐姐,晚妹妹该恭喜你如今得偿所愿了吗?”
顾卿晚声音清浅含笑的,竟不带什么火气,就像是寻常和刘惠佳聊天一样,可她这样,却让刘惠佳从骨头里冒出一股冷寒来。
这哪里是顾卿晚,顾卿晚柔弱爱哭,像一朵娇气的兰花,稍微一点风都能将她吹的花瓣抖落,可如今眼前人……
刘惠佳竟觉如此陌生,竟然感受到害怕。
她咬了咬牙,定了定神,挺起了腰背,像变脸一样,突然面露惊讶和重逢的喜悦,上前两步就要去拉顾卿晚的手,道:“晚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你……”
顾卿晚却闪开一步,顺利躲过了她的拉扯,笑道:“刘惠佳,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觉得我又多蠢,到现在还会被你糊弄?刘惠佳有时候人轻易被糊弄,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愿意相信,这样的相信,透支一次,便再也不会有了。你……已经用不着再在我面前上演这种姐妹情深了,你演的累,我看的也恶心,何必呢。”
顾卿晚面上的冷然,眼睛里的通透和睿智是刘惠佳从前没有见过的,在她这种视线下,刘惠佳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她脸色微变,冷笑了起来,道:“顾卿晚,你确实很蠢!”
顾卿晚并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反倒双眸一眯,露出凛冽的冷然来,道:“果然,我顾家的事,刘家满手血腥!呵,刘惠佳,你这么沉不住气,也不像聪明人呢。”
“你诈我!”刘惠佳脸色又是一变,咬紧了唇。
顾卿晚确实在诈刘惠佳,顾家倒了,刘家反倒得势了,刘惠佳的态度,刘惠佳和周家的交好,等等这些都在说明刘家是靠着踩顾家的血和骨上位的。
但是事无绝对,没有确凿的证据,顾卿晚总不能完全肯定。
可如今刘惠佳一句话,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挑了挑唇,顾卿晚迈了两步,倏然弯腰,从地上将秦御丢的那柄利刃从地板上拔了下来,捏在指间,一步步走向刘惠佳。
刘惠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被那股气势压得死死的,被顾卿晚逼着只能一步步倒退。
只可惜很快她就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顾卿晚站在刘惠佳的面前,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即便年纪比刘惠佳还小些,却足足比刘惠佳高了一头。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刘惠佳,顾卿晚突然抬手一挥,一道血光闪过,刘惠佳捂着手臂惨叫出声,她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往外不停的滴血。
“疼吗?原来狼心狗肺之人,也是知道疼的呀。”顾卿晚喃喃而语,似不相信这个荒谬的事一般,反手就又是一下子。
这一下划在了刘惠佳的胸口上,血涌出来,顿时染红了刘惠佳身上月白色的素锦褙子。
刘惠佳完全没想到顾卿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说动刀子,二话不说就动起了刀子来。
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就这么生生被割了深深的两刀,她瘫软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恐的盯着顾卿晚,突然张开就要大叫。顾卿晚却先一步扯了随身带着的帕子,利索的塞进了她的口中。
接着一把拽住刘惠佳的发髻,将人拖甩在了地上,不等刘惠佳反应,她已欺身上前,一脚踩在了刘惠佳被划破的胸口上,俯身下去,以膝盖为支点,探手在刘惠佳的眼底晃了晃刀片,道:“我的好姐姐,你来告诉我,顾家覆灭刘家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好不好呀?”
她口气清淡,脸上甚至还带着从前可见的柔软的笑意,甚至一双明眸里都有些笑纹,刘惠佳却觉得看到了索命的精怪,她想挣扎,可却被吓坏了,身上又失了血,浑身发软,被顾卿晚踩着胸前伤口,撕心裂肺,一动都动不了。
只惊惧的她浑身颤抖,呜呜的摇落了一脸眼泪鼻涕。
旁边秦御也有点懵了,定定看着顾卿晚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小狐狸竟然还有这么嗜血凶残的模样,像一朵带刺的火玫瑰,更像带毒的曼陀罗,竟让他浑身热血沸腾,有点蠢蠢情动……觉得再没有女人,比她更契合自己了,这可怎么办。
见刘惠佳眼中满是惊恐,顾卿晚满意的笑了笑,绣花鞋踩在刘惠佳胸口伤处揉捻了下,刘惠佳便疼的像条蠕动的虫子,在地上蜷缩颤抖。
顾卿晚松开了脚,蹲在一边,扯下了堵着刘惠佳嘴巴的帕子,用刀片拍着她的脸,道:“刘二姐姐再不开口,下一刀就是你这洁白无暇的脸蛋儿了。哎呀,要是毁容了,刘二姐姐费尽心思抢来的未婚夫,怕是就要飞走了。”
刘惠佳已经有些崩溃,眼泪鼻涕糊了满面,刀片就在眼前,她不敢大声叫,只得哭着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呜,晚妹妹你放过我……啊!”
一声短促的疼呼,却是顾卿晚削落了刘惠佳的一大缕头发,道:“别再叫我晚妹妹!”
刘惠佳吓得两眼直翻,不停点头,冷汗冒了一头。顾卿晚却笑了笑,道:“还不说吗?你在等人来救你?不好意思,不会有人来的。你瞧,你的两个丫鬟都被人敲晕了,多宝楼的人全部躲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今日就算是我玩死了你,你也只能白死。说说看,刘家到底做了什么,你知道的,我最心软,你说了,我就放过你……”
顾卿晚说着,用刀刃在刘惠佳的脸颊上轻轻割开了一点细缝,刺疼传来,刘惠佳的精神早崩溃了,只以为顾卿晚真就这么毁了她的容。
她都快出嫁了,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门好亲事,如何能够就这么毁了,她张开嘴,语无伦次的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家里的事儿,我一个姑娘家,爹是不会和我说的。我只知道,爹将什么东西放进了叔祖父的书房,还拿过什么,旁的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啊。你放过我,求求你了。”
她说着竟然双眼一番,彻底晕厥了过去。顾卿晚拧着眉站起身来,随手丢了手中刀刃,面色冰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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