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伯伦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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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Sand and Foam 沙与沫 (2)

友谊总是一种甜蜜的责任,绝不是一个机会。如果不在各种境况下去了解自己的朋友,你就永远无法了解他。你最华丽的衣衫是他人编织的; 你最可口的饭菜是你在他人餐桌上吃到的; 你最舒适的床铺是他人房子里安置的。 那请现在告诉我,你如何能与他人区别呢?

你的心志和我的心灵将永不相通,除非你的心志不再居于数字之上,我的心灵也不再停留在云雾之中。除非将语言删减为七个字,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相互了解。除非我的心破碎,否则又怎能将它打开呢?只有大悲大喜才能揭示真理。 如果你期望被揭露,就必须在阳光中裸舞,或是肩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倘若大自然能听到我们的满足之语,河流便不再追求大海,冬天也不会变为春天。倘若她听到我们的吝啬之语,我们会有多少人可以呼吸到这空气呢?背对太阳时,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影子。你在白天的太阳前是自由的,你在黑夜的星辰前也是自由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你仍然是自由的。 甚至当你闭起双眼面对一切时,你还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你。我们都是圣殿门前的乞丐,当国王进出殿门时,每个人都在分享他的赏赐。 然而,我们却彼此妒忌,这是对国王的另外一种轻视。

切忌暴饮暴食,超过你的食欲。食粮的另一半属于他人,同时你还要为意外之客留下些许面包。如果不是为了接待你的客人,所有的房屋都如同墓冢。

亲善的狼对天真的羊说:“我是否能荣幸邀请您光临寒舍?”羊答道:“如果贵府不在你肚子里,我将以拜访贵府为荣。”我在门口拦住客人说:“不,进门时不必擦掉脚下的尘土,出门时再擦吧。”

慷慨并非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将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给我。你的确慈悲为怀。为了避免看到受施者的羞涩,你在施与时还扭转头去。最富有的人与最贫穷的人之间的差别,不过是一天的饥饿和一个钟头的干渴。我们常常借明日之债来偿还昨日之债。

天使和魔鬼都曾造访过我,但我还是支走了他们。 天使降临时,我祈求旧日之愿,他厌烦了。魔鬼到来时,我触犯旧日之错,他走开了。这毕竟不是一所糟糕的监狱,只是我不喜欢我囚房和隔壁囚房之间的这堵墙,但我保证自己并非想责备狱吏和建造监狱的人。向他们索要鱼却给了你毒蛇的人,也许他们只有毒蛇可以给予。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慷慨了。欺骗有时得逞,然而始终是自杀。如果你能宽恕那些从不溅血的凶手,从不偷窃的小偷,从不说谎的骗子,你真是一个宽容之人。谁能将手指放在善恶交界之际,谁就能摸到上帝圣袍的边儿。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又怎能期望花朵绽放在你的手掌上?多么奇怪的自欺欺人!有时候我宁愿受到损害和欺骗,好让我嘲笑那些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被损害、被欺骗了的人。 对于一个扮演被追求者的追求者,我该说他些什么呢?让在你衣服上擦拭脏手的人,拿走你的衣服吧!他也许还需要它,而你一定不会再需要了。 如果货币兑换商无法做一个好园丁,那是何等可惜。请不要用后天的美德来粉饰你先天的缺陷。我宁愿拥有缺陷;它们和我自己的一样。

多少次我都将未曾犯过的罪揽给自己,以便让他人在我面前舒服自在。 即使生命有面具,也都是高深的奥秘的面具。 你可能只会根据自知去评价别人。那么,现在请告诉我,在我们之中,谁有罪,谁无辜? 真正公正的人是那些感到应为你的罪过分担一半的人。惟白痴与天才才会打破人为的定律;他们最能贴近上帝之心。 只有在被追赶时,你才会快速地奔跑。 啊,上帝,我没有敌人,如果我必须有个敌人,那就让他与我势均力敌, 让真理成为惟一的胜者。 当你和自己的敌人都死去时,彼此就相安无事了。人可能因自卫而自杀。很久以前,一个人因为过于爱人,太会爱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奇怪的是,昨天我遇到他三次。第一次,他恳求警察不要将一个妓女送进牢房;第二次,他和一个无赖一块儿喝酒;第三次,他和执事者在教堂里争斗。他说:“如果他们所说的善恶都是真的,那我的生命就是一个长久的罪过。”

怜悯只是一半公正。

惟一对我不公正的人,就是那个我曾对他的兄弟不公正的人。当你看见一个人被送进监狱时,你心中默语:“也许他在脱离一个更狭小的囚笼。”当你看见一个人喝醉时,你心中默语:“也许他试图逃避那些更丑陋的东西。”

我常常憎恨自卫。但是,倘若我更坚强,就无须使用这样的武器。用唇上的微笑来遮盖眼里的憎恨,这些人是多么愚蠢啊!只有那些卑微于我的人才会忌妒或憎恨我。 我未曾被妒忌,被憎恨。

我从不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只有那些凌驾于我的人才能称赞或轻蔑我。我未曾被称赞,被轻蔑。我从不屈尊于任何人之下。

你对我说:“我不理解你。”对我这是过分的颂扬,对你却是无故的侮辱。当生命赐予我黄金,而我赠你白银时,却自认为慷慨,这是何等的吝啬啊!

