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客厅里弥漫着的烟雾太过呛,又或是我们宿醉末醒,总之,在妻子把张狂妻儿安顿在客房以后,也进了卧室时开始,我们在客厅里三个人抽完了一包烟,始终讨论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站了起来,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阳台深呼吸了一会,脑袋才有些清醒,这时张狂也走了出来,问我道:“有没有酒?搞瓶来对付一下,双蒸就行了,不用好酒。”
胡仁听着便从我酒柜了拎了瓶还有大半的威士忌走了出来递给张狂,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下道:“还是到外面舒服时,热是热些,总呆空调房里也不舒服。”
张狂笑骂道:“你这又是吃肉粥的论据了。怎么样?一人一杯吧?”
我苦笑道:“老哥,你搞半天是设局灌倒我们,我们的酒量那能和你比?到现在头还是痛的。”
张狂旋开盖子,灌了一口才笑道:“头痛才要喝,这叫回笼酒……”突然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问我道:“你刚说了什么?”
我笑道:“说头痛碍…”
“不对,上一句!”
胡仁的眼睛也亮起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他说你设局灌醉我们!对了,老荆,你上次不也说过,这是一个局么?”
对,我怎么忘记了?一个局,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胡仁急道:“从我受委托回国,也许我们就入局了。”
“对!”我抢过张狂手上的瓶子,灌了一口,递给胡仁,对他道:“我右手边的那两个拍档,其中有一个据我知,近来很需要钱!如果你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用钱收买他的话……很有可能!”
胡仁喝了半口,瓶子便给张狂抢过,胡仁擦了一下嘴角的酒迹,笑道:“是了,问题这样就简单起来,我受委托回国,那老总知道董事会查这笔帐,董事会必然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那么很大可能就是交给你处理!”我扔了一支烟给胡仁,接下去道:“而你查完帐就到我这里来,他使人跟踪你,又发现张狂老哥也认识我,所以就雇人在旧骑楼里伏击老哥……”
张狂这时解开上衣扣子,半躺在藤椅上,刚喝了一口酒,叫我说这里,便把搁在桌上的脚放下,坐起来问道:“等等,等等!从那天你们把我从防空洞弄出来,就说很大可能是胡仁那个什么委托人的公司的什么总经理搞鬼,问题是:他为何要使坏?这事解决不了,胡仁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胡仁笑了起来,对张狂道:“老哥,你知道为什么八十万美金我的委托人愿意付么?”
张狂摇了摇头,胡仁道:“因为你不交楼,其他基建工作没法开展,这块地皮就废了,而取得这块地皮,和对这地皮每年的投入,远远不止这个价。”
我接口道:“胡仁这么短时间里可以搞定的事,拖了几年,也就是说这个总经理没水平。”
胡仁点了点头,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的吐出烟雾,仿佛要把这些天的郁闷一吐而光,道:“不错,要知道我委托人的这间公司是私营的,我委托人和他的合作伙伴手上的股份超出50%,没有人会养一个浪费公司银子的总经理,你要知道,这种大公司的总经理,单算年薪就起码几十万人民币的。”
张狂半躺着喝着酒,不以为然的摇头。
我笑道:“水落石出!我们明天去拷问我那拍档的良心!合作这么久,严格来说,他还是我徒弟,当年大学毕业出来屁也不懂,什么都是我教他的,这些年又带携他赚了不少,这么没义气-…”
张狂手上的酒瓶,已经见了底,他打了个酒嗝,坐起来,冲我们摇了摇手道:“不对,我觉得不对。”
我和胡仁相对一笑,张狂毕竟老了,当然曾算是改革开放弄潮儿之一的他,多年没有做过生意,和这个社会有些脱节了。 比如他刚才问胡仁,为什么那总经理会使坏,就显得很幼稚。
其实问题到这里,已很明显,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把硬盘拆开,再用刀子划花,如果是一个外行干的,他是否知道数据就存储在硬盘上?退一步,就算知道,它是否找得到硬盘?就算找到了,他是使用何种工具打开硬盘上的六花螺丝的?而且打开了硬盘还知道数据就在盘片上,使用了破坏CD的方式对盘片进行破坏,这很大可能是一个内行人扮外行搞的把戏!
张狂摇了摇头,莫明其妙的笑起来,他推开玻璃门,对在打扫客厅的保姆小兰道:“小兰,给我一杯水,冰水。”
小兰很快就把冰水拿来,张狂端起来还浮着几块冰的杯子,啜了一口,笑道:“够冷。”
突然他半倾着杯子迎面向我泼了过来,一块末融的冰块狠狠砸在我鼻子上,我不禁怪叫一声,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老哥!你喝醉了?”
“醉?我醉还是你醉?”张狂放下杯子,走到客厅把刚才打印出来的照片用力拍在我面前桌子上,沉声道:“你还算是当过侦察兵的!你自己睁眼瞧瞧,拍照片的角度,可能是在你右边的某一个拍档吗?这他娘的明显是站在沙发后拍的!”
我没空去理张狂愤怒的脸容,端详了一下照片,的确张狂骂得有理,没等我开口,张狂继续道:“你别装大尾巴狼!整天他妈的拷问这个的良心,拷问那个的良心!你最好拷问一下自己的良心,那小子大学毕业就跟着你,我就不信你一直带着他没在他身上赚过钱!人家翅膀硬了没飞,一直让你剥削,你还一有个屁事就叫嚷‘拷问他的良心’!”
我搔了搔头,有些哭笑不得,的确,要是不赚钱,我也不会找他合作,找他合作就是可行范畴内的利润最大化。不过张狂这么骂我,我倒真有点内疚,我忙举手道:“好好,老哥,是我错,我自罚一杯!”谁知我刚想起身去拿酒,张狂一下子就把我按得坐回椅子上。
他愤怒地道:“你不单要拷问自己的良心,你还要拷问你自己的大脑!你出国时,我听胡仁说你以前碰到过几桩怪事,应对都很得体,怎么这桩事你蠢得猪一样?”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的思想和社会脱节,不用辩解了,虽然没说出来,你们敢说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张狂冷哼了一声,道:“但我就不知道你们聪明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想想?请一个连侦察兵出身又自小练武的荆洚晓也搞不定的高手便宜,还是请一个枪手开黑枪便宜?还一请就三个。”
我的脑袋里几欲崩溃,张狂的每一句话,话粗理不糙,针针见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犯这么多的低级错误,这时张狂又道:“谁告诉你,弄花盘片非得外行扮内行?我这几个月就摆弄保安室那部计算机,我虽然现在一分钟打不了十个字,但我也知道数据就那盘里,至于说拆开硬盘的工具,我已经要去搞你了,还不能去电脑城买一把么?我虽是外行,我也知道,和CD一样,把盘刻花了,什么狗屁高手你都没辄!这有多高深?难道你们所谓的内行人,就和我一水平?别把自己真当回事!”
说罢了他把胡仁的衣领一扯道:“走走走,跟我到客厅喝酒,让他自己去想,你这律师也是猪脑子,不知外国佬是不是特蠢,居然会让你领到证!”
胡仁被他半扯着踉跄向客厅走去,苦笑道:“老哥,你会骂我们,你肯定是已经有答案了,你说出来我们不是就不用想了?”
张狂一把将胡仁扔在沙发上,自己从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边拧开边笑骂道:“所以说你这律师是猪头,我出去吃饭,觉得菜不好,自然要骂厨师,让他改进,但菜,还是厨师做,不是说我会骂菜炒得不好,就是做菜比厨师强。”
我苦笑着抱头在阳台沉思,张狂骂得有理,退一万步说,如果我那拍档真的收了钱要害我,他不可能拍我和那女孩的镜头,因为我那拍档知道我太太和那女孩也很熟的。
对了,方才张狂说起那三个女孩,我还记得,那个长腿女孩说过“帮你们打120”,打120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想弄死我们,或许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教训?这样想来,方才的想法,漏洞真的太多,我长叹一声,到底从何想起?
