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晚到大国寺时,天色已大亮,宋宁提前做了安排,顾卿晚直接便进了寺院提供的禅院用素斋。
大国寺的素斋远近驰名,确实味道极佳,从前顾卿晚跟着祖母也来过大国寺食用过这里的素斋,此刻品尝起来,竟能回味起从前的味道来,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些一样。
顾卿晚早已习惯这具身体越来越和本主融合的现象,只是想到这次前来大国寺的目的,心里便又蒙上了一层迷雾,有些忐忑难安。
其实她这些时日一直都有找寻古籍,翻阅阴阳八卦之类的书籍,企图找到些自己穿越的端倪来,然而却一无所获,这次前来大国寺寻找寂空大师。
一来是秦御的突然态度转变让顾卿晚心生焦躁,急欲离开,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再来,也是因为寂空大师的声望高,这样的得道高僧,顾卿晚觉得即便是他看出了什么来,或者是什么都看不出,高僧都该保守秘密,应该不会大嘴巴的将她来寻的事儿宣扬的四处皆知。
顾卿晚用完了素斋,便有引客僧过来,双手合十行礼道:“女施主想给亲人点长明灯的事儿小僧已禀了师叔慧慈大师,师叔已在天玄殿中等侯,女施主请随小僧来。”
顾卿晚回了一礼,跟着引客僧出禅院,绕过两处大殿到了一处相对要偏僻清净一些的佛殿。
佛殿中已经点燃了不少长明灯,一个中年慈眉善目的和尚等候在侧,正闭目转着手中佛珠,想必就是引客僧口中的慧慈大师了。
顾卿晚头上还戴着帷帽,到了殿前,她才摘掉了帷帽递给身后跟随的文晴,提裙进了佛殿,行了一礼,道:“慧慈大师。”
慧慈大师睁开眼眸,回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要点的长明灯老衲已准备妥当,这便开始吧。”
顾卿晚点头应了,在慧慈大师的指引下跪在了蒲团上,点燃了两盏刻着灵牌的长明灯,将长明灯供奉在佛前。顾卿晚跟着慧慈大师念了一段经文,便算是成了。
站起身来,顾卿晚又再度谢道:“有劳大师了。”
顾明承和顾景阳都是大秦的罪官,被斩首后,连收尸都不准许的,像这样是不能公然在寺庙点长明灯的,故此顾卿晚才有此一谢。
慧慈大师眉目慈和,合十又礼,道:“佛前众生平等,女施主无需如此,女施主的家人会离苦得乐,往生净土的,阿弥陀佛。”
顾卿晚从文晴那里又拿过早前准备好的百两纹银填了香油钱,这才道:“敢问慧慈大师,寂空大师近来可在大国寺中?”
慧慈大师闻言面露诧色,顾卿晚便又道:“前些时日机缘巧合,和寂空大师有一面之缘,且多得寂空大师妙手施救,故此今日前来想再度拜谢大师,只不知道寂空大师是否云游在外。”
慧慈大师这才神情平静下来,道:“方丈师叔潜心向佛,不理寺中俗事多年,老衲也已多年不曾见到师叔了。女施主得师叔施救,乃是佛缘,实不必放在心上,特意道谢。”
慧慈大师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他也不知道寂空大师在不在,且就算是寂空大师在,最好也不要去打搅寂空大师的清净,道谢就免了。不过,他也没很严苛的阻止顾卿晚去拜访。
顾卿晚却只笑了笑,又冲慧慈大师行了一礼便带着文晴出了大殿。
点了长明灯,顾卿晚这一行的表面目的已经算完成了,故此出了殿,宋宁便催促道:“二爷吩咐姨娘早些回府,今日天好似不大好,属下瞧着一会子山中怕是会下雨,姨娘既已了却心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顾卿晚闻言看向宋宁,却道:“看来你家主子只是嘴上说信了我,心里却还是不信的,不然也不会吩咐宋侍卫这样盯着我。”
宋宁顿时脸色微变,顾卿晚这话也恁是刁钻了些,若是因他的行为不当,再让顾卿晚对自家主子产生了误解和埋怨,他还要不要活了?
