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许久以前,她站在飘渺的月光下,轻轻地念着这句诗,语气轻飘,声音朦胧,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某个人听,满腹心事的模样,他却直到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而今,只是转眼之后,她却就这样消失了。
残半月光下,那一道玄色身影略显黯然,不急不缓地朝着山脚下走去。手中的青玉长箫在风中疾速划过,发出空明的悲鸣之声。
突然,瞧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足不点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正走着,前方蓦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看得谷筠尘脚步骤然顿了一顿,停下脚步,等着那人缓缓靠近。待走近一看,虽然同样是一身白衣,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人。
而是手持白玉折扇的洛夜白。
与谷筠尘擦身而过的瞬间,洛夜白的脚步微微一滞,未及走远,就迅速收住了脚步。
“阁下认识我?”回身,洛夜白冷冷问道。
他并不是喜欢多事之人,只是不喜欢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尤其这人还是个男人,是个眼角带着邪魅妖冶之色的男子。
那种眼神太过邪恶,让他一见就会觉得心中不悦,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谷筠尘缓缓回身,对上洛夜白的眼眸,四目相对的刹那,谷筠尘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闪躲,继而变成凄凉的羡慕。
“认识。”他微微低头,冷漠一笑,淡淡说道。
洛夜白微怔,看不懂他的神情,不禁凝眉冷视着他。
“七公子威名传遍江湖,谁人不识七公子?”谷筠尘不冷不淡地说道,听不出话语之中的情绪,究竟是真心夸赞,还是另有其意。
“是吗?”洛夜白也是冷冷地笑道,表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凌厉冷冽,直直盯着谷筠尘。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普通人。
“不然,七公子认为如何?”谷筠尘淡淡反问道。
洛夜白浅笑,手中折扇微微抬起,指向谷筠尘手中的长箫,“阁下手中这支长箫看着似乎并非凡物,不知是何来之物?”
谷筠尘面不改色,也没有回答洛夜白的问题,而是突然微微一笑,微一抬手,顺手一掷,竟是将青玉长箫扔给了洛夜白。
洛夜白一愣,却还是伸手接住了那支长箫,握在手中轻轻一转,虽没有送到眼前,却还是神情一滞,思索了片刻,又将青玉长箫换给了谷筠尘。
“阁下就是那个谷公子?”
早在尘如语甫一沉溺,谷若烟出嫁之前,她就打听过冰凝山庄的今后之事,整个冰凝山庄的弟子都不明情况,就只有谷若烟和冰岚知道,庄主尘如语将冰凝山庄转交到了一个姓谷的公子手中。
而方才,他的手指探上长箫外壁的时候,很明显地摸到了一个字的痕迹,谷。
如今,江湖之中,除了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就只有谷若烟一人姓谷,既然尘如语托付的人是一名公子,就自然不会是谷若烟,那眼前这个姓谷的男子,就极有可能是那个人。
更何况,瞧他的模样,并不是一般人,若说尘如语认识他,洛夜白也不会觉得奇怪。
“正是。”谷筠尘丝毫不掩饰,干脆答道。
“公子——”就在二人对视不语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苏焕和聂涯儿匆匆赶了过来,开口就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公子,这人是——”苏焕看了看谷筠尘,蹙着眉头问洛夜白道。
“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未等洛夜白开口,聂涯儿突然开口数说道,眉头微皱,一副疑惑万分的样子,“可是,是在哪里呢?”
他说着瞧了瞧自己的脑袋,仔细想了想,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山,和通往一线峡谷的路,骤然一惊,惊讶道:“你就是那天晚上上了一线峡谷的那个人?”