说实话,我此时在燥闷的夏夜里,在带着热气的夜风里,我一点头绪也有,那怕明明张狂点出我的错漏之处,但我实在找到该从那下手。
张狂说听胡仁转述,我之前遇到的几件怪事里,应对还算得体,但他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和以往不同,绝对不同。以前无论多么凶险都基本是一种正面的交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算对方是心理催眠高手,可以让人无征兆的进入幻境,但由于我在行伍时受过严格的抗催眠训练,所以仍是可以应对的。
但如今,我如同陷身黑暗之中,我不知对手会做什么,甚至在张狂批驳我以后,我连谁嫌疑也弄不清,我身边找不到一个人有嫌疑。我要去查谁?我要怎么思考?我觉得如同一句老歌的歌词一样“……无边无际的网……我……困在网中央……”。
我用劲的甩了甩头期望可以清醒点,我在心里默然对自己道:振作,振作!
但一切都是徒劳,想不出就是想不出,再振作也想不出,当然,我想起来,给客户公司网络中心那几个小伙子,打了个电话。也许因为对我们技术的尊重,也许是因为我们去时他们可以以招待费的名义公款吃喝,总之那唤作小许的年青人一点也没有因为我三更半夜的电话而发火,倒是很高兴地道:“嗨,荆先生,你还记得我电话啊?”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想了想对他道:“记不记得硬盘坏的事?你明天去拆开,如果坏的原因也是硬盘被拆开,然后用刀子刻花盘片的话,你就帮我做件事……”
他惊讶的打断我道:“不会吧?要这样的话,这位搞破坏的仁兄,可以和那个把光驱当茶杯托盘的故事主角并肩了!”
我也不免笑了起来,只对他道:“你听我说完,你记不记得那天,就是硬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记得!你让我帮你们定了一个房间,结果没大房,拿了小房,那老板是我哥们,我还让他给你们打了了七五折呢!”
我笑道:“对,如果你拆开硬盘之后,发现是我说的症状,你查一下,那天那房间里的沙发后面,是不是有针孔摄影机,如果没有,你揭开墙纸瞧瞧,最多我们赔墙纸钱就是。”我顿了顿,又对他道:“这事,很重要,要是弄不好,那个系统会很不安全,不安全你我都不好过,你一定要记得,明天就去弄。”
那小许笑道:“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查了以后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我无聊的在查通话记录,却翻到一个我不认识的电话,我便反拔了过去,却是说英语的,尽管我的英文程度很差,但我还能分辨出是一家医院,那一家赵重犀摔得颅内出血、我又差点在走廊摔死的医院。
我暗叫了一声霉气,便挂了电话,这时妻子走出来阳台,笑问我:“怎么胡仁和张大哥在客厅聊天,你做主人倒跑出来阳台了?”
我苦笑着从头到尾复述了一次给她听,妻子想了一会道:“为什么医院会打你手机?”
“你问我,我问谁?”我苦恼的道:“娘子,为夫如今方寸大乱啊!”
妻闻言“扑哧”一笑,道:“你好好想想,这电话什么时间打的?”
我回忆了一下时间,减去时差,应是医院打电话给莫奇生,说赵重犀要做手术的时候吧。妻子笑道:“赵重犀是莫奇生送他去医院的,打给他倒有正常,但怎么会打给你呢?”
我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赵重犀给了医院我的手机号码,总之不必理它了,赵重犀这家伙,以后他的事我是不去理会的。”
那知妻眉头一皱,笑道:“未必如此!”
我不知为何又烦躁起来,不耐烦的对妻摆了摆手道:“去去去,都说我脑袋里现在乱成一团浆糊了,你若有兴趣,你去查好了。”
妻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才没那么有空呢!打越洋电话不要钱啊?我去写教案了,你慢慢头痛吧。”
叫了几个外卖小菜,又喝了些酒,三个大肚汉仍觉不过瘾,又把冰箱里的肉菜切碎了,扔进水煮牛肉的剩汤里,吃得肚皮浑圆。 本想众志成城找出问题症结,却因找不到头绪,最终沦为“大食会”。
胡仁傻笑着道:“再弄杯茶来解酒,你们这工夫茶,喝惯了,倒也不错。”我也懒得换茶叶,淋上水就冲了几杯,一时也没查觉胡仁的胖手在茶杯边上候着,把他烫得怪叫起来。胡仁将就喝了两杯茶,见天色微亮,便伸了个懒腰道:“我回酒店睡一会了,下午去公司等UPS,寄来了我就打电话给老哥来签了。”
我和张狂都喝得有些高了,冲胡仁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便是。
胡仁一出门,张狂两眼一睁,他伸手冲我一拍,道:“别装了。刚开始喝时,你就偷偷吃了十几颗维生素,那有这么快醉?”
我笑着坐了起来,说:“如果不是对方想错了一着,我们现在可能还在外面醉生梦死呢。”
“对,”张狂边说边换了茶叶,脸上全无一点醉态:“完全是侥幸,如果不是对方的一点疏忽,我们可能会被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击溃,有家不能回,在外面流连。”
“他连我借过钱给芬姐都知道,一定经常跟着我们。不过,他不认识我那个拍档,所以,他是最近才开始跟着我。”
张狂按下饮水机取水,道:“不过,我身边的怪事倒有好一段时间了。”
我想了想道:“他能弄坏硬盘,证明他绝对了解我的行程和计划,并且他能把邮件mail给我太太,说明他对我的家人也很了解。”
“我记得当年和你说过,不要随便把家里电话给别人……”张狂开始泡茶。
我点了支烟道:“我一直记得,除了亲戚,这个城市,不超过十个人知道我家电话。”
张狂开始往杯子里斟茶:“那么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查觉有人跟踪调查我们?难道他会隐形?”
我点头道:“我一直以为,老哥你可能身手不如当年,但昨天见你拳脚,仍没有丝毫退步。”
“能把握在我呼吸之间、旧力已尽新力末生之时,弄倒梯子让我跌下摔伤,抛出一块砖头让我绊倒之类的人,一定是高手。”张狂仿佛在说着和他不相关的人和事,异常的冷静。
我端起一杯茶喝了,道:“高手到什么程度?”
张狂沉吟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那天的三个女孩,而且,我遇过几次偷袭,情况很怪。”他突然停住,望着我,说:“还记得吗,上次我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我愕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说,如果有鬼的话,可能就好解释了。”
我从书房里找出一盒八件篆刻刀具,递了四支给张狂,虽然不一定有用,但遇到偷袭时,也不至于太狼狈。我把余下的四支在身上收好,对张狂道:“不管是人是鬼,小心没过逾的。”
张狂把刀子在手上抛了抛,点了点头。
我穿上鞋子道:“我们三个人都是他的目标,我有一种直觉,这事应该还是跟你老兄那栋房子有关,也许,对方不想让你卖房子。”
张狂点点头:“是的,我也有这感觉,我甚至想过,是不是住在房子里的鬼不喜欢别人去打扰他们。”
张狂的话让我想起国外的那个鬼屋,后来证明是水成冰在捣鬼,上次在马路上被撞飞后我曾经怀疑过是他的师兄来报仇,不过最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我生命的事情发生。
“从现在发生的事来看,似乎对方并不要我们的命,只是想给我们造成各种各样的困扰,或者就是要吓唬我们,让我们心神不宁,方寸大乱。但昨天他没有在那三个女孩打败之后出手,说明他知道我们在一起时,他的胜算并不大。”
张狂笑道:“所以,我们给他一个饵,不过我奇怪你为何一直暗示我不要知会胡仁?”
“胡仁胆校”我开了门,对张狂道:“如果告诉他的话,猪都知道胡仁是我们撒出的饵。”
出了电梯,我问保安道:“刚才有没有见我那朋友出来?”
保安笑道:“那个大胖子是不是?三分钟前他下来了。”
我和张狂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三分钟?”
那保安从衣袖里抖出半载烟笑道:“上班不能抽烟,但值夜班太累了,你朋友走时我偷偷点了一支烟,你们下来时我捏熄的,一支烟,大约能抽七分钟。”我听了忍不住看了这个保安一眼,这人的心倒细。
张狂望着我一笑,说:“三分钟。”我知道他的意思,按胡仁的速度,刚好走个两百米左右,这里出马路打车,起码有七百米,如果有人暗中捣鬼,便是下手的好机会。
谁知在我们将要快步走出去时,那保安叫住我们道:“先生,你是不是要找你那朋友?”
我点了点头,却只听他说:“他下来时刚好有人搭计程车进小区,所以他在大堂门口就上了计程车走了!”
每一个小区,都会有几条路。我和张狂便快步走在出小区的那条林荫径上。
张狂狠狠抽了几口烟,把烟头弹飞,问我道:“还有没有烟?”
