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陪黄威一起去卖手镯的,居然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是一位律师;
而交易的地点,居然也不在欧阳士秋的店里,而在选在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
这些都没有什么,更让我啼笑皆非的是,我还要在黄威的病房里签署一份协议。
这份协议的内容主要是声明:如果黄威没有退回我向他购买手镯的款项之前,手镯仍归我所有。黄威提出的理由倒使我不好拒绝,他说怕那些债主会把他手镯抢了抵债。
想起他昨天那些所谓朋友,我倒也同情他,尽管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尽于此,因为这份协议最后一条注明如黄威没有退回款项,我向他索回镯子时,他必须在两个工作日内还镯子给我,并不向我支付镯子的租借费用。
也许这都市里本来存在太多的骗局,所以黄威始终对这只镯子是否真的值几十万,其实心里仍有极大的疑问。但明显他又没有什么值得我骗取的东西,所以才有了这份协议。或者为了证明自己的品格,或是对他的同情,也许是不得不佩服他的小心,我爽快的签了这份协议。但我却发现,不停的向我陪小心的黄威,明显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可能,想出一份这样怪异的协议,又再想到一个让我可以接受并签字的籍口,使得他一夜无眠吧。
黄威在车上,喃喃地对我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不太想卖这个镯子的。”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盯了他一眼之后,他终于闭嘴了。
欧阳士秋倒是无所谓,他是一个和气的生意人,只要有钱赚,律师费又不用他出,咖啡钱也不用他付,去哪里交易都可以,不过,他始终不是和我一类的人,又或者说,我始终不能算一个合格的商人。
我在叫第五杯咖啡之前,便准备走的了,但律师以需要一个见证人为由、欧阳士秋又以交易完成要我陪他送镯子回店里为由把我留下。喝完第九杯蓝山,黄威的律师和欧阳士秋刚敲定了交易合同里三十七个条款里的第十五条,正在为第十六条条款里某句话,应该用“或”还是“并”而研究着。
黄威大约也是无聊,起码问了我七八次“荆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直到我威胁他再烦我的话,就要逼刚缝完针的他吃鸡蛋炒黄豆,他才闭上嘴站了起来,示意他要去洗手间。
我把酒水牌上的咖啡都叫了一次,又再独自吃完了一碟鸭胸沙律,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欧阳士秋和黄威的律师,终于敲定所有的条款,欧阳士秋已经签好字,开好现金支票。就等黄威回来签名交镯子了。
但我们却找不到黄威了。洗手间的服务生发誓他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大堂经理问了所有当值的服务生,只有门僮记得似乎有这么一位先生走了出去,但他也不确定,因为来往出入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时我手机响了起来,是这个片区的警察打来的,他很严肃的在电话那头对我道:“同志,你现在什么地方?有一单凶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
挂了电话我脑袋“轰”的一声,怎么会搞到凶杀案有关系?天埃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却又放心了,因为我近来性子好了很多,不太可能和人动手误伤了谁。警察来了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我便绝对的放心了。因为他说:“半个小时前在离这间酒店二十米的茶餐厅后门小巷的凶杀案。”半个小时前我毫无疑问正在和各种咖啡努力奋战着。
凶杀案的主角是黄威,当然,他不是杀人,是给人杀。
茶餐厅的伙计见到凶手在黄威身上搜罗了一阵才把他捅倒在地的;
警察很奇怪为什么凶手抢走了黄威所有的财物还要杀他?
而我疑惑的是,为什么黄威要跑来这里给人杀?
