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弥漫的是浓郁青草香。太阳没有出来,河岸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格桑花开过了,桃花谢了,草原上各种色泽的菜花都盛放过了。平坦的田畴上,青青欲滴软柔柔的青苗,苍苍翠翠的丛丛蕉叶,在风中摇曳。琉璃一样澄澈的天空映着阿旺诺布没有来由的伤感。
这漂亮的孩子不理解自己的小忧伤源自何处,当风从远方吹来,吹过他柔软的微微卷曲的头发,他会把脸转向西北方长久地凝视。
过路的商客告诉他,那是拉萨的方向。
扎西丹增家的孩子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同。桑杰嘉措在《金穗》中记载,“小时候不贪恋儿童游乐活动。爱在纸张、树叶上写字、拼音。还模仿大人供神、驱魔、吹号。”还有人说,阿旺嘉措在哭的时候,只要拿法号给他看,阿旺就会高兴起来。无论法鼓吹得多么响亮,阿旺也毫不畏惧,目不转睛地盯着法鼓。不论见到什么人,阿旺都会伸出手,做出给人赐予福力的动作。刚会说话,就突然和人们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要回去”。然后,用手指向西北方。
西北方,正有两位高僧从布达拉宫风尘仆仆奔赴而来。他们遵从第巴的密令,循着圣湖所指的方向,奔向门隅。
门隅。两位高僧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地方。在布达拉宫,他们听说过这个神奇的地方。据说那位来自汉地的唐朝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拉萨,她不仅带来了谷物种子、耕作技术、吐蕃王的爱情,还带来了堪舆之术。文成公主来到西藏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算出了西藏的地形地貌。公主说,西藏的地形如同一个魔女,魔女头东脚西仰卧,拉萨的卧塘湖是她的心脏部位。
门隅,就在魔女的左手心。
藏传佛教的经典也记载,门隅是莲花生大师曾经加持过的宝地,这里遍布佛教的秘籍和宝藏。据说被莲花生大师祝福过的门隅,无论哪一块土地都有鲜花美果、水乳流香。村落陌生,可是眼前的景致并不陌生,依旧是草场碧绿,云山高耸。
由于莲花生的传说,寻访者踏上门隅土地时,在心中自然对这片土地流淌出一种敬仰之情。
莲花生大士,是印度的一位高僧,也是西藏红教宁玛派的开山祖师。这位大士曾在印度、尼泊尔、西藏等地弘法。有秘典记载,莲花生大师是过去、现在、未来三时诸佛之总集。《大阿奢黎莲花生传》记载,莲花大士“肤色白里透红,无名指有莲花图纹,眼睛和嘴唇象盛莲一样”,而门隅这块宝地,正是莲花生大士最后传经布道之地。
灵童的寻觅者都笃定,六世灵童是莲花生大士的重生。然而,门隅的人们并不知晓,这两位来访者是为灵童而来。
扎西丹增家中,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来访打乱。
新奇夹杂着不安在这个并不富足的家庭里蠢蠢欲动。面对着两位高僧的来访,扎西丹增忐忑不安。从僧服上看,这两位都是有着崇高地位的得道高僧。如若不是机缘巧合,扎西丹增和次旺拉姆或许一生都不会和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有说话的机会。带着谦卑和敬重,他们谨慎回答高僧的询问。让扎西丹增夫妇疑惑的是,两位高僧询问的话题却与小阿旺相关。
转经筒郑重地放在藏桌上,带着虔诚和恭敬,难懂的经文从陌生人的口中吐纳,在狭小的空间萦绕,落在阿旺眼中的是安躺在桌面上的转经筒。他张开稚嫩的小手一把拿过转经筒说,这是我的。经文一瞬间在屋顶灰飞烟灭,空荡的屋子安静得像静静延伸的大河。这个法器原属于五世达赖喇嘛。
轮回转出万千的执着,生命的回转总让人禁不住惊讶、欣喜。
也有人说,陌生人又取出五支镇邪橛放到藏桌上。这些镇邪橛一支比一支镶嵌得华贵精美,阿旺挑挑拣拣,却没有拿小孩子最喜欢的嵌满多彩宝石的那支,而是拿起了一支较为朴素黯淡的镇邪橛,说,这是我的。那是五世达赖生前的镇邪橛。
还有人说,两位陌生僧人拿出一本印刻着华美纹饰的木刻经书。阿旺去翻看这本书,在纸上模仿着画复杂的花纹,后来甚至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仿佛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五世达赖喇嘛身前的旧物在他幼小的指尖摩挲,小心的翻读着,像是邂逅一场归宿。
有关前世的记忆,零碎地拼凑在一起,记忆的丝线拉扯着,两个陌生访客心照不宣,他们知道,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找到了。
《方广大庄严经》对转世灵童这样描述:“这位‘一切成’的孩子所具备‘大勇’者的三十二吉相是:肉髻突兀,头闪佛光,孔雀颈羽色的长发右旋着下垂,眉宇对称,眉间白毫有如银雪,眼睫毛酷似牛王之睫,眼睛黑白分明,四十颗牙齿平滑、整齐、洁白,声具梵音,味觉最灵,舌头既长且薄,颌轮如狮,肩膊圆满,肩头隆起,皮肤细腻,颜色金黄……”佛经中注解,具有这种吉相的大王不会是转轮王,而应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细致的描述一块块拼凑,浮现在人们眼前的是阿旺诺布稚嫩的脸。
确认灵童的仪式在门隅秘密举行。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面临的却是与父母的离别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受第巴之命,两位来访者要将阿旺秘密迁居到夏沃地区的错那宗。
这两位得道高僧正是曲吉和多巴。后来,他们成为阿旺的师父和贴身侍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