也许我会出门忘记带电话,忘记带钥匙,但烟,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忘记的。
胡仁的电话还是没人听,我掏出烟扔给张狂,继续拔胡仁的手机,接通后却听那小子半醉半醒地道:“老荆啊,我要回酒店睡觉了,不要搞我了,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我严肃地对他道:“你醒一醒,听我讲,刚才我和老哥觉得,暗中捣鬼的人,可能会瞄准我们三个落单时下手,你小心些。”
胡仁吱里咕噜不知念叨着些什么,突然很大声地叫道:“我不管啊!杀了我也得让我睡一觉先!”便把电话挂了。
我和张狂苦笑不得,张狂道:“我们去酒店找他吧,别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宁可小心点。”
我摇了摇头,道:“但我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啊!”
张狂摆手道:“签好合同,应就没事了。”
说话间已走出了小区,凌晨四点多,晨练的人都还没出来,整条路上就我俩的脚步声回荡着,路两边的档口,自然都紧紧的闭着门。张狂又从我兜里抽出一支烟,用手上烟头对了火,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拇指扣成一个圆,把烟头远远弹到路边的草坪里,然后对我道:“再拔一下吧,和他说,不要紧张,我有安排的。”
我点了点,张狂突然对我低声道:“当心。”
远处迎面有四五个小青年低头向我们急急走来,我笑了笑,对张狂道:“你这是杯弓蛇影。”便继续拔电话。那几个青年人快步越过路边拄着棍子打盹睡的联防队员,张狂从我右边闪到左侧来,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那几个青年这时和我们擦身而过,我边听着电话边对张狂笑道:“老哥,瞧吧,你有必要紧张成这样么?……”
话没说完,拿着手机的右手突然一紧,我习惯性的低头、向下挥臂、扭腰,却听“呼”的一声音一道劲风从头上掠过,当我接着某部位一挺,干净利落地把那想从我手里抢过手机的人过肩摔落地上时,只听“啪”的一声,见眼前五步处,一块红砖摔得粉碎,想来就是方才掠过我头上的劲风了。
我不由无名火起,对张狂道:“老哥,你别动手!”说话时我也没闲着,把手机一抛,脚刀铲在刚才被我过肩摔倒的家伙胸口,无隙去瞧他抱着胸口在地上打滚的丑态,转身勾拳把一个飞扑过来的小子打得飞起,他在空中一声闷哼响起时,我已扯住另一个掏出刀子的家伙的头发在手上一挽拉近身来,头锤狠狠的敲在他鼻骨上,只听“咔”一声,那人便和他那被我打得飞起的同伴一起倒在地上。我接住落下的手机,对他们另外两个同伴招手道:“来啊,来啊!掏家伙上啊!没种啊?”
让我打飞的家伙,咬到舌头昏了过去倒还好些,那个鼻骨断了的,泪水鼻血口水一齐涌了出来,煞是可怖,他那两个同伴腿都在发抖了,这时那刚才在打盹的联防队员手持一米多长的木棍,努力地瞪着蒙胧的睡眼也冲了过来。
张狂唉了一口气,拦住我和那联防队员,对那两个年青人道:“带你们的朋友走吧,出来抢个手机,还要五个人?抢手机你眼神也太差了吧?那这破机都是前年的款式了,能卖几个钱?”
我本不甘心,却听张狂道:“不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和那三个女孩打一架,弄得要在他们身上找回自信?”我便也不好再说。
那联防队员坚持要把他们送去派出所,张狂笑道:“那做笔录时,我就说你刚才在睡觉了?你没在睡觉?那你专门放他们来抢手机?又不对?那你自己说吧,把他们弄回去,我倒无所谓,你自己怎么交差吧?”
我们继续向外走去,那五个年青人见我们跟在身后,大约以为我们仍不放过他们,飞也似的跑了。我很奇怪一个人鼻骨断了,没经治疗就这么迎风跑着不痛么?我刚掏出电话想继续打,张狂笑道:“别忙乎了,胡仁那边,我准备让他做饵时,已早有布置。来,回去继续喝。”
我愣了一下,马上笑道:“我知道你有后着,问题做戏要做全。”
张狂一拍我道:“走吧,还有半瓶酒回去喝光再说。”
越过那个联防队员时,却见他又在打盹,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却听张狂低声道:“阿晓,你身上有伤疤?”
“有。”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问。
“很多?”
“加起来一两百针多不多?”
“我没有。”张狂很严肃地道:“并且,我打赌,论打架的实战次数,你一定没有我多!”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张狂又道:“论打架时以寡敌众的场面,你绝对也没有我多。”
我这次不用想,直接就点头,张狂向来不拉帮结伙,但自小又讲义气,偏偏他的朋友又多,所以一人面对几十把刀,一点策略也没有硬碰硬的的蠢事他做得极多。这点绝少有人能和他比的。
张狂示意我边走边说:“那我为什么没有伤疤呢?”
“你会气功?横练十三太保?铁布衫金钟罩?飞剑?”我饶有兴趣的调侃他。
张狂倒没有在意,只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连走在他身边的我也要很努力的听了两遍,加上猜测才弄明白的话:“感觉,自小练拳的人,有对危险的预知。”
这次轮到我笑了起来了,我笑道:“这个我信,和刚才一样,他要抢我手机,一出手还没沾到手机时,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先做动作了。”
“不。”张狂用缓慢而极低的声音,很轻地道:“如果有人在十米内要对我出手,我便会感觉到。”
我笑道:“你自己脑子里装了个全方面警戒雷达?”
张狂低声道:“不,我能听到十米内人的呼吸声,明白吗?”
他这么讲我就全然明白,并且我已经比较相信他了,因为人在准备展开攻击时,无论呼吸还是心跳,都会有明显的不同,如果在0.5米内,我也可以感觉得到。不过这样我心里刚才一点恐惧也悉然了,有呼吸,就是人。
我低声问张狂道:“那人还跟着我们?”
张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解的望着他,他低低地道:“也许不是人。”
没有理会我的惊愕,张狂继续道:“我听不到我们两人以外的呼吸声。但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我刚想反驳张狂,但突然间,我停下步子,借着路灯注视着路上的某一点。我心头一冷,忙对张狂道:“老哥,鞋带松了。”
张狂没有迟疑,马上蹲了下去,去系他那并不松懈的鞋带。我低声地道:“烟灰。”
现在天还没亮透,这段路除了我和张狂,连一只狗也没有,张狂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他拉了拉我的手,我便和他一起折返向外走去,我发现张狂的手,也有些颤抖,如若不是他半扯着我,我怕不是走不动了,便已跑回家里蒙上被子发抖。
地上一小撮烟灰,明显是被踩过的。
张狂吸了一口气,叫醒了那联防队员,问道:“请问刚才有没有人走过?”我见那联防队员脸色有些不快,忙递了一支烟给他,对他道:“我们刚才掉了个钱包……”
那联防队员摇头道:“没有,你别瞧我闭着养眼,风吹草动我很清楚的。一定是让刚才几个小子摸走了,说把他们送去派出所你们又不听……”
我,已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些什么,只觉得,恐惧从没和现在这般来得猛烈。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拔通了家里的电话,是保姆接的,我只说一句没什么事,便挂了电话,这不是幻觉,以前我经历过几次幻觉,在幻觉是无法与现实沟通的。
我喃喃道:“老哥,也许是我们自己踩到的。”
张狂没有说什么,走进路边的草坪里,捡了个什么东西就跑出来。他把那东西交到我手里,低声道:“碰到那几个小流氓,他就站在这里,这是一个出手的最佳角度,这是我为什么要从你右侧移到左侧来的原因,就是为了封死他出手的角度。但我,当然只感觉他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
我摸索了一下手中张狂交给我的东西,是一个烟头,借着路灯,这是一支和我身上的烟同一牌子但已被踩扁的烟头。
小区的路灯在天快要亮时熄灭了,路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行人,因为空荡荡的原因,就算现在快走到前面拐弯那联防队员那里,我都能听到小区门口保安的咳嗽声。天气近来开始转变,天亮来得比以前迟了些。熄了路灯之后,在这黑暗前的黎明,虽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除了几点星光以外,一切都很朦胧,有风吹过,拂动小路两边的林荫,“沙啦啦”的响声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感觉悦耳。
毫无征兆的眼前一闪,天边一道狰狞的闪电撕开天际,“轰卤一声,天地瞬间一阵煞白,张狂此时突然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这时又一道闪电亮起,只见他在空中连环踢出十数腿,速度之快,已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在电光闪过又将黑下来的瞬间,我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几乎不成实体的影子在张狂腿影里闪避,我扑了过去,大吼一声,一记“黑虎掏心”毫无花巧的打出,却听轰轰雷声里有“啪”的一声轻响,天地一暗,我脸上有点凉意,却是这场夏雨的第一滴,似乎击中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击中。
我的神经高度警戒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攻击。
我努力的尝试把雷雨声抛去,去捕捉对方的动向,我的斗志被激起,因为这种场景我无比的熟悉,当年无数次野外求生里,我就在这种天气里,荒山野岭间的两个坟堆里披着一张雨布警戒可能向我袭击的野兽!当年我的脚边,就散落着无主的骨灰坛子,有些破开的坛子更滚出残骸枯骨。
怕什么怕?雨水从我的睫毛冲刷面下,但我没有丝毫的动遥我半蹲着保持一种一触即发的姿势,一种久违的、专属于猎人的强势的心态在我心里扩张开来,都市生活赠予的懦弱和萎缩随着雨水冲刷而去,如同坪上的小草把泥土从身上甩开!
