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正笑得冷魅的女子,听到有人呼出她的身份,先是微微一愣,抬眸看向阿难陀,骤然,眼底就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
“想必你就是阿难陀了。”她脚步轻移,有些不习惯这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的气息。
“夫人苦苦追寻我多日,应该早就对我了如指掌才是。”阿难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算是应下了,目光一刻不离莫琼的身。“恐怕,今日也是等候多时了吧。”
“阿难陀,我讨厌你。”瞧着她嘴角洞明清和的笑容,莫琼脸色一冷,恨恨地说到。“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讨厌你对什么事淡然镇定的表情。既然你是如此地不受凡尘俗世所扰,何不干脆去了,羽化成仙算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然而,她自己心里明白,她讨厌的不是阿难陀,而是阿难陀给她的那种感觉,会让她误以为莫荻没死,尘如语没死,她们都化身成了阿难陀,她们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在冷眼看着她。
当初,若非了解了尘如语的本性纯善,她也不会想到以借刀杀人的方式去逼迫尘如语。尽管尘如语有言在先,她答应了莫荻不会动她分毫,会死守她是无痕组织幕后主人的秘密,可是,真正能守住的秘密的却是死人。所以她用计将所有人逼上了冰凝山庄,苦苦相逼于尘如语。
而最终,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尘如语深潭溺逝,香消玉殒。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子,那个即使已经死去的女子,她竟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后路,将谷若烟嫁入了御彤山庄,成为了一颗被别人握在手中的棋子,逼得她步步受制,不得不返回狄沙城再行计议。
“夫人可知我此行去见什么人?是上官夫人,是曾经的冰凝山庄谷若烟。”阿难陀冷眸凝视,定定地看着莫琼,似乎想提醒她什么。
“是又如何?只怕你们见不到她了!”莫琼说着,突然一声长啸,脚步移动,盘旋而起,直直朝着阿难陀袭去。
阿难陀不避不让,冷冽的眼眸中隐约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莫娘见状,正欲起身上前,却被阿难陀拉住衣袖制止了。
“若是让世人知道了谷若烟的真实身份,夫人认为她还能存活多久?”不疾不徐地,一句看似风轻云淡地话从她口中缓缓说出,却让莫琼神色大吃一惊,骤然收住凌厉的招数,硬生生地停在阿难陀的面前。
“你知道?”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世间,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包括你们的一切。”阿难陀全身冰冷的气息一点一点散发出来,即使是在这个俨然的夏天也让人觉得寒彻入骨。“夫人,须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尘如语顾念大局,想保全你的安危,宁愿以命相抵,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为了你而这么做。上一次夫人闹我一线峡谷,伤我子弟,我没有与夫人计较,全然是念在我与尘如语的一份交情上,然,夫人若是如此执迷不悟,迷途不返,我阿难陀并不介意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讨个公道。”
她轻轻徐徐地道来这么一段话,叫身旁的人听了全都直打冷颤,她却若无其事,似乎只是在说一段理所当然的话。
莫琼被她的话狠狠地怔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好,算你狠!”她握了握拳头,冷冷一笑,“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你知情不报,会不会也从此就容不下你一线天了?”
想当初,都是一线天多事,出面干预她的复仇大计。想来尘如语知道的那些事情,必然也是一线天告知她的了。如此,这一线天倒是成为了她最大的敌人。
“那我便与夫人同归于尽好了,反正我阿难陀无牵无挂,独身一人。”
“你——”莫琼一时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瞪着阿难陀,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我们走。”她挥了挥手撤走了周围的人,走出几步复又停了下来,看着阿难陀道:“我讨厌你这种盛气凌人的模样,像极了尘如语。”
说罢转身欲走。
“夫人——”阿难陀轻轻叫了一声,“有空的话,不妨回凌波岛看看老岛主吧,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很是挂念你。”
莫琼脚步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回转过身,大步离去。
