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小径边上,有一块大约150X150米大小的水泥地,争吵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有争吵声,就有人,人分男女老少,到底在争吵的,是什么人呢?
答案是:村里所有人。
小孩子们爬在水泥地边上的几颗年龄绝对比我大的榕树和龙眼树上,在树枝上嘻笑着如周喜剧电影首映式楼座的观众们。而老人们在人群中间用麻将台把水泥地中间一块大约一米高40X30米大小的水泥台围了起来。
我和刘建军费了九牛二虎终于挤到前面,刘建军刚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对我道:“那个是村长……”那村长便已见到刘建军,大叫道:“阿军,你来得正好,你这读过大书的城里人来评评理!”
争吵的起源,是某个港商在邻村租了一块地皮建了一个工艺厂,村子热闹起来。 本村的人看在眼里,非常羡慕,于是少壮派的村长,就决定把这块晒谷场拆了,把村口的路修修平整,再建个牌坊,改变一下形象,好吸引外商来开厂。
谁知村长自以为一定能得到村民们支持的决定,却惹来村里几乎所有老人的反对,他们坚持这个晒谷场是有灵性的,不能拆。
听到这里,我望了一眼晒谷台的根部,果然有着许多残香。
刘建军向来不擅言辞,被村长拉过去之后,吱吱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村长见了皱了皱眉头,便不再理会刘建军。这时我见刘建军向我招了招手,眼里尽是求助的神色,我回答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刘建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冲老人们的方向努了努嘴道:“那些老人……老人的话……是要听的!”
我笑道:“这个是你们村内部的事,我这个外人说话,只会添乱。”刘建军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与我一起走开。
信步走在村里,不一支烟没抽完,便清楚见到那斜挑出来的飞檐了。我有些奇怪地道:“老幺,你对村里的路也很熟?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建军搔着脑袋,咕噜道:“对啊,没道理啊,我买了海景高层的单位,住了一整年有时还走错路的……”突然他跳了起来,快步跑向前,嘴里叫道:“奶奶!你怎么自己来打水!”
井边那清瘦的老太太一头银发和身上的衣裳一样,收拾得服服帖帖,刘建军从她手里抢过水桶道:“我不是叫了堂叔他们每天帮你做家务吗?你都九十多了……”
老人笑着冲我招了招手,对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许是因为没了牙齿的缘故,我终究没弄清楚,老人脑袋仍很清醒,一见这样子,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假牙戴上,对我道:“阿军的朋友是吧?快进屋坐!”
我笑道:“您老怎么自己打水?您这屋里不是装了自来水管吗?”
老人道:“自来水不好,听人说,里面都是漂白粉,还是井水好。”
刘建军手一抖,又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很快就装满了水桶,便对老人道:“奶奶,来,我扶你吧。”
老人一把拍开刘建军的手,笑骂道:“臭狗仔,你奶奶手脚利索着呢。”说着便拉着我,快步走进屋里。
在屋里坐下,老人忙出忙进地找出一些虾干、猪头粽让我们吃,一看到这些地道的自制的家乡小食,刘建军眼里放出光来,孩子似地抓满两手,天真地嘿嘿傻笑。冲了两泡茶,老人进厨房做吃的去了,刘建军拿起一杯工夫茶,抿了一口,长舒出一口气,说:“奇怪,我感觉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我还没搭上话,刘建军便又骂了起来:“我堂叔真不知怎么搞的,他两个女儿在城里读中专时,住我的,吃我的,工作也是我帮她们找的,当初满口应允帮我照料老人,结果呢?奶奶自己去打水!”
说话间,我手机响了起来,却是一个合作很久的公司有事找我帮忙,于是我只好打开手提电脑,用手机拔号上网。刘建军对无线上网很有兴趣,但一见我在谈一些专业性的东西,他便打起了哈欠,自己开了电视看NBA转播去了。
天渐渐地黑了,这时门帘揭了起来,进来的,是刘建军的堂叔,因为听说他回来,便过来了,一家子脸上都是讨好的笑意,刘建军却不领情,弄得场面很僵,这么些人围着,弄我根本没法干活,我只好对他们道:“你们不如去领老人家做饭吧,熟人不行虚礼啊,主要是哄得老人开心。”
那堂叔也是个伶俐人,听我一说便马上心领神会,一家子会杀向厨房去了。刘建军冷哼了两声,我忙道:“别鬼叫了,我在弄系统分析,你让我静静行不?自己看NBA去!”
过不了一会,老人便进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九十多岁,那腿脚真能把大多数写字楼的白领比下去,老人笑道:“开饭了、开饭了。啊,臭狗仔怎么就这样睡了?”说着她又走进里屋,我回头一望,刘建军已打着呼噜睡着了。老人走了出来,把一张薄毯盖在刘建军身上,摇头道:“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唉,叫我怎么放心埃”
我笑道:“不用理他了,他加班几天没睡,让他睡一会吧。”
堂叔酒量倒是不错,大约是把讨好刘建军的心思花在我身上,我实在没心理去和他应酬,一是刚才的系统分析还没弄出来,二是我仍比较担心刘建军。草草地吃了饭,我便告罪回到厅里,继续我的工作,村里过了九点,大多数人便已睡了,老人见我还在忙活,便给我拿了一条毯子,点了蚊香。
房顶那把在城市里基本绝迹了的大吊扇,一点也驱不走初夏里的闷热,光着膀子的我,让蚊子咬得全身搔痒难忍,工作做完了之后,已是凌晨一点多,想起刘建军说的到了四点就会醒,然后就会被一只较大无比的脚踩得昏死过去,我也不敢睡下,只好学那鲁迅先生《在仙台》里的做派,拿件衬衫包了头脸看电视,不知不觉之间,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