这时却见耳边传来张狂一声嚎叫:“鬼啊!”但不知为何,我听出他颤栗的声音里的恐怖,却没有被感染到。
身上这种野性的回归,终于在又一次闪电劈开天空时,让我找到了猎物!我看不清,我也没法和张狂一样听到十米内的呼吸声,但感觉,一种猎杀而不是被猎杀的感觉让我清晰“见到”有一个影子扑向我身边呆立着、不停发抖如同打摆子一样的张狂,我果断地挥出了右肘,我知道,击中了。
这次不是感觉,是见到我的猎物发出哀号被打得飞了出去,虽然猎物的速度很快,虽然我见不到它,但它被打飞时,在草坪上滑出了一道轨迹又撞断了一颗小树,我击倒了它。
张狂几乎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他不知所谓的拼命推我,嘴里大叫道:“阿晓,快跑!快跑!鬼,鬼,这是鬼啊!快跑!”我清楚地见到张狂的嘴唇已变得青紫并哆嗦着,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阿晓,你相信我!他还在边上,还在边上!”
我用一种我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沉着问道:“那个方向?”
“6,6,6点3刻……”张狂已是语不成声。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在胸中翻滚,刚要出手,却听张狂又道:“不见了,我感觉,感觉不到了,鬼,鬼……”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搀扶着张狂倒退着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进了电梯,张狂的情况稍有好转,自己已可以扶着墙喘气,到了我门口时,他已比较正常了,见保姆来开门,便对小兰道:“有没有面粉?面粉!快!”然后指挥小兰在过道里把面粉洒了一层,又对小兰道:“你,你盯住,如果上面有脚印,你不要怕,叫,叫我们……”
小兰不解的望着脸青唇紫的张狂道:“张大哥,我不怕埃”
我大声招呼芬姐出来帮忙扶住张狂,对小兰道:“找几个小镜子来,没有的话就把洗手间的那块壁镜打碎。”
在过道里我按角度摆好了镜子,让小兰在我刚才踩出印子的地方洒上面粉,对她道:“你关了铁门,盯着镜子行了,不要出门外,真有事,你挡不住的。”
妻和芬姐见我们回来,不解地问道:“刚不听说你们去找胡仁么?”
我和张狂都笑了起来,张狂这时脸上才浮出几丝血色。
暗中监控我们的人,连我借钱给芬姐这种事也知道,又知道我去外地做工程,然后跟着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去搞破坏,我和张狂虽然没有找到,但却都怀疑我们和胡仁身上都装了窃听器一类的东西,以至对方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所以,关于让胡仁做饵的这件事,我们没有时间去讨论或商量,只是一个动作,我就和张狂在吃水煮牛肉时,达成共识。
当然胡仁说:老荆,你上次不是说,这是一个局么?
我和张狂都意识到,我们陷入了对方的局里,不脱出这个局,便有不断有麻烦来寻找我们。所谓有千日做贼的勾当,断无千日防贼的营生。那时张狂在我的影碟机边的CD架抽出一张很老的VCD向我晃了晃,那张碟的中文译名是:谍中谍。所以我和张狂当时就决定了一件事,在这个局里,设一个局。
当时我点了点头。所以从胡仁离开时,所有的话,我们都是故意说给暗中监控我们的人听的。至于为什么要用胡仁做饵,是因为胡仁这位据说是曾经的国家二级运动员、省队散打选手,如今腰围已到了四十、连腰带都系不上只能用吊带、已基本可以考虑改行进入相扑行列了。
并且最麻烦的是,从胡仁的言行上,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当年可以劈断叠起来的三块黑心砖的手,如今只能写写合同签签名。
而我和张狂,谁无法保证,可以在和暗中监控我们的人较量时,确保胡仁的安全。
假设监控我们的人在我们不知所在的地方装了监听器,那么他知道胡仁是饵,胡仁便安全了。
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张狂是有一点私心的,因为胡仁的委托人公司的总经理,这几天找过张狂,曾开价三百万美金希望张狂答应他,本来这价钱不错,但比起胡仁直接和他委托人联系的价格,却又差了许多,张狂自不会笨到答应。
所以我同意张狂保证胡仁安全的想法,因为明显对方只要整到胡仁,他们就达到目的了。
这时张狂已恢复过来,他仍有余憾地道:“阿晓,方才那,那……”他明显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顿了顿才道:“那东西一会赶来怎么办?”
我这时也顾不上答他了,把书房的一个抽屈拉开,拎出朱砂和黄裱纸,按我知道的方法,画了三十六张符,在画符时,张狂惊讶地道:“你不是说你是唯物论者么?”
我没有空隙理了,弄好以后,吩咐保姆帖在门上和窗上。才对张狂道:“我学过,我不信它有信,但现在无论如何总得一试。”
我见他仍惊魂未定,便从书房的柜子里拿了一瓶酒版塞给张狂,谁知张狂竟摇头拒绝了,自己冲了一杯极浓的茶,捧在手心里,仍是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我见他这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只是想不到身手这么好的张狂,一旦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是想象中的搏击高手,竟惊恐至此。
这时张狂又捧着那杯极浓的茶,喃喃地道:“他妈的,是人是鬼?”
我唯有对他道:“老哥,不用想太多,一定是人。”
“是人?”
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道:“是人,你怎么时候听说过,鬼有脚?我虽是一个唯物论者,但我学很杂,但从没有听说过鬼有脚的。”
张狂闻言把茶杯一放,用力一拍大腿道:“对啊!阿晓你记得不?那防空洞里,也有脚印!”
张狂再也没有去理会那杯浓得连习惯喝工夫茶的我都觉得恐怖的茶,他把桌上方才那瓶酒版打开,一口喝了,带着点兴奋道:“如此看来,他们不是通过窃听器来掌握我们的行动的!不过不用怕,只要是人就行了!就算是一个见不到的人,我也不怕他!”
我苦笑了一下,连身上被雨打湿的衣服都懒得换,其实,谁又知道,鬼没有脚?这不是小说,这是生活,不是我们设定它没脚它就没脚,但现在的情况下,这么糊弄张狂,是我唯一的法子了。
张狂在我不怎么宽敞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我不太耐烦地道:“老哥,停下停下,想想法子,就算我们把那见不到的人打退,又能如何?他再来呢?天天提防着他?要那样不出三天,我们都疯了。”
张狂笑了起来,对我道:“你怎么不跳出现在的局面去考虑呢?其实,只要找一个和我们全无瓜葛的人来协助查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我想了想,一个全无瓜葛但又可以托以重任的人,这真的是一个难题。
这时张狂突然道:“你不是和我提过去找赵重犀时……”
我也想了起来,大笑道:“莫奇生!哈,就是他了!”