宋宁忙道:“不是,是属下担心一会子下雨了,姨娘回城要遭罪,爷他怎么可能不相信姨娘呢,没有的事儿。”
顾卿晚便高高挑起了眉来,道:“这么说,不是殿下不相信我,是宋侍卫你不相信我了?”
宋宁简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忙又道:“属下不敢。”
顾卿晚满意的点头,道:“不敢就好,难得来大国寺一趟,天色还早,我还不想回去,想在寺里随意逛逛。”
她言罢,大步就往前去了,宋宁拧着眉,却不敢再言。
文晴跟在顾卿晚的身边,见顾卿晚几句话竟然就让那么可怕的宋侍卫吃了瘪,她瞪大了眼,旋即觉得宋宁也没那么可怕了。文晴不自觉挺了挺腰杆,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瞪了宋宁一眼。
谁知道宋宁竟突然抬眸盯视了过来,文晴顿时吓的凶残的视线,瞬间又变成了小麋鹿,飞快躲闪着垂了眼,缩了缩脖子,转身便跟着顾卿晚跑了。
宋宁,“……”
相隔不远的一处幽静禅院中,苏子璃一身青色长袍站在禅房的廊下,正斜靠着廊柱闲闲的丢着两颗小石子玩,侍卫快步进来,禀报道:“爷,顾姑娘已经从天玄殿出来了。”
苏子璃闻言站起身来,吩咐道:“去安排下吧。”
言罢,他手中的石子射出,准确无误的打在墙角树上一只叫个不停的小鸟的腹下,那鸟无声无息的掉落树枝,死了个透透。
苏子璃却毫无在寺庙杀生不好的自觉,抬步就往外走去。
顾卿晚逛了两处大殿,便没了什么兴致,冲宋宁道:“上次惊扰了寂空大师清修,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日既然来了,我便去拜访下大师,表达下歉意吧。”
她说着就往后山的方向去,宋宁却有些无语。
寂空大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啊,上次秦御抱着顾卿晚能见到寂空大师,那还是硬闯的结果,顾卿晚这话说的口气也太大了些。
这不是白走一趟,上赶着打脸嘛,莫说是顾卿晚现在这身份了,就是宫里哪位娘娘来了,人家寂空大师也未必会搭理啊。
宋宁追了两步,道:“寂空大师慈悲为怀,上次的事儿,如何会放在心上,姨娘特意去致歉,倒好似觉得寂空大师毫无心胸一般……”
宋宁劝说的话没说完,顾卿晚便回过头来,挑眉道:“宋侍卫是怕寂空大师根本不搭理我,我丢了王府的脸?”
宋宁顿时闭嘴,见顾卿晚似笑非笑的一直盯着他,他便只好道:“寂空大师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上个月周鼎兴的夫人带着周姑娘来拜见,大抵是想请寂空大师为周姑娘治脸,结果在后山寂空大师的佛院门前诚心守了七日,佛院的门都不曾打开一下。属下也是怕姨娘白费功夫。”
顾卿晚却一笑,欢喜道:“哎呀,连周首辅的夫人都被挡在门外了啊,那寂空大师便是不搭理我,才正常嘛,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更何况,我可不是周老夫人,寂空大师不见她,却未必会不见我呢。”
顾卿晚言罢,扬了扬眉,转身继续往后山走。
宋宁,“……”
他就不明白了,顾卿晚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寂空大师来一品诰命都不搭理,却会见她一个王府姨娘。
倒不是宋宁看不起顾卿晚,有意鄙视顾卿晚,而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宋宁不心生腹诽。
不过顾卿晚明显是不听劝阻的,宋宁也只能赶忙追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隐在苍翠林木间的佛院,远远却瞧见院子外竟然已有一队人在候着,瞧样子也是女客,应该也是前来拜访寂空大师的。
顾卿晚还以为是周家的人又来了,脚步不觉一顿,暗道当真是冤家路窄,这才想起来问宋宁,道:“对了,方才宋侍卫说周老夫人带着周顾姑娘来求医,周姑娘怎么了吗?”
宋宁不觉看了顾卿晚一眼,当初顾卿晚被吴国公抓走,秦御寻顾卿晚追到了冀州周家的祖宅去,为了逼问顾卿晚的下落,抓了周清秋,还当着吴国公的面儿毁了周清秋的脸。
这事儿,顾卿晚竟然到现在都半点不知?