但律师这时却帮我们解开个谜,他扶了扶金丝无框眼镜,薄如刀片的嘴唇向上挑了挑,大约是想展示一种苦笑的姿态吧,他掏出一张收据,上面写着:律师费八百五十块。 边上注着:欠一百五十元人民币整。
这就是黄威身上所有的钱了,以他的个性,没钱给洗手间服务生小费这么没面子的事,铁定是不会做的,于是他就跑来茶餐厅借厕所了。他身上的钱财物不是让凶手抢了,而是因为他根本没钱,又因为他没钱给人抢,大约凶手恼羞成怒就把他杀了。
突然那律师惊叫了起来,那薄嘴唇夸张的扭曲着露出发黑的牙根,他说:“当事人没有支付能力了,那刚才我们在咖啡厅的消费谁负责?刚才可是我先结帐的啊!这样,谁吃的谁给钱吧,当事人喝的那杯咖啡算我倒霉给他出就是了。”
欧阳士秋得意的笑了起来道:“我什么也没喝,就喝了一杯白水,我叫之前确定了不用钱的。”
我尽管对黄威没好感,但我对这两个人无疑感到极度恶心,一条人命,半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去了,居然还在讨论咖啡钱!我厌恶的数了七百块给那律师,对他道:“你喝的就算我请吧,你走吧。”
他显然发现我眼神里的不屑,却一点也不以为意,把刚才的帐单和找零塞给我,职业化地笑道:“先生,请见谅,这是我职业,我必须控制业务费用。捐给希望工程的钱,我或者并不比你少太多。”询问了警察可以离开以后,他对仍思考的我笑道:“无疑,你是一个好心的人,我刚才注意到,那个捅死黄威的笨贼,没有动他手上值三十万的镯子。而它,按照协议,现在仍是属于你的。”
欧阳士秋听了马上便兴奋起来,一出警局就拉我到他店里,吩咐伙计有事才叫他,便对我低声道:“来,里面房间说。”
欧阳士秋的意思,镯子现在是我的,只要从警察局办个手续领出回来就行了。那么,他帮我卖这个手镯,只要两成回佣,但不能让他老父知道,我皱眉道:“你也等钱用?”欧阳士秋摇头道:“你没有七八个兄弟姐妹,你不懂的,就这么说定了吧。”
我想了一会,心里有了计较,笑道:“这样吧,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如答应了,卖多少我们对半。”
我的条件很简单,如果有人要买,必须我在场,并且必须听我讲完这个镯子的故事。欧阳士秋本有些为难,不过他最后想了想,还是道:“好,跪着喂母猪,瞧在钱份上,答应你就是了。”
这时母亲便打电话来,说明天周末,她和父亲要来这个城市探访旧友,我挂了电话,忙对欧阳士秋道:“这下麻烦,我得先回去收拾我的猪窝。”
上了计程车,我急急打了电话给楚方睛让她帮我叫几个钟点工去收拾房子,我还有点事要办,楚方睛却不乐意了,让我去找平日厮混的那些女朋友收拾便是了,我一听就急了,怒道:“你怎么那么笨?我向来不带女孩子回家的,不说甲碰到乙,丙碰到丁,无端起风波,只说万一我妈见到了,以为是未过门的媳妇,我不是没事找事吗?”
楚方睛一听就乐了,笑骂道:“老荆你是个混蛋。”便把电话挂了。
黄威的姐姐生前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私人贸易公司。我去找了几个平时做批文的朋友,终于有一个朋友的旧同学和里面的副总有些交情。副总姓倪,原来是一家知名韩国贸易公司的部门head。很有修养的一个人,我和他谈网络普及是必然的趋势,他也很认同,说话间门被推开,我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个亮丽的白领丽人站在门口道:“John,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我们……”
话没说完,那姓倪的副总脸色就阴沉下来,只是冷冷的望着那女孩,那女孩给他瞪着,脸上有些委屈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客人。”
“让你笑话了。”倪总有些不好意思,道:“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前台文员居然不知道是我有客人,要不是瞧她是我师妹,立马就让她收拾包裹了。”
又谈了一会,无意间他竟主动提出让我帮他做一份OA的规划,并表示这个公司的经营,主要是他在负责,如果方案书出来,问题不大就可以签了。这是比较愉快的一个下午,起码对我来说,开心并不是一张单子的大小,而是客户真的能了解和接受你的理念。
谁知我的开心,却到了家里便荡然无存。
倒不是双亲对楚方睛做的菜有何异议,反倒是赞不绝口;
也不是我家里零乱让母亲生气,因为已干净得几乎让我以为进错门了。
父亲问我为何这么晚回来?我便把下午的行程和他说了,楚方睛刚好从厨房收拾完东西出来,竟和我父亲异口同声道:“有诈!”我不解地道:“从何说起?”
父亲笑道:“小楚,你启发一下这笨蛋。”
楚方睛冲我笑着眨了眨眼,只是说了二个字:“本意。”
本意?我的本意……我一瞬间脸上就变得通红了,甚至于耳根都发热起来。父亲笑道:“我总说,一个人尽其全力,也不一定做得好一件事。”
我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聊吧,我太累了,先去睡会。”有楚方睛在这里,倒不用担心父母亲没人照顾而有什么不便之处。但父亲叫住了我,在我就要跑步蹿进房里反省自己的纰漏时。
父亲的意思,不外又再次打击我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天纵英才之后,再次和我念叨什么“现场,真相的源泉。”之类的老话。我应付了他几句之后,终于在他点烟之际跑进房里,却不料母亲又跟着进来了,对我道:“你和小楚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一时间,我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在母亲听了我的百般分辩仍不依不饶时,我把蒙在头上的枕头扔开,在床上跳了起来一拍胸膛道:“匈奴不灭,何以为家?”