谁知翻开手机通话记录,二十个已接来电和二十个拔出号码里,莫奇生的电话号码都被挤掉了,这时妻子和芬姐做了早餐,但端了一份进来给我们,妻子听到我们困惑时,笑道:“你不是有赵重犀住过的医院的电话吗?打去问问莫奇生的号码就完了。”
这种狄夷之语,我自“不屑”为之,便对妻子讨好道:“上帝使人说方言,又使人解方言……”,妻子笑道:“你省省吧。把电话给我便是。”
谁知妻子打了过去之后,对方却不愿透露患者的资料,我们有点束手无策,这时芬姐在边上对妻子道:“说是保险公司的,要赔付给赵重犀医药费!”素来不擅诳语的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芬姐一把抢过电话说了起来,起始几句有点生硬,说着说着,我虽听不懂,却也觉得对答如流。
莫奇生的电话号码,倒是套了出来,但芬姐放下电话,却对我们道:“医院说,那个赵重犀从没有在他们那做过开颅手术,还有,赵重犀也没有给医院留下你的电话。”
但我明明曾经见赵重犀包着头啊!还去拆线呢。芬姐道:“我刚才说我是保险公司核赔的人员,对方无意间抱怨我道:赵重犀不过是轻微脑震荡,头皮缝了三针,有医院证明还不赔付,还要找什么证人。”
我很快拔通了莫奇生的电话,莫奇生一听是我,很高兴地道:“是不是江湖急救?我蹈汤付火,两肋插刀……”我苦笑道:“还急救呢,你不如说红十字会好了。”便把芬姐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和他说了,莫奇生惊讶地道:“我也不知道!”
我气得骂了他几句,莫奇生不好意思地在电话那头道:“反正赵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当时用鞭子把挂在九楼栏杆上的你卷下来时,因为弄断了你的手骨,我比较内疚,加上在犹豫是否帮赵重犀签名,也没有注意那单子是不是开颅手术。之后就一直在照顾你,也没空去理赵重犀……”
“等等!卷下来?”我惊叫了起来“我当时挂在九楼的栏杆?不是我从十一楼往下摔,然后你把我从六楼拉到八楼吗?”
莫奇生惊奇地道:“噢,天啊,你不是在说笑吧?当时你在医院醒来,也这么对我说,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呢!这怎么可能?”
但我真的见到自己从十一楼一直坠到六楼啊!莫奇生在电话那头叫道:“不,绝对不是,我是在八楼卷着你的腿,然后你突然坚持不住,松开手,我条件反射把你扯进八楼才弄得你手砸断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吩咐莫奇生去查一下,他到底在医院帮赵重犀签了一张什么单子,便准备挂电话,这时莫奇生突然对我道:“等等!”
他问道:“你确定你亲眼见到自己从十一楼坠到六楼?”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莫奇生嘟囔了一句话,便挂了电话。
他说:从十一楼坠到六楼,正常来说眼球早充血了。奇妙的功夫,奇妙的中国人。
我挂了电话,有些发愣,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荆先生吗?我是酒店保安部的,是这样,我们刚收到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个手机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给在手机里找出荆洚晓先生的电话,并告诉他,他住在2103号房的朋友胡仁先生去我处喝茶,谢谢他和张先生送来的鱼饵。”
“那现在胡仁是否还在你们酒店?”
“我们收到信封之后就打过胡先生的房间电话几次,总是没人接。”
这时保姆惊叫道:“脚英脚印!”
我和张狂飞扑出门,面粉上,一对鞋印赫然入眼,这是一对偏小的脚印,鞋印后面还有一道拖痕,这是一个很拉塌的人留下的鞋印,留下鞋印的人,力量很大,把边上的面粉都踩崩了。
电梯的门在我们赶到时,堪堪关上,另一部电梯在楼层显示屏上浮出检修的字样。我和张狂奔向消防梯,一撞开门就往下跑。张狂更是夸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鬼,是人,我不怕!”,便飞身越过十几级梯楼,直接跳到下一层的楼梯拐角处。等我推开下一层的消防梯的门时,张狂已从电梯间又冲进消防梯对我道:“快,下去了……”说话间他已纵身向下跃去。只听他吼道:“你到下一层十五楼,我去十四楼!”
当我跑到电梯间按下向下的按钮时,电梯没有停下,再不停下几秒钟让我喘气的话,我实在跑不动了,这种运动,对我来说,比与人打斗更消耗体力。这时电梯的楼层显示屏数字变成了十四。然后,等我深吸呼了几次,平息下来时,电梯仍在十四楼。我快步冲进消防梯向十四楼奔去。
十四楼的电梯间里,我见到了张狂,他用手按着电梯向下的按钮,以使门不能关上,一个苍老的女声尖锐地响起:“没有!没有人,晨运的早出去了,上班的还没起床,除了我这个收垃圾的,还会有谁?你要不进来你就出去,别阻碍我干活。”
我走过去,电梯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着褴衫的阿婆,我走进电梯里小心的围着那阿婆走了一圈,却没有碰到我意料之中那应该在的隐形的人。我对那仍在用方言咒骂张狂的阿婆道:“刚有小偷,摸了钱包,我们想找找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掉下罢了。”
这才博得阿婆的同情,否则那老人还不知道要骂到什么时候,这时恰好另一部电梯能用了,因为张狂一直按着钮,也开了上来,我见状对张狂道:“走吧,上去吧。”
到家里坐下,刚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张狂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抖,嘴里低声喃喃道:“阿晓,别怕,是人,不是鬼,我们不用怕。”说着说着,便扯着我要向外走去,妻子和芬姐见了,忍不住道:“又去哪里?”
张狂拉着我头也不回地道:“救人如救火!是人,不是鬼,不用怕的,回来再说。”
这时妻子对我道:“胡仁若有事,这么长时间了,也已出事了;如果胡仁没事,你们何不谋定而后动?”
我心中一激灵,冷静下来一想也是,却听张狂道:“该想的我们都想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芬姐这时插话道:“那是你们自己想的,你可以把问题说出来,我们帮你们一起想埃”
张狂这下可不乐意了,放下扯着我的手,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道:“阿芬,怎么来阿晓这边玩了一宿,你就变得这样了?男人的事,你搅和个啥?”
芬姐让他一训,便也不好开口,我忙对张狂道:“老哥,你别这样,芬姐说得有道理,多个人,多条思路,说不好能找出问题的症结。”
这时张狂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他看了之后,沉吟了一会,不情不愿在往沙发上一坐,把手机一扔对我道:“阿晓,记得那三个女孩吗?对,就那天晚上那三个,她们其实是受人之托来找我比试功夫的,之前寄过信来的,但俗话说:穷文富武。我上些日子那种状态,哪有心思理会这种事?不知是谁,以为她们是我的仇家,便通知她们那晚来偷袭我们。她们见我没有如期赴会,许是以为我怯战,便也欣然出手。”
我不解道:“然后呢?”
张狂道:“那晚以后,她们便认输了,后来我托她们在酒店帮我看着胡仁……”
我捡起他的手机,上面有一条很古怪的信息:张哥,此次南下,余等礼数有所不周,幸不相轻,托以重任。然吾辈学艺不精,终负所诺,愧疚不已,羞以相见。就此辞别,后会。
这时,我书房的电脑发出“咚”的一声,我进去一瞧,却是有一个陌生的邮箱在MSN上把我加为联系人,然后发来了一条信息,等我把他加为联系人时,他已下线了。
那条信息上写着:胡先生现在很好,不用担心。如果有兴趣,可以一起来喝茶。对了,我用了代理服务器,你不必费心查我IP地址了。
下面是一个地址。
张狂一瞧便道:“快,我们去找胡仁。”我道:“你知道这个地址么?”张狂稍一摇头,突然道:“这是我那两幢旧楼的地址啊!”
我暗叫一声不好,不可能这个人边和我们搏斗,边去胁持了胡仁的。如此看来,对方还不止一个人!
张狂此时再也听不进什么谋而后动的话了,不由分说的一把扯起我就冲出门了。
那两幢骑楼的门洞,木板被拆开了仅容一人出入的口子,我下车以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张狂不解的望着我,我对他道:“就算那人会隐形,这也说明了他不能穿墙,总算不幸中的万幸。”张狂白了我一眼,握实了拳头,不停地念叨着“不用怕,没事,打架我打多了,不是鬼,不是鬼,是人,是人就不用怕!”我不禁叹了口气,张狂嘴里说着不用怕,我瞧他心里比谁都怕,此时他念着念着,就要往里冲,我忙一把拉住他道:“对方叫我们来,自然有准备,让我先瞧瞧有没有……”
张狂一把甩开我的手,高叫道:“不用怕,是人,不是鬼,不是鬼我不怕!”一步五级阶梯的冲了上去。我忙也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在楼梯拐角处,我在已上到二楼的张狂的吼叫声里,发觉有些不对劲,这里有某些我熟悉的东西。张狂扯在嗓子叫嚷道:“有种出来啊!”
