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虺蜴之心,豺狼成性
高宗自韩国夫人、魏国夫人相继亡故,终日长吁短叹,说笑也没有了,茶饭也少进了,有心重振雄风,却因为久已不问朝政,诸事膈膜,不得不去和武后商议着办。而武后大权独揽惯了,凡事独断独行,不容高宗拿主意,帝后两人往往因朝事争执不休。
高宗开始因为宠爱武后,凡事忍让她些,渐渐地因为忍让而成了畏惧;再后来又因为畏惧而成了怨恨。生性懦弱的高宗愈是怨恨,就愈是畏惧。在这样的心态中,他想起从前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想王皇后和萧淑妃是何等柔顺何等贤淑地侍君奉上,而今自从贬入冷宫,已有五、六年不得见面了。
那天高宗只带了两个贴身内侍,悄悄地寻到幽禁王皇后、萧淑妃的宫院里。一走进庭院,只见落叶满地,廊牖尘封,静悄悄冷落落,连一个人影也不见。高宗不禁感伤非常,酸楚地低唤了几声“王皇后、萧淑妃”,没有半点回音,半晌才见一个小内侍从侧门出来,高宗贴身内侍忙上去拉住小内侍,问他幽禁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屋子在什么地方。
小内侍领着路,绕过屋子后面,只见矮矮的不到一米半高、武后下令特为王皇后和萧淑妃建造的两间屋子,除了墙上挖着的一个半尺见方的泥洞,屋子四周无门也无窗。恰巧一位宫女把茶饭从泥洞中送进去,高宗上去一看,那茶的颜色好似酱油一般,饭菜也粗劣糠糙。里面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来接着,高宗看那手又黑又瘦,还有好象一层黑黑的鳞甲裹在上面,估计得有好几年没有洗浴了。
正这时,洞里那个女子却从这个小小的洞口里看见了皇帝,当即口称万岁万万岁,就在小屋里拜了下去。高宗忙从泥洞往里一看,她的眉目之间还隐隐得能让皇帝认出她就是从前那个肤如凝脂青丝如云的萧淑妃。看如今的她的那张脸,也是好久没有洗过了,一层闪着亮泽的硬硬的黑壳遍布了她的所有可以看见的昔日的粉脸玉颈上。
高宗心头酸疼之极,忍不住眼泪直淌,颤抖着声问道:“皇后、淑妃,你们无恙吗?”
接着王皇后也走到洞口来,她昔日的粉脸玉颈上也同样遍布了那样的一层闪着亮泽的硬硬的黑壳,眼泪紧着擦却紧着流,而脸上就是这样的洗面泪河也冲不见原本的肤色,半天她才呜咽着说出话来:“臣妾等已蒙圣恩,废为庶人,又如何敢再有此尊称?”她还没说完,萧淑妃也呜咽痛哭成了一团。高宗连连痛惜着安慰她们说:“卿等勿愁!朕当设法依旧令卿等再享尊荣。”
王皇后说:“若陛下果然天心见怜,使妾等起死回生,复见天日,陛下可赐此宅,名为回心院。”高宗此时早伤心得站也站不住了,用袍袖遮住脸不忍再看一眼她们的惨状,呜呜哭着说:“卿等放心,朕自有处置。”说完,就赶紧离开这让他惨目伤怀的地方了。
谁知早有人把皇帝私幸冷宫的消息报与武后,武后立刻假用皇帝诏书,在半夜时分打发几个内侍,扒开从王皇后和萧淑妃一住进去就用砖石封死了的门,把王皇后和萧淑妃二人从睡梦中拖起来,跪在当院听读诏书。
可怜这两个死到临头的女人在最开始还以为终于盼得深山出了太阳,从此得以离开这万丈深的黑枯井了。听罢诏书,老实的王皇后犹叩头说愿陛下万年,而萧淑妃却顿足大骂道:“阿武妖猾,害我至此,愿后世我生为猫,使阿武贱婢为鼠,我当时时咬断阿武贱婢的喉管,方泄我恨!”