“啪——”苏焕忍不住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恨恨道:“每天上一线峡谷的人多着呢,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追查尘庄主消息的那个年轻公子!”聂涯儿急着解释,一时倒是忘了跟苏焕计较他动手打他的事。
“呃……就是那晚你跟我说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他,我认识他手中的那支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么聊开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洛夜白渐渐冷酷的眼神和表情,以及谷筠尘紧紧蹙起的眉头。
“聂涯儿,你说,那晚那个人就是这位谷公子?”洛夜白终于忍不住他二人的聒噪,出声问道,也顺便制止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他姓谷吗?倒是和谷姑娘同姓呢。”聂涯儿似无意随口说道。
洛夜白的眼神却骤然一紧,抬眼扫了谷筠尘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谷筠尘面容淡然冷静,微笑道:“没想到我不过上了一趟一线峡谷,都会被人找出行踪,看来,听七楼真的是高手辈出,这么轻易就查出我的下落了。”
继而,他转动手中长箫,对洛夜白说道:“你若是想上一线峡谷,帮助阿难陀解决山下围困之事,我想是不必了。以她的性格和能耐,还不至于到需要别人出手相助的地步。你若真是想为她好,倒不如多送她一些珍奇的宝物,比如,玲珑红豆。”
“玲珑红豆?”洛夜白不由得微微一怔,“这玲珑红豆是何物?”
“也算是红豆的一种,不同的是,这红豆玲珑剔透,晶莹无比,在暗处会泛着红色的光芒,是以名为玲珑红豆。不过,这玲珑红豆很罕见,没有人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
“阁下是如何知道此物的?又是如何知道阿难陀会需要此物?”
“此物的存在,是冷尘儿告诉我的。”他说着眼中升起一丝凄冷的伤痛之色,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轻轻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冷尘儿?”这一下,苏焕忍不住先疑惑出声,“冷尘儿是谁?”
“是如语。”洛夜白淡淡说道。
谷筠尘失神一笑,并没有否认,“至于阿难陀会需要此物,只是我的猜测。我知道七公子一直在寻找冷尘儿的下落,也许,找到玲珑红豆,会对你有所帮助。”
“你为什么要帮我?”洛夜白冷声问道。
谷筠尘淡笑一声,星眸闪烁,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匿在黑色的夜里。
身后,洛夜白沉默良久,终是没有说一个字,也抬脚缓缓走开,却是朝着山下走去。
“公子,我们不上去了?”聂涯儿和苏焕诧异地问道,“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埃”
“回去,找到玲珑红豆再来。”他冷冷说着,脚步愈行愈快。
玲珑红豆?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一个玲珑红豆来?这玲珑红豆究竟为何物,为何眼前从未听尘如语提起过?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向他提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呵!
他现在不就是对她入骨相思么?思念得胸口一阵阵绞痛,甚至有几次就要昏厥。他开始怀疑,那些年的空白,究竟包含着怎样的秘密,让萧痕怎么都不愿意开口说起,也不愿告知他一切真相?
难道,他越来越严重的疼痛,以及脑海中时而会一闪而过的画面,都与三年多前他受伤之事有关?
她不是要玲珑红豆么?他这就去替她找到玲珑红豆来。
夜半时分,流霜阁内,灯光清冷凄迷。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峡谷里,每到夜晚便会异常得精密,死一般地沉寂。
没有寒风刺骨,没有烈日曝晒,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而祥和。可是,这里却最终还是在人间,还在江湖的某一个角落里。在江湖里,就有会被卷入其中的一天。
这一点阿难陀似乎看得比其他人都很透彻,所以在所有弟子为了山下围困的那些人愤怒恼然时,她依然能笑得那般平静,淡然,镇定。
流霜阁内,那一池的水莲正开得繁盛,繁盛得有些妖冶,像一个个娇嫩欲滴的姑娘正蜷缩在那里,只需轻轻喊一声,她们就会动起来。
“哗啦啦——”濯白素手从水中缓缓划过,勾出一道道波纹荡漾开来,岸上坐着的那人在唇角勾出一记冷艳的笑纹。
水中,有一颗颗晶莹剔透、泛着红色光芒的小豆粒,正一点一点浮到水面上来,一颗颗像初生的婴儿般,慢慢舒展开来,露出红色的芯儿。
“都说玲珑红豆难寻,却不知你这里就有这么一池。”伴随着声音迈入阁内的,是一身烟蓝色长裙的莫娘。
岁月当真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看上去依旧那般明艳动人,妖娆不减,挪步摇曳生春。
“那你便赶紧告诉他们去了,让他们来找我。”阿难陀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开来。
此时,她的左手边是一池水莲,右手边是一池莫娘所说的玲珑红豆,二者皆为红,却是不一样的红,如此盛开,相衬而生,好一幅让人惊羡的美艳画面。
这是峡谷之外的人,永远也见不到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