“匈奴?早灭了。”
“据考证,匈牙利很可能是匈奴的后裔!”
“你要去当恐怖分子?”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意淫了。快说,什么时候摆酒?”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行,明儿花几千块,我给你盘了楼下的食杂店,然后你就摆酒。”
这时客厅响起二胡的声音,夹杂着父亲边拉边数落我:“这把二胡让你这音乐白痴买了也算坠落。”母亲却又不高兴了,低声埋怨道:“这不还没过门吗?怎么可以这样数落儿子?小子,先放过你,我去说说你老头子。”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赵悦盛一接通便叫嚷道:“你过来,还是我过去?”我顿时大骂了他一番为何不早五分钟打来之后,在他一头雾水时告诉他我还没吃饭,便马上穿好衣服出门了。按了电梯时,楚方睛赶出来问我不吃点东西再出去?我说赵悦盛有事找,去那边吃吧。进了电梯我对她道:“对了,晚上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别回去陪一下我老头老妈他们行不?”
楚方睛侧着脖子望着我,没说什么,脸上分不清是笑还是愁,我一时竟看痴了。直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样不太好吧?”我才笑道:“别用这口吻,很暧昧的,又不是没你自己房间,咱哥俩谁跟谁啊?”
松开按在closes上的手,我的心里有点难以解释的郁闷。
我和赵悦盛坐在许工的客厅里,我发觉,赵悦盛打量许工的眼神有些凌厉。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拉我一起来找许工,但他很快的解开我这个疑惑,他问许工道:“难道,潜水员们就是因为这个传说,而不敢下水吗?”
许工无奈的苦笑道:“传说加上一位同事的性命,这还不足够吗?”
我想了想插话道:“这么说,地区打捞队设备出问题,可能也是因为害怕?”
许工苦笑望着我,他的表情已经给我答案,或许他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便问起我为何咳得这么利害,赵悦盛笑道:“他喝了七八杯蓝山,又把酒水牌上的咖啡都试了一次,不咳嗽才有问题呢。”
说起今天黄威的事,大家都有些唏嘘,难道每个人出门时,都要带点钱在身给人抢才行?这显然比较荒谬,但抢劫这种事,本来就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那个国家可以杜绝这一行为。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们告辞时,许工突然对我道:“对了,小赵不会潜水那是没法子的事,你说你海 边长大的,水性不错,不如找机会你到水库下面瞧瞧,反正你又说你是唯物论者,这样不就分明了吗?老实说,我也觉得鬼神之说,太过飘渺了。”
赵悦盛唉了口气道:“那也得有设备啊,难不成叫他背个轻潜的装备去干重潜的活?”
许工笑道:“装备好说,你单位出面,来这里借就行了,这个估计不难。”
我不太敢对望赵悦盛的眼神,只是喃喃道:“我考虑一下吧,现在身体不比以前埃”
赵悦盛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很明显,昨天在长堤的经历,使他理解我的顾虑。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睡下了,我便开始思考是否下水探险的问题,楚方睛在书房时见我没关门又亮着灯,便走了过来。我扯住她道:“来来来,听听我烦恼,一起来研究一下!”没说上几句,楚方睛就一下把我的手拍开道:“得,别烦我,我可帮你照顾伯父伯母,当了一天的义工了。”
我笑道:“我爸不就你爸?我妈不就你妈?瞧你说成这样?”楚方睛双颊无端泛了微红,但总算有些笑意了,我趁热打铁笑道:“咱兄弟俩,谁跟谁呢?”本以为能哄得她开心,谁知她竟一下子愤怒起来,起身道:“亲兄弟都明算帐,总之你欠我一餐饭没请!”说罢转身就走,我忙赶了出去拉住她说:“喂喂,请就请,我什么时候小气了?来来,帮我研究一下这题……”
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快步跑进她自己房间里,把门也关上了。我拍门叫道:“喂,你丫没点义气,真是的!”却听她在房里说道:“你平时不是总说‘Couragemaybetaughtasachildistaughttospeak。’吗?你自已去想吧!”话语中竟带点哭腔,又有些许莫名的哀怨。