阿难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如有五味相呈。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你再行伤害他人,我定然会教你追悔莫及!”她冷冷地说着,声音不大,但身旁的几人都听见了,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阿难陀——”莫娘上前扶住她,思索片刻,却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她已经隐忍了太久,太多。莫琼若此番闹下去,不肯罢手,只怕阿难陀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即便她莫琼有狄沙城撑腰,即便她有谷若烟和谷筠尘求情,也是无济于事。
真正的阿难陀发起怒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但是莫娘见过阿难陀刚从听七楼回到一线峡谷的模样。那时她因为苏焕的死而愤怒,而催动内力使出了伤己伤人的心法,最终引发了她体内的新伤旧伤,足足养了两个多月才见好转。
那还不算是她真正恼怒的样子,那还是在她有所保留的情况下。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没人能抵挡得了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挡得住她阿难陀的脚步,亦没有人能阻止她去做她想做的事。一旦引发她努力抑制已久的隐忍,只会给他们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灭顶之灾。
回身去看阿难陀,她的脸色略显苍白,双手冰冷。
“阿难陀!”莫娘心中狠狠一凛,一挥衣袖,袖中长绸“咻”的一声缠上了陷住的马车,用力一拉,马车被拉了出来。
冰岚见状,连忙上前撩起车帘,再去看阿难陀时,她额上汗珠渗出,脸色极为难看,莫娘扶着她上了马车,待几人坐稳之后,马车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苏州驶去。
流水落花春去也,也无风雨也无晴。
院中那一池水莲开得正盛,万绿从中一点红,遥遥望去,甚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御彤山庄不愧是三大山庄之一,其他勿论,且说这庄里一年四季的风景,季季不同,日月呈新,处处各有看头。
然而此时此刻,谷若烟却没有那番欣赏风景的心情,脚步匆匆走进莲池后的那间客房。
直到看到床上那人已经醒来,谷若烟才稍稍放了些心。
“你,没事吧?”犹豫良久,不知该作何称呼,谷若烟干脆将称呼省略了。
“多谢夫人关心,我没事。”阿难陀说着撩起帘帐,由莫娘扶着走到桌旁与谷若烟一同坐下,看她的脸色尚有些虚弱,不过,总算是有了血色。
“若非是我请二位前来,你也不会在途中生病,说来,是我的疏忽。”谷若烟的声音温婉恬静,看她的模样打扮,早已与当年那个谷若烟不再相同。
看来这些时日来,上官夫人的生活她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她眼底始终有一抹无法抹除的伤痛,笼罩着她原本清明透亮的眼睛。
阿难陀见了,心中一沉,却还是很快地隐去这神色,淡淡一笑。
她交待了冰岚便可将她们途中遇袭之事告诉谷若烟,以免惹得她内疚和担心。反正她们现在全都安然无恙,又何必再让她多费那一份心。
好在冰岚明事理,倒真的没有把此事告知谷若烟。只是简单地说,在赶路的过程中,阿难陀旧病复发,所以才会身体虚弱。
谷若烟不疑有他,尽信不疑。
“夫人言重了,只是不知夫人邀我们前来,所为何事?”阿难陀轻悄地化去了谷若烟的愁虑,转移了话题。
谷若烟看了看侍在身旁的霓裳和冰岚,二人会意,即刻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相信阿难陀早已查清我的身份,如今我被禁锢在这御彤山庄之中,寸步不能离开,自然也无法得知外面的事情。”她说着起身,定定地看向阿难陀。
“夫人的意思是,想要我帮忙打探一些消息?”
“不然。”谷若烟轻轻摇头,“正好相反,我想请姑娘替我保守一些秘密。”
“什么秘密?”阿难陀似乎来了兴致,追问道。
“关于凌尘的秘密。”
阿难陀微微一怔,看着谷若烟凝重的神情,略有疑问道:“我不甚明白夫人的意思。”
“前些天,我听到庄主与一位故人的谈话,他们说,七公子已经去了凌波岛。”谷若烟说着站起身来,凝视着阿难陀,果见她修长想细眉狠狠皱了起来。
“那位故人,可是姓韩?”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错,正是韩老前辈,韩柏子。”
阿难陀垂眸,久久不语。
洛夜白已有数月没有追问尘如语一行人的下落,她只当他是真的沉下心来,安心等着一年之后的约定,却没想到,只一转眼,他竟然到了凌波岛。
只是,她到凌波岛去做什么?尘如语并非凌波圣教的莫氏一族人,更从未去过凌波岛,那里又会有什么他想要的消息?
“夫人方才说,要我保守凌尘的消息?”
“正是。我答应过如语,要替把她保护好这个秘密,要保全七公子,若是让他知道了凌尘的往事,势必会蛊毒发作,只怕到时候……”
“到时候,他就是死路一条。”阿难陀心中又何尝不着急?
可是,洛夜白他是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没有什么人能阻拦得住的大活人,旁人又能拿他如何?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一脸肃然地看着莫娘。
“你即刻赶往凌波岛,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洛夜白上岛。”
莫娘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阿难陀浅笑:“放心吧,我在御彤山庄里,应该不会有人会到这里来伤我。”
莫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