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镜子是陈文礴家传的东西,但在这个故事发生后,在他怎么说也要把它扔掉时,我让他送给了我。故事的继续,就是因为每天夜里,铜镜的呜鸣。
我已经可以不用别人的搀扶而走动了,冲虚这些天一有空就来找我聊天,有时我睡着了,他便以兄长的身份,和来探病的客人聊天。他后来说我这里是往来无白丁,我笑道我自己已是白丁,往来者如果还都是白丁就麻烦了。
不过冲虚对我今天家里的客人很不以为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一口气喝光了五罐饮料,或是说话时不停地吃东西,直到把桌上的水果拼盘吃光才罢手,也不是因为交换名片时,见到冲虚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时脸上的媚态。
冲虚讨厌他的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客人听完故事后,向我大叫道:“荆某人,那你快向下写啊,这不,有个卫斯理,写这种小说写得名利双收,还成立了一个宗教呢!就叫卫斯理教!”
因为交往时间比较长,所以我也就笑笑不以为意。这样一个人,他幼儿园到大学的老师都没法子教好他的话,我也不用去花力气来做这样一件没希望的事。并且这个朋友,在某些方面也有他的长处。
但冲虚明显对他之前的言行很是看不惯,便对他说:“不是卫斯理教吧,应是卫斯理宗吧?”
他一听就拍腿道:“是啊是啊!赵总真是博学啊!你瞧瞧,荆某人孤陋寡闻还在不懂装懂地笑呢!”
我实在忍俊不住,但这个客人是我请他过来的,如果我大笑起来,实在失礼,只好拼命咬住舌头,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我今天请你来,不是谈小说的写作技巧,也不是谈卫斯理,只是因你祖传一手鉴别古物的本事,想让你瞧瞧一个铜镜。”
他却不干,歪了头望着我半天,然后把我拖到阳台道:“我写策划的,又不是和你同行,你怎么好像怕我抢走你的这个客户一样?有钱要大家一起赚啊!”
我知道他是想和冲虚套近乎,但实在不想见他出丑,既然他这样说了,所以我向冲虚拱拱手,便咬了嘴唇跑进书房,打开窗户狂笑了一通。
在书房抽了一支烟,我走了出来,却见他不停地和冲虚介绍他做过哪些公司的策划之类,这时冲虚见我走了出来,便对他道:“这位先生,我想先请教你一问题:1747年,卫斯理宗脱离国教,形成了新的独立宗派,而那个写科幻的卫斯理还没出生呢,不知卫斯理宗和他有什么关系?”冲虚问完,扔下在那里尴尬得嘿嘿干笑的他,转头望向我道:“这位先生作古物鉴别时,是否和他平时一样?如果是的话,请他来的意义就不大了。”
我笑着向冲虚摇了摇指头道:“老哥,往来无白丁埃小雷,你这下糗大了,不如露一手来改变形象吧?”说着把铜镜放在桌上。
虽然他在商场是个失意者,如果一定要给雷润下一个定义,那么用十个字就够了:猥琐、龌龊、无知、自以为是。
但当他拿起铜镜时,我却不得不借用一句老套的话来形容他:他的眼睛如同见到了绝世宝剑的剑侠高手一样亮了起来,整个人仿佛正在从一个平庸的蛹里缓缓蜕出来。十分钟后,他不用任何工具。就给出了第一个结果:萧齐王朝的东西。
我和冲虚对望了一下,却不知他在说什么。雷润抬起头来,又道:南齐永明八年。
这下我们听清楚了,我进书房拎出二十四史到客厅,摊开和冲虚一起找,对了,就是公元488年。虽然这点是我们之前做碳14已经知道的东西,但冲虚也不禁向埋头查看铜镜的雷润点了点头。的确要承认,他如果愿意接手家里的古玩店生意,会比他现在在社会上混好得多。
冲虚过去问道:“你怎么确定它是哪一年的?”