宋宁唇角抽了抽,这才道:“爷划烂了周姑娘的脸,周老夫人这些时日一直在寻良医恢复周姑娘的容貌,看来是良医难求,这才带周姑娘求上了大国寺。可惜大国寺好像好也不卖周首辅的面子。”
秦御毁了周清秋的脸?
顾卿晚眨了眨眼,又看了眼禅院前那一行人。那些人好像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往这边看了过来。
顾卿晚头上还戴着帷帽,远远望去,禅院人群簇拥着的女子也同样戴着帷帽,倒是不知是不是周家人。
不过她好容易才有此机会到了这里,即便是周家人,顾卿晚也不可能回避,且即便是周家人,在寂空大师的门前,想来她们也要顾忌形象,不会将她怎样的。
顾卿晚再度迈步向禅院而去,到了近前,免不了又扫了那等候的一行人。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浩浩荡荡的簇拥着一个穿深蓝色织锦长褙子,莲青色襦裙的女子。
那女子穿戴素淡的很,只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绣红梅的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凸显了出来,戴着长及胸前的帷帽,虽然瞧不清面容,然只看那身段和风姿便知该是个美人,且瞧穿戴,应该还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的穿深蓝这样的颜色倒是少见,顾卿晚难免又多瞧了一眼,那姑娘似感受到了冲着顾卿晚点了点头。顾卿晚也侧身略福了福身,回了个半礼。
倒是那姑娘的一行丫鬟婆子们神情隐见倨傲之色,站着一动不动的。
顾卿晚也不在意,带着文晴略往东边站了站,冲宋宁示意了下,让宋宁去喊门。
宋宁却上前一步,并未喊门,而是出身道:“寂空大师的禅院外设了奇门遁甲之术,甚是奇妙,访客无需喊门,里头也能知道访客前来,连访客的身份也能一清二楚,属下虽不明白这其中蹊跷,不过这里确实是不必喊门的,若是寂空大师有意相见,会让小沙弥出来带路的。”
大师参禅的地方,若是大喊大叫的,哪里像话?上回也就是秦御以为顾卿晚中了毒,心中焦急不已,这才在禅院外大喊大叫,还擅自闯阵。
顾卿晚闻言双眸微亮,瞧着这寂空大师还真有几分能耐,但愿这和尚能有些真本事,看出她的来历来。
宋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两拨人离的并不远,故此那边儿的人显然也听到了。
那戴帷帽的姑娘身边站着的穿鹅黄色褙子的婢女,当即便轻笑了一声,道:“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来拜见寂空大师,能见到……”
“明月!”
丫鬟的话没说完,那姑娘便低低叱了一句,那唤明月的丫鬟脸色微微变了下,旋即却露出委屈之色来,道:“郡主,奴婢又不曾说错,郡主在这里已经等了三日了,寂空大师尚且不见呢,她们什么人啊,连这里的规矩都不懂,就来拜见,如此不诚心,寂空大师怎么会见?奴婢也是怕她们白等,让她们认清形势嘛。”
那被唤做郡主的姑娘顿时便冲旁边穿酱色褙子,面容略显严肃的嬷嬷道:“本郡主定然是平日太宠惯着这丫头了,以至于她如今连规矩都不懂了,寂空大师的行为也敢揣测,高嬷嬷劳烦你将这丫头带下去,教好了规矩,知错了再回本郡主身边来。”
高嬷嬷闻言应了声,明月却彻底脸色一白,还想往地上跪,却被高嬷嬷拽住沉斥了一声带着离开了。
那位郡主似有些不好意思,又冲这边略福了福身,顾卿晚却只当做没看见,理都没再理她。
装模作样。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什么郡主若当真是大气端庄,温婉贤良的,便不会有这样上蹦下跳,嚣张跋扈,随便给人难看的丫鬟!