我无奈地走回卧室,想着那天,莫明其妙的浓烟,糊里糊涂的坠入黑甜乡里了。直至call机响了起来,我拿起一瞧,却是留言,便打去传呼台问了,却是楚方睛告诉我已送了我父母亲上了飞机了。我把call机扔开,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床被子,大约是楚方睛帮我盖的吧,因为我向来坚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所以成年后,父母也从不擅入我房间的。
凶手很快就伏法了,按赵悦盛的说法,这种动机明显又有目击者的案子,通常并不太难。凶手上庭后的几天,警局通知我去领回那个镯子,我很有点奇怪为什么会通知我去,询问了之后却发现,那个让我厌恶的律师,向警方递交了那份协议。我和欧阳士秋一起去办了手续,把镯子交给他带回店里寄卖,便奔赵悦盛的办公室去了。当然,我不讳言,他队里新来的一位漂亮的女警,远比赵悦盛的劣质茶叶更吸引人。
赵悦盛却最讨厌我这一点,我没和人家搭上两句话,他就籍口有一些问题要和我探讨,把我押送回家,一路上他一直在说黄威这件事有许多微妙的地方,可打着哈欠的我实在没精神和他讨论,进了家门以后,我笑道:“对啊对啊,这种案子,真够曲折的了,我决定某天把它记载下来,咬咬牙自费出本书。”
赵悦盛一听,马上道:“得,你去睡便是,我不烦你,从福尔摩斯到卫斯理,这种故事里的警察,不是公器私用就是愚不可言、小肠鸡肚,你饶了我吧。”
我奸计得逞“嘿嘿”地笑了起来,叫他自便以后,就进了卧室,谁知这时手机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我真的有点后悔买它了。不过电话总还是要接的,却是欧阳士秋打来的,他火燎火焦地道:“快来,有人要买你那镯子,对了,你来了别说多少钱,我来报价。”我打了个哈欠,勉力提起精神道:“这不才下午吗?晚上吧?让我睡会好不好?”
欧阳士秋冷笑着说是客户大还是你大?要不就别来费话,我卖完了转帐给你不就完了?想睡觉就别讲那么多原则,想坚持原则就不该睡……我忙叫停,问他是不是修成唐僧了?我过去就是了。
出了电梯,楼下的保安主任在以前我还没这么懒时,周六还和赵悦盛一起去练散打总碰见他,他和赵悦盛打了个招呼,见我有点魂不守舍就问:“荆先生?身体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对他道:“我碰到一个难题,毫无破绽,你说头痛不头痛?”
谁知他却笑了起来,对我道:“用古龙的话说,刀法虽没有破绽,但他是人,是人就有破绽,最强的地方就是他最弱的地方……”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停,高谊后述。”
怎么这两天,一个个都在背台词?我打了辆车,便奔古董店去了。
上班的高峰期已过了,是以车开得很快,风从车窗里渗入,刚才匆匆洗漱后没抹干的脸在风中清醒得无以伦比。我把车窗摇上,赵悦盛见缝插针地道:“你听我讲,我调查了黄威,他从小学到大学,体育成绩向没有合格过,向来都是给人欺负……”
我不耐烦地道:“关我什么事?”
“但那天在他家楼下和他搏斗的小个子可不简单!”赵悦盛神飞色舞地道:“那可是退役的轻量级散打运动员来的!”
这下可吊起了我的兴趣,我问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镯子!”赵悦盛激动地道:“你不是说他当天一再的问你‘是否有什么不同’吗?……照理他本来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你知道他的旧同学听到外号‘银样腊枪头’的黄威居然敢和歹徒搏斗时的表情吗?……”
不觉已到了古董店门口,欧阳士秋见我下车,没有理会赵悦盛,一把拉住我边向里走边道:“来,快讲你的废话吧。”
进了店里的房间,我仍在考虑赵悦盛说的问题,我突然想起,也许镯子里有一个鬼魂?然后占了黄威的身子?荒谬!我摇了摇头,黄威为什么会戴上那只明显是女性饰物的镯子呢?身后的赵悦盛这时又道:“不然,你把镯子借我几天,我找个身手好女警戴两天试试有什么异样?”,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可不想污了那只镯子,太艳,除非真是佳人,否则衬不起的。”却不料突然一个冷冷的女声道:“先生是要卖镯子还是以此为籍口泡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