雷润头也不抬地说:“见多了,我感觉它是,它就是。绝不会错。”
我问道:“如果单要买古董,用碳14化验就好了,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些字是谁的手笔,上面写什么来的?”在我们得知是488年的古物时,心里就有了一些疑惑,因为在秦以后,基本应是小篆了,很少见到这种古朴的篆体。
他抬头睁大眼睛惊奇地打量我们,这时他脸上再没有方才恭维冲虚时肉麻的媚态,只是眼神中分明把我们当怪物一样,半晌道:“你们当我是电脑还是科学怪人?神经病!除非让我把它带回去两天,我才能给你答案!”
我和冲虚齐声道:“不行!”
我想想又道:“可以拓下字来给你带回去,行吗?”
雷润道:“可以,我后天给你答复。”
两天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雷润打来的。
他高声在电话里叫道:“你猜是谁的?要多怪有多怪!你快猜啊!”
我淡然说:“不猜,要说就说,不说算了。”
他见这一招没用,便又道:“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我正想骂他,电话里却已只有“嘟嘟嘟、嘟嘟嘟”的声音了。
我只好挂了电话,打电话给冲虚,冲虚说他在开一个会,马上就开完,二十分钟后到我这里。
我冲了两泡茶,冲虚便到了,坐下打开包,递给我一盒雪茄,刚好小兰要出去买菜,伸头过来一瞧,不屑笑道:“‘TABATIP’?你在哪里捡的这种便宜货?”冲虚涨红了脸把小兰轰出去道:“我又不抽烟,哪懂?一个鬼佬送的。”小兰在门口狂笑着大叫道:“啊!你们公司和索马里的土著鬼佬做生意啊?哈哈!”
冲虚笑骂道:“真是恶仆欺客。”我们就闲话聊着等雷润,谁知道冲虚一杯龙井加了三次水后又换了一泡新茶叶,雷润还没来,打他手机却又不通。这时电话响了,我一听,却没有声音,查来电记录,却是雷润的电话。我刚坐下,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雷润的手机号码,我一听,电话却依然没有声音,我叫了几声,里面传来几声“嗬、嗬、唔、唔”的喉音就挂断了。我坐下来,换了泡功夫茶叶,电话又响起来了。我刚拿起电话,就听到书房里铜镜呜呜作响……
当见到来电显示又是雷润的手机号码,而电话里又没有声音,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两次之后,我们又等了十分钟,就没有电话再打来了。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无法去找出雷润来,铜镜倒也不响了。我望向冲虚,他也摊开手,我便道:“起一卦吧?”
冲虚笑了笑,对我说道:“好,不过那只能起梅花易数了。”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上次你不是起了一堆卦吗,怎么现在只能起梅花易数?”
冲虚笑道说:“老弟,我知道你也会起,但起得不准,是吗?”
我点头道:“自然如此。”
冲虚脸有得色,接着道:“这就和很多人会画符,却诛不了邪一样的道理,换句话说,你不是道家的科班出身,很多东西,有空我再慢慢和你说。”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会画符却诛不了邪?”
冲虚笑道:“要是有一张符就万事大吉,是不是可以拍成照片?还是使用复印机?如果这样,那前些年的那些所谓气功师的‘信息水’、‘信息纸’就真能治病了,哈哈。不过现在先问你朋友吉凶,其他的,有空我慢慢和你说。”
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进行。我平日老写“具体的事和这个故事无关,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来说”,谁知今天得此一报,想来也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冲虚伸屈五指,口中念道:“一数乾兮二数兑,三离四震左旋顺,五寄巽宫六寄坎,七艮八坤造化神……”他继续在算他的上兑下震。
我不甘心就这样坐等,于是拿出地图,按比例取得雷润家跟我家的距离,再核算这个时间表的人流,和相应可能经过的红灯路口,以及红灯的最长时间。算下来雷润怎么也该在半小时前就到了。
一顿饭的功夫,我和冲虚抬头相望,我发现他脸上的肌肉在神经质地跳动,我想我此刻也好不了多少,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大声道:“他出事了!”