这里过道的尽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笑道:“我不出来,你不会过来么?你这主人,连在自己的房子里都这么胆小?”
这明显成功地激怒了张狂,我刚叫了一声“小心”,张狂脚下年迈的木楼板突然陷了下去,张狂却不慌乱,一个箭步抢向前去,那知脚刚沾上楼板,那黑暗中就如同毒蛇吐信般“咝”的一声响起!我隐隐约约见到一个绳套在张狂脚下,闪电般扯动。
但张狂虽然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但他自小练习搏击和打架练成的反感也是非同小可,只见他一个侧翻,在空中连续蹬了边上的墙两次,眼看一个空翻就可以落地了,我已听到张狂在空中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我扯紧的心却没有丝毫轻松,我忙向张狂可能落地的那个位置扑去,希望能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推开。
但张狂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刚刚想跃起,他已落到地上了,不出我意料之外,“唰”一声,一张大网把张狂兜了个正着,那上不着天花板,下不沾楼板的网中,张狂愤怒的挣扎着,以至那网前后甩动得很利害。
我刚想有所动作,“嗒”一声,我身边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孔,我不用去挖出弹头来观察,光凭声音,便知道那是MP5冲锋枪的杰作。我的汗水渗了出来,那个沙哑的声音怪异而刺耳地“哈哈”笑了起来道:“麻烦你告诉张先生,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他最好不要乱动。”
张狂沮丧地停止了挣扎,那声音又道:“荆先生,你们为什么不好好的按我说的做?为什么要和我斗?你们凭什么和我斗?”
我笑了起,我一边观察着四周可能存在的陷阱,一边调侃道:“你不是还找过三个搏击高手来偷袭我们吗?”
“难道就因为你当过侦察兵?如果你知道,在你复员的三年后,我才被从你的老部队里开除军籍的话,也许你就会明白你的想法多可笑了。”
也许,每个自信的人,不论他看起来如何弱小,都必有他凭仗的东西,比如芬姐,在我以为她已无力翻身时,她对还我借给她钱却胸有成竹,因为她觉得仗自己在音乐上的专才,虽然这辈子是不用去维也纳金声大厅了,但赚这几千块还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每个自信的人,不论他看起来如何雄姿英发,也必有他害怕的东西,比如张狂,当他开始怀疑面对的可能是鬼时,他就方寸大乱了,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沉着稳健的张狂了,他变得狂燥,他用冲动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慌。
而我,虽然我的肌肉多数已成了脂肪,但无论对手多强,我心里总有一股信念:我是受过严格、残酷的侦察专业训练的人,我也许比对方弱,但我一定可以找出对方的破绽;我也许比对方差很多,但我一定能比对方更能忍耐……
但现在,我的这种支柱,荡然无存。要知道,那三年,恰好是技术革新的三年,以前我学过的东西,基本已沦为落伍的东西,也是那几年,彻底的使我几位曾是专业骨干的老上级,如同《弹道无痕》的主人公一样,黯然收常
我的心里,这时有一种透骨的恐惧浮了上来。
这种恐惧,压迫得我有干呕的欲望,以至我不得不深吸呼了几次,才勉强站稳了,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我无来由地对过道尽头那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对手道:“你,违约了。”
“不,他没有。”这时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很快的一个我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便是那个混血儿,我在陈至立办公室见到的那位混血儿,他仍是那身笔挺的西服,全然不理骄阳似火。
我喜出望外地拉住他道:“你来宣布他违约的是吧?”
他笑着对我摇了摇头道:“你好,荆先生,我只是路过,知道你在上面,随便上来和你打个招呼。”
只听过道尽头那沙哑而刺耳的笑声,夸张的响了起来,那人狂笑了一会,才道:“我又没用超乎常人的力量,去主动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我违啥约啊?别不懂装懂了!”
我这时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捉住那混血儿的手道:“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无论如何,帮我个忙好不?”
那混血儿笑了起来,对我道:“你没听他说?主动去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也就是说,若本来你们要死的,而我用超乎常人的力量让你们不死,我就违约了。但他手里有枪,我没有,我又打不过他……”
这时却听一声爆吼响起,被困网中的张狂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破网而出,在空中如箭般射向过道尽头!我这时顾不了太多,忙跟着冲了过去,只听那沙哑的男声一声惨叫,然后便听张狂怒吼道:“出来啊!有本事就出来啊!”
尽头的房间里,张狂的手里捏着一把篆刻刀,上面滴着血,房间那满是灰尘的桌上,有一个MP3播放器,接着一个小音箱,还有一把弹弓和一袋钢珠,按下MP3播放键,便传来一声刚才我们所听到的MP5的枪声,单发过后,居然还有一阵连发的声音,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张狂道:“你怎么突然真的不怕了?”
张狂笑道:“他都说了几年前才从你老部队被开除军籍,又用机关,那就绝对是人非鬼了。那我还怕个鸟啊!”
这时那混血儿,已不知所踪,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却是莫奇生打来的。
莫奇生对我道:“荆,没有台独,没有愤青!知道么?不论是史东,还是桂花,都是那华人帮会的人!那文件,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赵重犀为了把你弄过来的一出戏。”
莫奇生花了五十英磅,从当地唐人街那里的小混混打听到,水成冰的帮会,和一个华人帮会近来有地盘冲突,因为水成冰极擅暗杀,所以那华人帮会屡战屡败,直到我去之前,听那小混混说,帮里有个神秘长老,会请来一个专门对付暗杀的高手来对付水成冰。
而现在,水成冰成了白痴,那华人帮会大获全胜,占了对方大半地盘了。
据莫奇生分析,赵重犀应在当年出国求学时,加入了这个华人帮会。
我放下电话,心里比较难受,我一直在心里为赵重犀开脱,认为他一定有难言之隐,想不到,到头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处心积虑来骗我,其实何必这样呢?直说不行吗?
我和张狂回到家中,把这事和妻子他们讲了,妻子笑道:“如此说来赵重犀还算是你的知已。”
我没好气地道:“说的什么话吗?”
“按你性格,只要先激怒你,你的注意力一被转移,就不会起疑心,再以自身安危来让你不得不赴会,最后让那个桂花来顺水推舟逼得你没有籍口不帮忙,等你答应了,便让你留下印记,这应该在当地来说,是对水成冰的一种挑战的方式吧,然后扔下你一个人在家里,你若办不成事,也不会连累到他……”妻子不紧不慢地仿佛在分析她的某种经济理论。
我厌烦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知道我性格有问题好不好?我已经很烦了!”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胡仁那肥胖的身子冲了进来,一脸的高兴叫嚷道:“很烦就去喝酒!我请客!庆祝我脱困而出!”
张狂惊道:“我们为你拼生拼死的,你倒没事?”
胡仁笑道:“我也不知,突然就说请到正主儿了,然后蒙了我眼睛推我上车,下车时,我已在酒店边上。”
胡仁在路上,听我们说起去救他的经历,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握住我的手,使劲摇晃着。
我们在酒吧坐下,刚喝了两小瓶啤洒,却见旁边来了四五个浓妆艳抹、衣着颇为暴露的女郎,胡仁一时喝得兴起,对着她们吹了几声口哨,那群女子低声窃语,边打量着胡仁,边笑得花枝乱颤,胡仁向她们举了举杯子,颇有些飘飘然。张狂一脸不屑,伸手拍了拍胡仁,沉声道:“胡仁,算了,这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少招惹为妙。”
胡仁装腔作势的跳起来作痛苦状,笑道:“老哥,这种地方,哪来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孩?”说得我也笑了起来,张狂笑道:“自祈多福吧你,大难得免,色心又起。搞不好,里面就有一两个收了那隐形人的钱……”胡仁吓得颤抖了一下,赶紧回过头不敢张望。
但那群女孩,已有几个端了酒杯凑过来,其中一个用肩膀蹭着胡仁道:“肥仔,请我们喝一杯好吗?”
胡仁虽然还是对张狂刚才的提醒心有余悸,但那眼神里,都几欲滴出口水了,其中有个短发的高个女孩确是面目姣好,曲线玲珑,禁不起她嗲声嗲气摇了几次胡仁的臂膊,胡仁终于一拍大腿道:“好,做鬼也风流,你们想喝什么?”
