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不语。虽然他们都习惯了这样,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勒皮克太太没有出来吃饭——她气得病倒在床上。饭吃完了,勒皮克先生折好餐巾,往桌子上一扔,说:
“我要到比基侬旧路那边散步,有没有人陪我一起去?”
胡萝卜须明白,他的父亲这是在邀请他。他站起身来,像往常一样,把椅子靠到墙上,顺从地跟着父亲出去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今天显得格外的安静。那个话题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它并没有很快地被提出来。胡萝卜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回答。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件事情曾经让他感到非常的激动,而现在,他没有丝毫的悔恨,更不会害怕可能到来的暴风雨。而且,当勒皮克先生开口后,那种语调就让他安心了。
勒皮克先生:“你在等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你今天的行为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让你的母亲难受呢?”
胡萝卜须:“亲爱的爸爸,这件事情曾经让我犹豫了很久,但是我想,它总该要结束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不爱妈妈了。”
勒皮克先生:“啊!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胡萝卜须:“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是从我认识她开始的。”
勒皮克先生:“啊!我的孩子,这可太糟糕了!至少,你得把她对你不好的地方告诉我。”
胡萝卜须:“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但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吗?”
勒皮克先生:“我发现你常常一个人生闷气,猜到了可能有一些事情。”
胡萝卜须:“每当我听到别人说我生闷气,我就会觉得更加的恼火。当然了,胡萝卜须不会记仇,他只是生生闷气罢了。那就由他去吧,等他气消了,一切就都跟以前一样了,他依然会笑呵呵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也不用特别在意他,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请你原谅我,爸爸。也许放在别人的家庭中,这些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我有时候会赌气,但在有的时候,在我的心中,我的心中愤怒得不得了。我无法忘记我所受到的那些欺侮和凌辱。”
勒皮克先生:“忘掉吧,把你那些烦恼都全部忘掉吧。”
胡萝卜须:“不,爸爸。你平时并不经常在家里,所以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
勒皮克先生:“我时常要在外奔波,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胡萝卜须(他得到了一些满足):“爸爸,我理解你,你有你的事业,那是必须要做的。你很忙,没空打理家里的事,而妈妈呢?她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狗好打了,这句话对我来说可真对。我可不想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当然,我知道,只要我向你告状,你肯定会保护我的。如果你确实要听,我可以把以前所有的事情都给你讲一遍,你听完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了。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给我出一个主意,爸爸。”
“我不想在生活在母亲的身边。”
“你觉得我能够做什么呢?”
勒皮克先生:“你也只有在放暑假的时候才会见到她,一年只有两个月而已。”
胡萝卜须:“那就让我在学校里过暑假吧,而且这样的话,我的学习也会有所进步的。”
勒皮克先生:“在学校里过暑假,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会那样做。如果你也留在学校里,说不定别人以为我把你抛弃了呢。而且,你也应当为别人想想,家里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胡萝卜须:“爸爸,你可以到学校里来看我。”
勒皮克先生:“胡萝卜须,那样会额外花费很多钱的。”
胡萝卜须:“你可以在出差的时候顺路过来看看我。”
勒皮克先生:“不,一直以来,我对你,还有你的哥哥姐姐都是平等的,我从来都不偏心。以后我也会这样做下去。”
胡萝卜须:“那就让我退学吧。你就说我偷了你的钱,然后不许我上学了,然后把我送去学点手艺。”
勒皮克先生:“学什么手艺?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把你送去鞋匠铺做学徒之类的吗?”
胡萝卜须:“是的,其他什么行业都行。如果我能赚钱了,我就自由了。”
勒皮克先生:“我的可怜的小胡萝卜须,现在说这话太晚了。我花了很多钱让你接受教育,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一名制鞋匠?”
胡萝卜须:“爸爸,我跟你说,也许你不相信,我曾经想到过自杀。”
勒皮克先生:“胡说八道。”
胡萝卜须:“我可以发誓,昨天的时候,我还在想上吊的事情呢。”
勒皮克先生:“但你现在还活着,这说明你并不想死。不过,这是一件值得你骄傲的事情。死神在诱惑着你,而它也诱惑过其他人。你自杀没有成功,证明你战胜了它。但是,胡萝卜须,你不应该如此的自私,只想到自己,这样下去你会堕落的。你难道只关心你自己吗?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胡萝卜须:“爸爸,我的哥哥是幸福的,我的姐姐是幸福的,如果我的妈妈好好地对待我,那么我也会是幸福的。而你呢,你是一家之主,大家都对你心存畏惧,即便是我的母亲也不能妨碍你的幸福。这样说来,世界上有一些人是幸福的。”
勒皮克先生:“你这个倔强的小鬼,你在胡说什么?你以为你真的知道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吗?你知道全部的情况吗?”
胡萝卜须:“对于我自己的事情,我很了解。别的事情,我也在努力去了解,爸爸。”
勒皮克先生:“既然如此,胡萝卜须,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要妄想着得到幸福了。你以后也不会得到幸福的,绝对不会的。”
胡萝卜须:“也许是这样的吧。”
勒皮克先生:“我要给你一些建议。你应该学会忍耐,变得更加坚强,这样等给你长大之后就可以自由地过自己的生活了。假如你觉得和我们很难相处,那么你可以搬出去,和我们分开。但在这之前,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学会观察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你会从中发现乐趣的,我敢保证,你肯定能从中得到一些安慰。”
胡萝卜须:“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但是怜悯他们,那是明天才要做的事情。今天,我要为自己争取正义。难道还有人的命运比我更糟糕吗?我只有这一个母亲,可是她却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我呢,你以为我喜欢她?”勒皮克先生突然变得暴怒。
这让胡萝卜须有些吃惊,他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眼睛。父亲的面色很严峻,上面长着浓密的胡子,他的嘴已经合上了,似乎刚才说了太多的话,感到累了。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甚至爬到了眼角,他的眼睑低垂着。
胡萝卜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很害怕,因为在他的心中还藏有一丝欢乐,他害怕这点欢乐也跑掉。还有他紧紧拉住的这只有力地保护着他的大手,他怕它也不翼而飞。
胡萝卜须紧紧地攥着拳头,朝着沉睡在黑夜中的村庄示威。他高声大喊:
“坏女人!你这个可恶的坏女人!我恨死你了。”
“别再说了,”勒皮克先生说,“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母亲啊。”
“啊!”胡萝卜须回答,又变得像往日一样小心谨慎,“我可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才说出这样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