冲虚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后,定了定心神道:“是,不过人还在,没事,但惹上了点是非。”我只好再试打了个电话给雷润,却还是打不通。这时电话又响,是小兰打来的,说雷润让警察给捉了。
冲虚问我道:“是不是我们下去瞧瞧?”
我笑道:“如果你想让人以为你是白痴的家长,那么我也不介意和你去。”
冲虚不解道:“难不成不理他?”
我笑着拿起电话边按边道:“叫他老爸去领他吧。”
于是便打给陈文礴,告知他这件事情,并叫他一会把雷润一块带过来。
至于我为什么打电话给陈文礴,就不得不用几句话来说清楚。
因为雷润在商场上和为人上,都是一向的失败。他的行事风格,所有的朋友包括我在内,都受不了他。只有陈文礴长期给他帮助。当然,陈文礴给他的不是钱,而是一些商机,很小很小,小到他自己都不愿花精力去为此思考的商机,而对于雷润来说,却真是和他名字一样——久旱逢甘露。在朋友群中,雷润公认是陈文礴的干儿子。所以雷润有麻烦,我打电话给陈文礴也是情理之中。
过了十来二十分钟,法仔跑到门口“汪、汪”地叫起来。小兰提着菜篮子打开门进来,后面跟着陈文礴和雷润。刚一坐下,雷润就大叫道:“是镜子里东西害我的!是它们害我的!我不怕!我输得起!我……”
“啪”的一声中断了雷润的嚎叫,是陈文礴抽了他一个大嘴巴,陈文礴满脸怒容骂道:“老兄,你多大年龄了?你读完大学还不能逻辑性地述说出一个经历?有时真怀疑你会不会思考!”说来也怪,雷润向来是别人一说他什么,他就咋咋呼呼,但陈文礴就算这样抽他一耳光,他却立马不敢开口了。
我和冲虚都劝陈文礴先别发火,让雷润好好说说是什么事,因为真的说不定和镜子有关联。陈文礴愤愤道:“有什么关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给拉到派出所?当街调戏妇女啊,兄弟!”
这时雷润想开口,给陈文礴盯了一眼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递给陈文礴一盅茶,摇着头瞧着他牛饮而尽,然后听他道:“这么大个人了,为了车费比平时多二十块钱和的士司机在进你家小区之前的马路上吵,然后还发展到动手动脚!还对女司机胸袭!还好那女司机比他妈还老,要不他这会儿还在派出所蹲着哪!”
我便问道:“怎么手机会打不通,后来他打进来又没声音?”
雷润抢着道:“打不通应是在隧道里,后来我怕你们担心,想打电话给你们交代一声,他们就打我!手机让打坏了。”
陈文礴望着他冷笑道:“交代一声?是吗?不是你摸了司机阿姨的胸部之后,那位阿姨扯了你衣领叫非礼,又叫了几十辆的士过来,把你围住吗?我瞧你是害怕想求救!”
雷润正想辩白,小兰刚好从厨房出来,笑道:“雷先生,你要谢谢我才行啊,我帮你报的警啊!”
陈文礴大笑道:“哈哈,来哉!得,小兰,你别做饭了,反正荆夫人不在家,我们出去吃,这段轮到你来说。”
我对陈文礴笑道:“不是吧,你连卫斯理的‘来哉’都弄出来了?小兰,说说。”
小兰抿嘴笑道:“没有啦,我出去买菜,见到有好多计程车,边上又围了一堆人,我探头进去,好多人在打雷先生,还边打边叫打色狼,你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如果说和雷先生认识的话,那就……那就……不过我还是帮他报了警了。”
雷润“啪”的一下站起来,大叫道:“不是碍…”
陈文礴大骂道:“坐下!你不识丑字怎么写是吧?还有完没完啊你?”