不过是瞧她身边就带了个文晴和宋宁,又连这里的规矩都不知道,便认定了她不是什么有来历的。
又怕她在这里碍了她们郡主拜见寂空大师,便想将她用言语羞辱走罢了。那郡主若是真贤良,便不会容着她那丫鬟什么话都说完了,才来训斥。
明着训斥,实则做戏,被她这么看似公正的小事化大了一番,顾卿晚更加尴尬难堪罢了。
顾卿晚心里瞧的清楚,搭理这种人就怪了。
那郡主见顾卿晚听了她的身份,也不过来拜见,还直接忽略了她,顿时倒摸不清顾卿晚的身份了。眸光略闪了下,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再度看向禅院方向,静默了下来。
却于此时,掩映在山石花木后,依稀可见的禅院门突然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竟然从里头被打开了。
顾卿晚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那郡主身后,丫鬟婆子齐齐露出了喜色。
“郡主快看!大师被郡主的孝心打动要见郡主了呢。”
“是啊,郡主孝诚,寂空大师是得道高僧,自然心知肚明,岂有不见郡主的道理?”
那郡主好似也非常高兴,脚步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强行顿住,道:“这里还有旁人呢,人家一来,禅院的门便开了,大概寂空大师要见的那边的姑娘,咱们别误会了。”
她话虽这样说,然则声音中却透出几分雀跃来,显然心里也是以为寂空大师要见的一定是她。
顾卿晚今日过来求见寂空大师,也不确定是不是能见到人,不过是尽力一试,此刻见人家那边又是郡主,又是在此守了几日的,还是为什么孝道的,她心里便有些没底。
宋宁开口道:“寂空大师每月最多只见一人,姨娘今日来的只怕不巧。”
宋宁这话就是说,顾卿晚没戏了,寂空大师既然见了那边的什么郡主,这一个月内都不可能再见旁人了,让她还是自认倒霉,赶紧回府得了,左右顾卿晚过来,在宋宁看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儿。
顾卿晚闻言撇撇嘴,大抵是大家都觉得她见不到寂空大师,她也受了环境影响,再说按先来后到,也该是见人家那边的郡主的。故此她便转了身,蹙眉嘀咕道:“这么难见……或者我该先找个道姑试试?”
手腕上的玉莲花也未必就和佛教有关,佛教尚莲,道教亦莲啊!
谁知道顾卿晚这厢刚转身走了两步,那边出来的小沙弥竟然越过了迎上前去的一行人,直直向着顾卿晚三人走了过来,道:“这位女施主请留步,方丈大师请女施主进禅院叙话。”
顾卿晚诧异的回过头来,眨了眨眼,有些被现在这种神转折弄迷糊了,文晴反应过来却面露喜色,道:“姑娘,大师要见的是姑娘你呢!”
站在那位郡主身边的另一个穿淡紫色褙子的丫鬟见此,不觉又上前了一步,道:“这位小师傅,你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郡主在此已经候了三日了,怎么会……”
小沙弥闻言转过身,却合十冲那边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要见的确实是这位新到的顾姑娘。”
小沙弥言罢,没再搭理那边,重新冲顾卿晚施礼,道:“姑娘请吧。”
小沙弥连顾卿晚的姓氏都点出来了,这就不可能有弄错的可能了。
好运来的太快,顾卿晚脸上不觉有了笑意,声音便也清扬优悦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道:“多谢小师父引路了。”
她言罢,留下了宋宁和文晴,自行跟着那小沙弥往禅院走去。
寂空大师没说要见,宋宁和文晴自然也不敢强追进去,寂空大师在大秦声望极高,乃是国师,顾卿晚单独去见大师,却是没任何不妥的。
那边一行人眼睁睁瞧着顾卿晚跟着小沙弥进了石阵,脸色都不大好,淡紫色褙子的丫鬟咬了咬牙,道:“大师一个月要么一人也不见,要么就只见一人,从未破例见两回客的时候。如今大师见了她,郡主可怎么办……”
那郡主却扫了眼文晴和宋宁,目光在宋宁的身影上略顿了下,只叹了一声,道:“好了,寂空大师自有主张,大概是本郡主和大师到底差了些缘法吧,既然如此,也强求不得,咱们走吧。”
她言罢,带着人便往林子外去了,很快一行人便消失在了林间。只是出了林子,那郡主才回头又望了眼林木掩映下的禅院,帷幔遮挡了她的神情,只听她声音清冷,道:“去问问,方才那位是哪个顾府上的姑娘,京城的高官勋贵似没个姓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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