当你达到生命的核心,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比罪人崇高,也并不比先知卑微。多奇怪啊!你竟然同情那些走路缓慢之人,却不可怜那些思想迟钝之人;同情眼睛失明之人,却不同情心灵蒙昧之人。瘸子的明智之处在于他不在敌人的头上敲断自己的拐杖。那个以为可以凭自己口袋里拥有的东西,来换取你全部心灵的人,是多么愚钝啊!

生命是一支长长的队伍。脚步缓慢之人会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快。脚步快速之人也要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慢。

倘若真的存在罪孽,我们中间一些人就会跟着祖先的足迹,将往昔的过失重复。而一些过分管制我们孩子的人,将会进一步犯错。真正的仁者,往往与那些公认的恶棍混在一起。我们都是囚犯,不同的是有些人被关在带窗的牢房里,而有些则被关在无窗的暗室里。

多么奇怪啊!当我们为自己的罪过辩解时,所用的力气远比捍卫我们的权利时还大。倘若我们彼此都承认罪过,我们将会因为缺少创意而相互嘲讽。 倘若我们彼此都展示美德,我们也会为同样的缘由而相互耻笑。

除非人们的共同规范被他人触犯,否则每个人都将在人定的法律之上。

此后,他既不超越于任何人,也不比任何人卑微。政府是你我公认的条约。而你我却时常犯错。罪恶或者是欲望的别名,或者是一种病症的征兆。

还有比过分关注别人的过失更大的过失吗?如果他人嘲笑你,你可以可怜他。但如果你嘲笑别人,你将永远无法自恕。 如果他人伤害你,你可以忘记它。但如果你伤害别人,你必将永远记住它。 实际上,别人就是你最敏感的自我所在的另一个载体。你是多么鲁莽啊!要求他人依靠你的翅翼飞翔,却不曾给予他们一根羽毛。曾经,有人坐在我桌前,吃我的面包,喝我的美酒,离去时却嘲笑我。于是,当他再度前来讨吃要喝时,我就置之不理,但此时天使却在嘲笑我。

憎恨是一个死物,谁愿意成为一座坟墓?被害者的光荣在于他不是凶手。人性的论坛位于它沉默的心中,而从不在它健谈的心里。他们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肯拿光阴换黄金。我认为他们疯了,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光阴是有价的。他们向我展现他们那昂贵的金子、银子、象牙和檀香木,我却向他们展现我的心灵和精神。他们以为自己是盛宴的主人,而我知道,我们只是客人。我宁愿是一个最渺小的人,心怀梦想,也不愿去做一个失去梦想的伟人。

最可怜的人是那些将自己的梦想变为金银的人。

我们都在攀登自己心灵欲望的巅峰。如果有人偷了你的行囊和钱包,去填充他自己的粮袋和腰包,你应当可怜他。在攀登途中,负担将给他的身躯增加痛苦,延长他的路程。 瘦削的你看到臃肿不堪的他在费力地往上攀爬,帮他一把,这会让你的步履更加轻盈。

你不能超越自己的认知去判断他人,你的认知是多么浅薄啊。我不愿听一个征服者对被征服者说教。真正自由之人能够耐心地背负被缚奴隶的重负。千年以前,我的邻居对我说:“我厌恶生命,因为它只包含着痛苦。”昨天我走过一处墓地,我看见生命在他的坟上翩翩起舞。自然界的竞争不过是混乱渴望秩序。孤独是吹落我们枯枝的一阵无声的风暴,但是,却将我们生气勃勃的根芽,深深埋入生机盎然的大地那鲜活跃动的心灵里。我曾对一条小溪谈起大海,小溪认为我只是一个充满狂想的夸张者。我也曾对大海谈起小溪,大海认为我只是一个贬低别人的诽谤者。

深和高沿着直线行走,才能通向深远。只有广阔才能环行。如果不是由于我们以重量和长度来认识事物,当面对萤火虫的微光时,我们也会像面对太阳一样敬畏。一个没有想像力的科学家,如同屠夫拿着钝刀和旧秤。 然而既然我们不是完全的素食主义者,你又该如何呢?你歌唱时,饥饿之人用自己的肚子来聆听。

死亡与老人间的距离并不比它与婴儿的距离更短;生命亦是如此。

如果你必须坦率表达,就坦率得漂亮些;否则就保持沉默,因为我们的一位邻人正走向生命的尽头。人间的葬礼或许是天使的婚礼。一个被忘却的真相也许会死去,然而遗嘱中留下的七千条实情实况,却可作为丧葬和造墓之用。其实我们不过是自言自语,不过有时声音稍大一些,以便别人也能听到。显而易见的东西往往容易被人忽略,直到有人简单地将它表达出来。

如果银河不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我又怎能看到或知晓它呢?除非我是一个高明的医生,否则他们不会相信我是天文学家。大海给贝壳的定义或许是珍珠。时间给煤炭的定义或许是钻石。名誉是矗立在阳光下的热情的影子。根是一朵对荣誉不屑一顾的花。在美之外,无所谓宗教和科学。

我所知道的每个伟人在性格上都有渺小之处。正是这些渺小之处避免了懒惰、疯狂与自杀。真正的伟人,既不控制任何人,也不受控于任何人。我决不会因为一人杀了犯人和先知,就轻易地认定他是平庸的。容忍是患高傲症的良药。

虫子将会反抗,但即便是大象也会屈服,这难道不奇怪吗?分歧也许是两个心灵之间最短的距离。我是烈火,也是干柴,我的一部分耗损着另一部分。我们都在寻找圣山的巅峰。但我们如果仅仅将过去当做一张地图,而不是一位向导,我们的路程是否会缩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