冲虚道:“让他说说,刚才他打电话进来时,铜镜也响了。”
陈文礴意外地“哦”了一声,示意雷润说下去。
“我到了门口,车子要进来时,我见到那司机的脸很怪……”雷润战战兢兢道。
“不就一脸麻子的老胖女人吗?”陈文礴低声咕噜了一句。
“不是的,我上车时,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来着!是到了门口才变的!”雷润急急地分辩。
“我说你谷精上脑是真的!白痴!”陈文礴可能又想骂他,但见我们听得入神,冲虚又一脸凝重,便笑骂了一声,干脆转头不理雷润,径直和小兰商量一会儿去吃什么菜。
“到了小区门口的马路之后,我才从后视镜里发现她不是我上车时的司机了,我才要下车的!”说起这事,雷润明显地很激动。
我问道:“那你既然害怕,还为二十块钱和她吵?”
雷润道:“我才不管她是什么东西,总之我不能吃亏!”
听到这里,冲虚用掌猛击了自己前额两三下,起身不再听雷润的叙述,走到阳台打沙梨去了。我问道:“就这样?”
雷润道:“她退了二十块钱给我,我说退钱也不行,你就是兜路了,我就要投诉你!她就说让我别多管闲事。后来就吵起来了。我见他们人越来越多,每次我刚要打电话给你,他们就抢我电话扔掉,我有一次拣起来之后不让他们扔,他们就卡我脖子……”
这时我想起一些什么,挥手让雷润先停止叙述,我大声叫了冲虚和陈文礴过来,问道:“计程车的表怎么会多出二十块钱?也就大概十块钱的路途,怎么跑出三十多块?我觉得有问题,和我们进入幻境时有些相似,但又不是……”
冲虚双眼一亮:“莫不成真是那些东西在害他?”
陈文礴大声道:“我知道为什么!”
陈文礴道:“没错,他上车时司机可能是个少女,只不过是上一班的司机,而多出二十块钱,是因为上一班的司机兜路去交班,而这一点,司机征求过他同意的,下车时也问他平时坐多少钱,然后把多的退给他了!”
雷润带着哭腔道:“没有啊,她们没征求过我意见啊,而且也没有兜路啊,就是活生生多出二十块车费埃”
我瞧瞧这模样,再说下去天黑都说不清,便叫道:“好了,不管如何,关于计程车,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不如到此告一段落。我们现在三个人放下手头的工作,坐在这里,只是想听听你说铜镜后面的古篆是什么意思。”
雷润很感激地冲我眨了眨眼,把前天从镜背后拓下的纸拿出来,上面在原来的篆文边上注了现代汉字,他把纸铺开,指着字道:“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字迹吗?猜猜!你们猜得出来,我请晚饭!”
冲虚伸手止住要骂他的陈文礴,对我道:“下个月中,我们公司准备在上海等地开一系列的酒会,有许多老客户和同行来参加,不如到时你和陈先生一起来帮助布置一下,然后我们在邀请卡上的策划方注明是你的个人工作室和陈先生的公司。你们有没有兴趣?”
我向陈文礴笑道:“好主意。”
陈文礴会意道:“不错不错,不过我们能否在酒会上分发名片或宣传品?”
冲虚笑道:“可以,只要安排得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的。”
我不理要插话的雷润,对陈文礴道:“做建筑的,身家应较可观,我们卖个策划,或者白送个OA,然后收维护的钱,也应是较好的生意……”
雷润一直想插话,偏生他一紧张就结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你、你们太不够朋友了!”我们三个见他如此,但忍住笑齐声道:“何出此言?”
“我、我、我……”雷润涨红了脸,却说不出来话。冲虚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自然有你的份,好生把这古篆出处说出来,我们再商议酒会的事。”
雷润吁出一口气,坐下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古篆没什么的,只是写这篆字的人,较为出奇。”我知道他的性格,便道:“也没什么出奇吧,不就古篆么?”
雷润双手把台面的纸按住,嘿嘿笑道:“你可知道上面写什么?”
我此时只好耍了一个小手法,笑道:“自然知道,找你过来,不过为了保险。第一句就是‘上镜诛邪’,是么?”