那几个女孩便笑道:“威士忌加绿茶好了。”
胡仁一听,不禁笑了起来,道:“威士忌何必在这里喝?在家里喝不好?我作主吧!”便对酒保打了两个响指,作了个手势,那酒保会意点头,过了一会,便端上来一杯仙人掌酒。胡仁潇洒地把垫子一盖,抓起杯子往桌上“啪”地一扣,气泡“咝——”地冒起时便一饮而荆
那几个女孩夸张地在他身边鹊跃欢呼拍掌,大声叫好,胡仁瞬间又喝了几杯,竟是一脸的得色。张狂笑着摇头,低声对我道:“酒吧这招,倒是很好,酒又全让客人自己喝了,到时买单,也不好说什么了。”
那几个女孩,却颇为敬业,见只是胡仁一个人喝,便也不放过我们,吱吱喳喳在边上说:“你们怎么不喝啊?是不是喝不过胖子啊?”
张狂嘿嘿一笑,对酒保道:“那好,来瓶双蒸。”那几个女孩嘘了一阵,酒保脸上笑意全无,死了爹妈一样苦着脸去了半天,弄了半瓶九江双蒸放在张狂面前道:“厨房炒菜余下的,要不要?送你喝。”
张狂倒也不计较,真的笑呵呵找了个杯子自己自斟自饮。
我是没张狂那个胸怀,也没胡仁那个酒量,不过此时四周的人都转而瞪着我,我望着酒保那一脸期待的样子,也拉不下这个脸,便道:“给我一杯吧,别加苏打水。”
酒保倒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忙把柠檬块和盐粒瓶放在我面前,我把柠檬挤汁吸了,把盐洒在食指和拇指中间那块肌肉上,正准备舔了之后把酒一饮而尽时,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别喝!”
赵重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指着胡仁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搞出来!那酒里有毒!”
我还没反应过,张狂已一把扣住胡仁手腕,边上那几个女郎尖叫道:“不关我们事,胖子给我们钱,只是让我们过来陪你们喝酒的啊!”
我略一思索,拆了张湿纸巾把手抹了,把纸巾重新放在袋子里收好,便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赵重犀惊愕地看着我,却也来不及阻止。胡仁在边上哈哈抚掌笑道:“不错,这也让你猜着了,不错,好玩。”又转头对赵重犀道:“赚我一百万美金就满足了?那张大单子,你不想接了?我不帮你拉线,你一点机会也没有埃你的公司……嘿嘿!”
赵重犀笑道:“当初答应你把小荆骗离本地半个月,是因为我真的周转有问题,不过有了一百万,我自然有别的办法可想。再说,你这次是要毒死我兄弟,我能袖手旁观吗?”
赵重犀这声“兄弟”,不知为何,我一点感激也没有,反而有点反胃,我只隐约觉得,这老小子,一定又准备要我去帮他做什么事了。
胡仁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在评论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对张狂道:“你那一刀,挺狠,老荆说你少年时事迹,想来当非虚夸。”他把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从容对赵重犀道:“你叫了警察是吧?小样的,我走了,你自己忙去。”这时已听到门外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胡仁对我和张狂点了点头,笑道:“保重,有空再玩。”他一拍大腿,突然灯光一黯,我忙一把扣住他另一只手腕,只觉入手滑溜,如同泥鳅一般,灯光回复正常时,胡仁已不知去向。张狂一声暴喝,抡起面前那九江双蒸的瓶向一个无人的地方砸去,我也跃起向一处可能撤离的路线扑去,却不料赵重犀见我扑过去,吓呆了一般脸色发白竟不会动弹了,我几乎收不住势子把他扑倒在地。
张狂无奈的坐回椅子上,长叹一声大叫道:“胡仁你这王八蛋还没买单呢!你不买单我天天问候你祖上十八代!”
这时胡仁的声音从四方八面传来:“酒保,这两天我有空就给钱,算我的帐便是了。”
那酒保已吓呆了,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请、我请。”
张狂举起一个东西问我道:“这是什么?刚从胡仁身上扯下来的。”
我苦笑道:“原来如此!”接过张狂手上的东西,按的喉结处,我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刚才在旧骑楼里,那个沙哑而刺耳的男声了。
我们没有理会警方要求录口供的事,难道让我们去供一份有人会隐形口供?我们可不想让人送去神经病院。赵重犀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回家,按他说的,胡仁来找我之前,已联系了他,当时他的公司流动资金有很大问题,而让我离开本市半个月,又觉得不可能有什么大事,于是便收了胡仁的一百万。
把赵重犀哄出去以后,妻子道:“你信他说的?”
我摇了摇头道:“赵重犀这老狐狸,不可能蠢到会以为胡仁给他一百万去做件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没有这一百万,他也会做的。”我便和妻子他们说了莫奇生打来的电话,大家听了都不胜唏嘘,张狂恨恨地道:“反正我们有胡仁公司的卡片,去扯他出来打一顿!瞧瞧他的鬼门道利害还是我的虎鹤双形利害!”
这时妻子突然打断我们的话,对张狂道:“张大哥,我想给你一个财务上的建议,不知你信不信我?”
张狂笑道:“当然信了,你教经济学的我还不信?你知道我没文化的……”
妻子打断他的话头道:“那你马上叫前些天答应出两百万美金收楼的人出来签约,约他去公证处,马上。”
在公证处,与这个宏鑫集团的代表人签了合同,到马路对面的房管局办好了手续,收了转帐支票妻子马上又让张狂和芬姐到对方开户银行办过帐手续。
当我们陪张狂夫妇办好一切时,走出银行,方才和张狂签完约送我们来办手续的那位总经理,接过手下递来的一个电话,顿时脸色一变,但他挂了电话以后,扶了扶金丝眼镜,向张狂伸出手,握了握手道:“张先生,的确是大隐隐于市,我居然会相信有人出五百万美金和上千平方高层面积来收那两幢楼。佩服,我输得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请多指教。”便转身离去了。
张狂口呆目瞪的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妻子才对我们说了她这么做的原由。
她当初听到张狂说近七八年前已有房地产开发公司接触张狂,直至五年前项目启动前,除了张狂以外其他房主都已卖掉了房子时,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即使是在市场经济成分较高的西方国家,土地规划也不完全依靠市场行为,不可能存在象张狂这样一个业主不肯卖房导致整个开发项目一拖五年的情况,发展商大可依靠别的方法来收楼。而且,张狂性格再固执,只要价格足够高,也不是不可劝服的。
她上网查了一下这个开发商和房子的资料,发现从大约四年前开始,坊间开始盛传张狂的这两栋房子为鬼屋,几个月内,附近的好几家居民都声称在屋子里见到或听到异相,事件扰攘了近一年的时间,收楼的事便拖了下来。对于房地产开发商来说,自己准备开发的地皮出现闹鬼事件,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不可能是该房地产商干的。闹鬼事件随事件淡化后,发展商仍未能重新启动项目,期间也不是没采取过其他方法,但显然并不成功。
为什么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一拖五年?楚方晴前些日子觉得奇怪时,曾向行内人打听过,胡仁所说的外资收购和董事会对该项目迟迟不能启动很不满,都是真有其事,便也没有理会。如今看来,商业社会中出现这种情况,能从中得益的只有一个人——该开发商的对头,而且一定是与其长期处于共同的寡头垄断状态的企业。
“胡仁,肯定不是宏鑫集团的什么所谓外资代表,不信你们查一下,我估计结果是,他跟宏鑫集团的对头——恒宇发展有关。”
我跟张狂面面相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竟然从未查证过胡仁的身份,张狂苦笑着指着我说:“你说跟他相识几年了,我自然信你……”我伸手握住张狂指向我的手指,脸上肌肉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来,的确,我跟胡仁已经认识有三年了,但我们是在BBS上认识的,这三年也只靠MSN沟通,只不过性格相近,所以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么这个胡仁,三年前与我相交,是巧合?是处心积虑?还是有别人顶替了与我在网上相识的胡仁出现呢?一个可以隐型的人,找机会翻查我的聊天记录然后扮成我的相熟网友,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方睛见我们呆立在哪里,便笑道:“至于为何这胡仁会突然出现……”
我扬手打断她的话道:“发展商的董事会真的对张老哥这个‘钉子户’不满了,便会不惜代价收楼,这也是那个总经理会突然提出二百万美元价位的原因,如果没有胡仁的出现,老哥一定就交楼了。”
张狂点头道:“老实说,如果这两幢破楼不是我义父托付给我的,当时他说八十万人民币,我也一早就卖了,你不知这两幢楼搞得我多烦。但他提出二百万美金,不论我义父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也绝不可能怪我的,只是胡仁说五百万……”
我笑道:“这便是了,胡仁提出这么一个不可以实现的条件,然后不断的让自己‘出事’拖下去,最好把我毒死了,他自己再弄个‘意外身亡’,按张老哥你的性子,便把那两幢楼烧了也不可能卖的……”
张狂点了点头,我打了冷颤,若真的如我们所说,到时我出事,胡仁又“出事”,到时再把这为了收楼弄死人的事散布一下,激起民愤,加上张狂真的有可能做傻事,兴许他会把那发展商的总经理杀了也说不定……
不得不说,胡仁这一招极狠。这时楚方睛又道:“对了,我怀疑,赵重犀不是那个什么华人帮会的长老,那个长老,可能是胡仁,赵重犀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因为赵重犀完全不是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反而看胡仁在酒吧向你下毒的手法,再事先请了几个女郎过来劝酒等等,和之前骗你去国外的那手法倒很相近。”
之后,不论我还是张狂,都无数次去宏鑫集团和它的对头恒宇发展打听胡仁的下落,花了许多力气以后,大概可以确定胡仁就是恒宇发展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个总裁助理。
有件事张狂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便来问我,为什么那个宏鑫集团的总经理会对他说“佩服”,我笑道:“他何时提出给你二百万美元的价?”