诏书上说令杖二贱人百下,可怜二人受刑时宛转哀号,直打得腰骨并大腿骨全都肉烂骨碎,才在百下之后停住,接着上来四个武士,一把揪住王皇后的头发,按倒在地,拔出雪亮的钢刀来,咔嚓咔嚓几声,可怜王皇后的两手两脚就一齐血淋淋地斩了下来,王皇后一声惨嚎,痛晕了过去。然后武士们用粗麻绳子,紧紧反绑着痛晕了的王皇后的胳膊和腿,抬过一口大缸来,满满地盛着一缸酒,把王皇后的身体,竖在了酒缸里。
处置完王皇后,又揪过萧淑妃来照样用刑。可怜这两个花容月貌曾贵为后妃的女子直直历经数日,才陆续咽了气。
当时内侍回正宫复旨,武后还不放心,又亲自到冷宫来,见果然把王皇后、萧淑妃两人绑得结结实实,身上脱得一丝不挂,浸在酒缸里,彼时她们俩脸色青绿,眼部重度充血,而手脚斩断的地方,犹有一阵一阵的血呈暗红色,漫涌上来。
武后看着装萧淑妃的酒缸,忽然大声狂笑,指着萧淑妃说:“你这个妖媚淫妇,你还能舞作月里嫦娥吗?现在你的骨头也醉死了!”又指着装王皇后的酒缸说,“你这个不识相的蠢妇,你有今天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引狼入室,自作自受,现在你还敢再上本参我吗?我照样临朝听政,而你也和那个淫妇一样正在骨头也醉死了!”
不想武后的狂笑声犹未落音,忽然萧淑妃瞪起已经拉耷垂死的眼皮,血红血红的两个眼珠子向着她射出一股强光,吓得武后顿时狂笑声卡了壳,然后萧淑妃的头就垂向了一边,再也无力动一下。这时,随着半空里不知哪来的一声凄厉厉响亮亮的叫:“喵!”忽然一大口黑红污腥的血就喷了武后满脸,她也当场就晕倒了。
11、亲子犹能杀
武后没想到,自从惨杀了王皇后、萧淑妃以后,白日在宫中起坐,都恍惚可见她二人跟随在左右,面色青绿,眼珠血红,手足俱无的四肢一直在流着鲜血,尤其到了夜里,这两人就非常清晰地出现她的左右,同时伴以凄惨厉厉的喊叫,武后外强中干,吓得从此不敢住在正宫,移居蓬莱宫后,阴魂依旧纠缠不放。
武后又听传言说萧淑妃临刑时说“来生为猫、阿武为鼠”的话,自从那天半空里不知哪来的一声喵和忽然一大口黑红污腥的血喷了满脸,她对此言深信不疑,从此宫中就禁养猫。可这又有什么用,她还是吓得夜不成眠,食不甘味。后来听内侍们说,洛阳有个叫名叫郭行真的道士,法力无边,能蛊压冤鬼驱逐阴魂。武后忙把郭行真召进内宫来,做了七日七夜的法事,又用蛊毒和在法水里交给武后,偷偷让皇帝饮下,据郭道士说从此皇帝一见到武后就能心中悚惧事事依顺了。
高宗听说武后如此狠毒地惨杀了王皇后、萧淑妃,从此一见到武后就又是怨恨又是害怕,他甚至怀疑当初的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也同样是这个虺蜴之心、豺狼成性、蛇蝎为本的女人暗下的毒手;无人时便偷偷流泪。宦官王伏胜原是高宗最亲信的内侍,听说了郭行真的法水事后,万分愤怒,悄悄报与高宗,高宗不觉大怒,立刻要赶去责问武后。
王伏胜连连叩头说:“万岁这一闹,奴才性命休矣。万岁须得先发制人,把皇后制服了才是正理。”高宗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满朝文武,全是武后的爪牙,谁是朕的心腹?”王伏胜奏道:“西台侍郎上官仪素来忠义,万岁可召进宫来,与他密议。”
王伏胜捧密诏悄悄把上官仪领进宫,高宗劈头便问:“皇后为人如何?”上官仪跪下叩着头说:“恕臣万死!皇后专恣,失海内众望,不可承嗣宗庙。”高宗顿足赞叹:“真忠义之臣!”于是当即就命上官仪草诏废武后。