雷润一听,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但吸了口气,却又面有得色道:“就算你知道是写什么,也不可能想到谁写的!”
冲虚道:“荆兄弟,听这位朋友这样说书说下去,怕是今天我们商量不了酒会的事了。”
雷润忙道:“不是不是,赵总,很快说完!”又向我道,“给你个提示吧,丹阳秣陵人,出身于江东名门丹阳陶氏‘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你快些猜,别拖时间!”
我闻其言而苦笑,居然成了我在拖时间,但苦苦思索,再观察字体,却也当真想不起是谁来。转过头望向冲虚和陈文礴,他们也在摇头。
雷润很是着急,把纸叠好拿在手中,站起来在我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催我道:“快些快些!”见我半晌没有回答,便又道:“唉,再给你一点提示吧.曾梦佛授其菩提记’!”
我脑中灵光一闪,拍腿大叫道:“不成竟然是他?”冲虚和陈文礴抬头望向我道:“想到谁?”此时雷润又走到冲虚身旁,讨好地道:“赵总,此人当年隐于句容之句曲山,受戒于宁波……”
此刻我和冲虚心中都已明了,齐声道:“阿育王塔!”冲虚对陈文礴道:“下面应是你说了,省得没来由地使得人家看轻了你。”陈文礴嘿嘿地笑道:“哼,就凭他也来考我?还能是谁,陶弘景,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言道是:‘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毙’,‘游收虚静,息虑无为’,‘饮食有节,起居有度’。”
我和冲虚不禁抚掌笑道:“正是此公!”
我打趣冲虚道:“还好今日你没着那身行头出来。不然又是大礼。”
雷润愤愤地道:“若非我提示,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冲虚对他道:“这话没错,此事倒是全凭仗你了。”说完从他手中抢过纸,平铺在桌上。雷润一听他的“潜在”大客户夸他,倒也不再言语,自己走去厨房找东西吃。
镜后古篆,分大小两处,大的每个约是黄豆大小,“上镜诛邪。夫镜以气凝,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钮寄神驻,通神兮血海,达听兮苍天。镜钮相生,法箓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
边上一行米粒大小的篆字是:“惟避桂芒之辉,免阴寒借遁。”
我对冲虚道:“这里面提到了几个东西,一个是镜,一个是钮,一个是法箓,一个是桂芒。这几样东西,桂芒是相克的,我想指的就是月光。但法箓和钮,又是什么?”
冲虚道:“我想算了吧,首先这钮和法箓,我们就不知到哪找去,别说相生的法子了。”
“这不是你家传的东西吗?你家有没有?”我问陈文礴。
陈文礴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掏出手机,拨了号对我道:“我问一下便是。”问了半天,挂完电话,却也是一无所得。
赵重犀默然起了一卦,对我说:“老弟,那妖孽本体绝对不在陈文礴老弟那间旧写字楼里!只要能找出本体,就不用去想铜镜了,你敢不敢……”
“什么敢不敢?当初是谁把你扛出来的?”我没好气的喝了一口威士忌,向来最讨厌人家在我面前用激将法,如果是朋友,有什么要求直说便好,我实在办不来的事,激得我答应你,又有什么意义?
赵重犀尴尬地笑了笑,问我道:“那走不走?”
我笑道:“到底去哪里?虽然这不是明智的举动,但不去我今晚睡不好。”
赵重犀苦着脸道:“我也知道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我也怕今夜睡不好。小雷。”
雷润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讨好地说:“赵总有什么事?”
“你说司机兜路,到底从哪开始兜路,你记得清楚吗?”
雷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城市里很有名的一座山,他说:“到那山脚下开始兜路的!”
这时已是夜深了,我们叮嘱陈文礴和雷润在家里等我们,便上楼上了赵重犀的车,到了这座在这个城市里很有名的山脚下,赵重犀把车停下来,向我招了招手。我笑着对赵重犀道:“不会是要地毯搜索吧?”