“在胡仁说了五百万美元和一千平方高层使用面积之后,我就答应了下来,然后胡仁说快递合同去给他的什么狗屁委托人确定时,那个总经理找我,说愿意出二百万。”
我拍掌笑道:“如此说来,胡仁还是有一定功劳的,若不是他散布了国外投资商委托律师高价收楼,并马上就要签合同的概念,你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二百万的价。”
张狂道:“那他去佩服胡仁好了,这种勾当又不是我做的。”
“但钱一过帐,因为胡仁在酒吧虽然跑掉了,但毕竟惊动了警方,我们虽然没录口供,但也说了胡仁是来谈收楼的律师,专吃这碗饭的商业间谍肯定也马上收到风声,对于那位总经理这样的商场老手,一听到所谓的律师是胡仁这个对头公司的总裁助理时,已足以明白这桩国外投资商委托律师收楼,不过是骗局罢了。”我笑着给张狂满上一杯九江双蒸:“他自然以为,是你故意放出风声乘机抬高价格,他又如何能不佩服?”
张狂那夜,喝了几瓶九江双蒸,又忍不住喝光了我半瓶威士忌之后,若有所思地道:“胡仁这家伙,狠。”后来又说了一句“算了,他还是帮了忙,下次遇见他,就不打他了。”我不禁失笑,老哥倒是真性情。
胡仁这是一个典型的商业间谍,这次失手了,哪还会再让你遇见?
我把结局章节的名字定为“卷帘格”,想来到此,不会有朋友有异议了吧?当然,故事还有许多疑点,例如,那次在国外的医院中我的获救,仍是一个迷团,水成冰的师兄后来竟一直没有出现,到底胡仁,这个可能有着隐形本领的人,跟他们有没有关系,由于胡仁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已无法对证。
偶尔,我会想起那个混血儿,胡仁说,所谓的违约,是“用超乎常人的力量,去主动改变他人的生命轨迹”,这个约,是谁定的?监理所,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就当我快要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时,一年后的冬季,临近春节,要去外地搞一个项目,小地方,一星期才有两班飞机,时间紧,只好坐火车,想不到却在火车上,当我从软卧包厢里出来点着烟,想去餐厅瞧瞧有没有东西可以填肚子,谁知走到硬座车厢的过道,却见到一个人,熟人。
那位我在陈至立办公室见到的混血儿,在两个车厢的结合部,悠闲的站着,仍是一身笔挺的西服一尘不染,他身后的车厢里,无论从椅上还是桌上还是椅底,都塞满了急着回家过节的民工兄弟。
我对他招手道:“没座位?”
他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笑道:“我要去做项目,带了许多文件,怕遗漏,买了整个软卧包厢的票……”
这时我们身的洗手间门一下子打开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荆,那就要叨扰你了。”
我转过头去,不禁大笑起来,只见胡仁那肥胖的身躯在拼命从洗手间里挤出来,也不知他当时怎么挤进去的。
在软卧厢里坐定,我问那混血儿道:“你怎么和他一起?”
那混血儿微微笑道:“他有违约的心,就算在你那件事没违约,迟早在别的事上也会违约的。”
胡仁打了个哈哈,脸上满是尴尬地道:“不许说,不许说!”
我摇头道:“胡仁,你从MSN上和我相识,便存了骗我的心?”
胡仁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当时你逼死了我师妹,行了,你不必否认,在我们师兄弟里,都这么认为的,人之将尽,其言也善,你好好听我说完。”
“这个师妹的死,师门里不许我们过问”他说着用那胖手指了指混血儿道:“你不信可以问他。”那混血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翻腕看了看表。
胡仁也没理会他,接着道:“但我就比较注意你了,虽说我那师妹水平臭些,但你终究是一个普通人,居然能摆平她,的确不简单,后来和你聊着,倒也投缘,如不是公司要我做这件事,我也不会出手。”
那混血儿又抬腕看了一下表,胡仁突然对我道:“身上有没有烟?你一定有的吧?包里还有吧?都送我好了。”
我没好气的说:“凭啥送你?”
胡仁一脸赖皮的道:“我终究还是没有害到你们对不对?要不是我,你们能弄到那个价位吗?能有二十万美元收就谢天谢地了!对吧?我这话总没吹牛吧?再说,我要去了,你就做个人情吧。”
他把我给他的大半条烟包了起来,那混血儿对他道:“时间到了。”胡仁冲我点点头,便起身要向外走去,我拉住他道:“到底你为啥违约了?”
胡仁甩开我的手,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道:“不许笑我?”见我点了点头,他胀红了脸道:“泡妞。”说完便径直向外走去,我急步赶出包厢门外,却见不到胡仁的身影。
我回包厢里逼问那混血儿道:“胡仁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你们弄死他了?”
那混血儿笑道:“违约而已,不至于死吧?”便转身想离去,我忙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只逼视着他。“好吧,”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话:“他不愿意在规则内生存,那他只能成为一个规则外的不确定因素。下一秒他可能出现在汉唐,也可能出现明天,更可能出现在原始部落,而三个月后,他又一次会消失,出现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会不会死?”
“就算他死了,只要三个月一到,他便又复活了。”
这太可怕了,怪不得陈至立和水成冰听到自己违约会反应那么大。“既然代价那么大,为什么他们还会违约。”
混血儿耸了耸肩,说:“老实说,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发现,有点小本领的人,侥幸心理特别强,总以为自己跟别人不同,可以超脱在规矩之外。”
我和妻子,在出席一位朋友的婚礼,快散席时,和她说起这事,妻子想了想,摇头道:“这种惩罚,真的太痛苦了。就象给你一堆RPG游戏玩,每个游戏,不论好玩不好玩,你都得玩,每个游戏,只能玩三个回合。”
我按妻子说的一设想,忙道:“那我宁可不玩。”说完自己先失笑了,想着胡仁现在可能经受着的痛苦,我竟然有一丝怜悯。
这时身边有朋友道:“新郎居然不回礼!我封了一千块的红包,一分钱也不回?天下哪有这种事?这么做很不吉利的呀!”
又有朋友道:“连礼饼也没有!早知道我封张报纸好了。”
按照我们这个城市的习俗,红白事别人封了红包,叫“做人情”,办喜事的人家一定要按约1/3到1/2左右的比例回礼,否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我问妻子道:“你送了没有?也是没有回礼?”妻子点了点头。
这时边上又有朋友道:“妈的,以后他生小孩,摆满月酒的话,我们集体塞报纸给他当红包就是了。”
我和妻子相对一笑,在每一个人文社会中,都有许多潜规则,靠法律、道德或风俗去维系着,每天,都有人在违约,只要你违约了,便会受到惩罚,只不过惩罚的方式各不相同罢了。
而这时,宾客中突然有人叫我道:“荆先生!找了你好久了!”一位先生急急地走过来,说出一个人名,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说:“镯子!”我才省起,那桩要从好多年时说起的事,我望了一眼楚方睛,她温柔地紧了紧相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