武后欺高宗懦弱无能,面貌俊美的郭道士早晚被唤进宫来单独伺候她。郭行真仗着皇后的势力,见了美貌的宫娥就任意调笑。这一天他正在过道儿上,伸手摸着一个宫女的脖子,恰巧被从背后走来的王伏胜撞见,他勃然大怒,从腰上拔下了佩剑,看定了郭行真后脑脖子,一剑挥去,早已人头落地,慌得那宫女拔脚飞奔。
武后听说郭行真被杀,正十分痛心地要出宫亲自看看,忽又有内侍来报说:“上官仪在宫中草拟废皇后的诏书。”武后又惊又怒,急急赶到上书房。
高宗猛不防皇后媚娘亲自赶来,慌得忙把诏书往袍袖中乱塞。武后上前劈手夺来,然后揪住了高宗的衣带,嚎啕大哭着一头撞向皇帝怀中,顿时云髻松散,涕泪狼藉,嚷着:“求万岁赐臣妾一死吧!早知今日要废去臣妾,当初臣妾原是先帝的才人,也承先帝临幸过,陛下又何必甜言蜜语地哄骗臣妾失了节,臣妾当时也枉废了一片苦心,替陛下用尽了心思,才谋得这太子的位置,才有今日的至尊极贵。臣妾原也自知命薄,享不得荣华,受不得富贵,好好地削发在尼庵也就罢了,谁知陛下又百般地勾引臣妾进宫来,骗臣妾坐了正宫,如今却又要废去!哎呀呀,既失了节,又失了位,臣妾实在不能活了……”
高宗听了这番话,心中已软了一半,又被她用从前的私事说得无地自容,就亲自下座拉住武后的手,吱唔着说:“朕初无此意,全是上官仪挑唆的。”
听见这话,慌得上官仪忙趴在一旁不住地叩头。武后立刻就放下脸儿来喝道:“圣上有旨,上官仪草诏!”上官仪忙去把笔拿在手中,听武后口中念道:“上官仪离间宫廷,罪在不赦,着交刑部处死。”
上官仪用颤抖的手写完了诏书,武后又逼高宗加了印,然后武士上来,把上官仪连王伏胜一齐绑出宫去,交刑部绞死。第二天诏书下来,说前太子李忠与上官仪同谋,赐李忠自尽;又说右丞相刘祥道与李忠私自往来,流配沧州。就这样,武后趁此时机,把平日忠于高宗皇帝的大臣一概罢免,全用了自己亲信的人。又下诏改王皇后的姓为蟒氏,萧淑妃的姓为枭氏。从此朝廷一切大权全在武后掌握,发号施令再不与高宗商议,高宗也不敢过问。武后又暗使许敬宗领衔,会同一班文武大臣上奏章,尊高宗为天皇,武后为天后。
武氏成为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废太子李弘,立李贤为太子。李弘虽是武后亲生,生性却绝不像他母亲,待人谦和善良,待兄弟姐妹更是情爱深深。高宗与武后驾幸洛阳,由太子监国。太子体查百姓疾苦,救济灾民。
可惜萧淑妃生的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天姿国色性情贞淑,却因母获罪,也被武后幽禁在掖庭里,太子李弘常常去探望。可怜这两位公主直直幽禁到四十岁,还不得释放的恩诏,眼看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这样一年年地等闲而过,一去再不返。
义阳公主和太子李弘虽说是姐弟相称,但处忧愁困苦中,得一个少年男子温存体贴,不觉就动了知己之感,她偷把太子贴身的挂件儿,或是汗巾儿,或是玉佩,或是扇坠儿,藏在枕席下面,夜间就搂着那些汗巾子之类的小东西睡。
品行端方的太子并没感觉到义阳公主的心事,只是看着义阳公主的粉脸儿一天一天消瘦下去,那天又看见义阳公主一个人站在花下,痴痴地望着一双粉蝶,在花间一上一下地飞着追着交颈缠绵,两行珠泪缘义阳公主的粉颊滑落,点点滴滴湿了衣襟,这以后义阳公主就一病不起。
义阳公主死后,宣城公主从她的怀中检出一方太子弘的汗巾来,就悄悄地对太子弘说了。太子弘伏在义阳公主的尸身旁,痛痛地大哭了一场,吩咐用上等的棺木收殓。然后太子弘朝见母后,壮着胆子说宣城公主年已四十,尚幽禁掖廷,不使下嫁,上违天和,下灭人道,几句话说得义正辞严,而那一份不满却让他的神色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