赵重犀摇了摇头举起手里的罗盘道:“至阴处寻去便是。”尽管我修习的莫名其妙的道法,救了我几次,但我始终是个无神论者,一时之间要我相信这些东西,真的是有点困难,我不理赵重犀,径直向山上走去。
很快就看到了上山的台阶,我寻思过,路上可能见到妖魔鬼怪,可能见到磷火,可能踢到骷髅,也许到了半路,树木便化身妖魔鬼怪,但因为有行伍中的经历,心里却也不觉怎么害怕,但走了好一会儿,离盘山公路已经很远了。
夜色下的山林,除了林间小径的落叶,枫叶或是松针的不同以外,南方各地都并没有太多的差异。总之,在我接受过的训练里,山林始终是一个强劲的杀手,它可帮助杀人的人藏匿好所有的行踪,它更可以给被杀者致命的一击。 比如说,让我在一处热带丛林里布置一天,然后让泰森进来和我决斗,我绝对可以让他死得很痛苦。山林,是可怕的。这一路上,我起码已踢飞了三只蝎子,打死了无数只花脚蚊子,想不通赵重犀凭什么要来这里找什么本体!
突然间我听到身后赵重犀说道:“你,上去,在顶峰。”我笑着对身后的赵重犀道:“很有武侠小说的氛围。”见赵重犀没回答,我回头一望却发现,我身后没有人!
赵重犀不见了。
这时走的不是公路,所以我回去找赵重犀,来回路程倒不算短,并且这时向身后望去,又是茫然一色,我不禁苦笑,事到如今只好往主峰的方向向上走了。等到了顶峰,再休息一下到天亮,应该就有计程车,实在不行,再坐缆车下山好了。再做打算吧。正思想可惜黯夜无光,若是月朗星稀,就是夜游也不失一个好去处,谁知转念间,却下起小雨,脚下越来越难走。随雨扑面,一个黑影一脚旋劈过来,我转身双臂架住一绞,力之所至,应声而断,却不过是风刮起的一大截枯木。雨越下越大,沙沙落在叶上,声势憾人心弦,漫眼怪影幢幢,竟有一阵阵波涛之声,寒雨沾衣,寒意几欲渗入骨里,实在无心思去惊恐。我一心想找个山亭,避了雨再走,却谁知全身湿透,也找不见有一处可避雨的地方。心里正在暗骂,什么云山,不如叫荒山罢了,却又在黑暗中摸到一处石壁。我定睛向边上望去,便是一处山亭。
山亭样式奇古,显得年月已久,柱上触手所及,多有刻迹,想是游人涂鸦。我在亭中小憩片刻,把衣服拧干,喝了两口山泉,对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泉,据说用来煎茶颇好。据说当年,鲁迅、陶铸也曾专程到这座山上一个名为龙泉的泉眼取水煎茶,但此刻我只喝出一种自来水的味道。雨渐渐停了,三月里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快。出了亭向上走了六七十步,却见到一道剑光,疾若电闪!我两腿一软,摔倒地上,连忙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山路崎岖,一步踏失,又仰面跌了一跤,却见那道剑光迎面奔来,剑未到,劲先至,我张口想叫救命,却已说不出话来了,心中大叫,我命休哉!我很疲倦地合上双眼,脑中一片空白,我只是想到,这么快的剑,应是了无痛楚。
此时,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难道对方来盘问我什么?山风凛冽,吹在湿衣上,倒使我清醒了一些,此时一只手在我身后向我肩头拍落,我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扣住他脉门,食指压住他小臂,借势站起身来,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条友仔咩人啊?甘夜上山做咩野!”但我已收不住势,右手依然向身后一带,忙用左手顶住他肋部,扶他站好,谁知他把手电向我脸上一晃,大叫道:“鬼啊!”转身便跑。
好不容易遇到人,可以问问现在这里离公路多远,顶峰的南天第一峰在哪个方向,我怎么会让他走?我一手掀住他衣领,一手拉住他腰后裤带,把他提了起来,他身在半空却还是不停手舞足蹈,手上手电筒的光到处乱照。口中大声用方言叫道:“鬼啊鬼啊,放过我啦!我同你装香埃”我把他轻轻一抛,换了个位置,使他面对着我,一手捉了他领口,一手掀住他腰带,大声道:“他妈的!我还以为你是鬼呢!你用电筒照我,瞧仔细些!我是人!”他惊魂未定颤栗着用手电筒照我的脸,半晌才道:“哗,你条友,披头散发,却又是男的,又成身泥,话你是鬼都不算过分啊,得啦,放我落来先。”
这位说的是当地的方言,意思是:你这人,披头散发,却又是男人,沾了一身的泥,说你是鬼也不过分,好了,先放下我。
这种方言我虽说得不好,听倒没问题,但他说得很急,我要聚精会神才能分辨得出来,以致他说了半天我还把他提在手上,听到他叫我“放我落来先”——先把我放下来的意思,我才想起还没放下他。把他放下后我接着道:“不好意思,方才在这里有人向我偷袭。我误会是你了。”
他扁了扁嘴,边拍打身上刚才在我手上沾到的泥土,嘴里边用方言骂人。这里便不一句句录下来了,不然成游记了。
我问道:“你是守山的?”
他说是的,问我怎么一回事。
我道:“刚在山下的亭子避雨,喝了两口山泉,想到千佛岩去,却不料走到这里有人向我偷袭。”
我话音未落,老人一脸惊愕望着我,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叫我和他到方才我避雨的地方瞧瞧。
路上他问我这么晚上山做什么,我自然不能说“有个道士要我和他上山找什么妖孽的本体!”,免得他以为我疯了。就和他说是上山还愿,要赶在天亮之前到南天第一峰。说话间已走到刚才避雨喝水的地方,亭子却不见踪影,只有废墟一堆,分明是倒塌了许久。我走近泉眼,却见泉眼早已干涸。
很明显,刚才我又坠入幻境之中,如不是这守山老人撞破了这个局,怕是绝无生理。
老人问道:“你刚就在这里喝的水、避的雨?老友,这里已坍了好久了,现在所谓的龙泉,在山那边。”说着他指了一个方向。
我一时间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老人叹了口气道:“老友,我的屋子就在这里转过去后面,不如到我那里摊下,天光了再上山吧。”
我想赵重犀一会上了山,见不到我,一定很着急。再说刚才那两道剑光,让我很担心赵重犀,毕竟他一把年纪了。抛下朋友,不是我处世的方式,如果要来的,避也不是法子。我向老人问明了南天第一峰的方向,没想到正是误打误着,我走的便是这条路。老人见我执意要上山,便把手电筒塞在我手里,说他走几步就到,再说走熟了不用手电筒也没事。
向他道谢后,我用手电代他照路,直到他在山角转弯我再拾步向上。
我心里计算着,还有约莫二十步的光景,又到了刚才受袭击的地方,我把手电筒熄灭,轻步向前,心里暗算:“20、19、18……9!”第九步时,又是那道剑光掠起!
我遥遥把手电光向对方脸上一晃,谁知剑光却不停滞,依旧向前刺来,带起“滋滋”破空之声音,此时若抄摘还珠楼主小说中的“剑芒吞吐间,又向前暴长了几寸”,最是传神不过。当发现自己面对的对手仿佛是小说中的武林高手,那种兴奋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幸好,我已经历了一次,并且这次距离较远,我有了准备,剑光未到,已从容避退,心里寻思可惜这不是战术强光电筒,不然的话,足以让他有一到两秒的失明,也许可以夺下他的剑。
雨洗天青,虽不见皓月,却也满天繁星,虽是急步后退,我却也不至于和方才一样狼狈。
我边退边叫道:“无!耻!知道……和我单挑……绝讨……不了好,便只敢偷袭!”其实就是单挑,以对手的速度和耐力,讨不了好的还是我,只是急退时,剑光虽离我七八步远,却也劲风扑面,我没法开声吐声,只好这样一两个字的换气。到我说完第一句时,剑光已停了下来,所以我后面一句倒可以缓缓说出。
我喘了口气,心中大叫侥幸!以退避进,终不是长久之计,刚才他再近逼几步,我便只有就地一滚,向山下抱头鼠窜了。
这时突然响起狗吠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慢慢地,汇成一大片。我身后突然响起庞杂的脚步声,我见到对面台阶上那双手握着武士刀的蒙面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这应该是个女人,从她的体态和步履上来判断。
她慢慢地向前踏出一步,却又后退了二步,我望着她,不敢回头,不敢动弹,我知道只要我一动,绝对快不过她手上的刀!
这时一道黄影从我身后闪出,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扑向那持刀者,那人手中寒光一闪,那黄影被斩成两半从空中落下,我借着台阶边上微弱的灯光看了一下,却是一条被斩成两截的土狗。
我听到,身后有一种兽性骚动,我不敢转身,因为我怕我一动,对方就会出手,所以我只能慢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望向身旁。
我打了个冷颤。
我知道对方刚才为何放弃那必杀的一击了!因为她惊恐了。没有人面对上百只甚至更多的野狗而不感到恐慌的。与其说是野狗,其实根本和狼差不多,一对对血红的眼睛如同红灯笼一般,从我身旁的路灯延伸到后面的黑暗中。从远处,从山上,从四方八面,更多的脚步声还在向这里汇集。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她吼道:“受死吧!”入耳分明是女人的声音,我认得,是在陈文礴旧办公室里的幻境中,其中一个红衣女子。
眼前刀光一闪,快,实在太快了,我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眉心已感觉到那刀刃的寒意。我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这时耳边几道风声响起,又传来一声惨叫,我睁开眼,却发现那蒙面人又回到刚才那台阶上,我身边,多了几只狗的尸体,而那蒙面人的一只右腿在滴血。
这时我身边四方八面响起了疾风声,只见一条条黄色的、黑色的影子快速地向那蒙面人扑去,那蒙面人每吼一声,身边便落下几条劈成两半的狗尸。
但黑夜里,红色的“小灯笼”越来越多,渐渐的,蒙面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我望着一个同类,活生生在我面前变成白骨,虽然他刚才想杀我,但毕竟他是一个人。
野狗们却没有我这么多想法,它们抢夺着地上每一根还残留着血肉的惨白的骨头,只过了片刻,地上除了那把武士刀,便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连一缕破布或血渍也没留下。
野狗群拿走它们的战利品,停下来,用无数血红的眼睛望着我,它们其中一些惨白的牙齿间还留着方才的鲜红。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只知道,在那野狗群呼啸离去时,我全身上下、包括西服,全都湿透了。
最后一只狗从我身边经过时,停了一下,一只英国牛头梗,我惊叫道:“法仔!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只狗望了我一会儿,转身和其他狗一起跑入山林中去了。我想了想,不可能是法仔,法仔的眼睛,不会是鲜红的,再说,法仔不可能这么脏。
快步绕过地上的武士刀,我向主峰走去。
天渐渐有些蒙蒙亮,约是6点左右,放眼岩壁上,有不少字迹,大小不一,估计是宋体风骨。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见一位老人,是捡易拉罐之类的,好在一路上我已把衣上沾的泥弹去,也从兜里找到一条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不至于吓到他,问了路之后,便知还有四五分钟就到了。我点了支烟,想休息一下,却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这时那老人大叫道:“鬼啊!”
“大清早的在山上突然响起一阵儿歌,调儿还特尖,身边就我们两个,又没别人,你说谁不怕?”
当我接了电话之后,捉住缩成一团躲石头后面的捡垃圾老头后,扔了根烟给他,问他为什么跑,他这样回答我。
我这手机的铃声,是方睛下载的,好似是一首叫《麦兜与鸡》的歌曲,我掏了手机出来,再放了一次,听着听着再结合这个环境,的确是够阴森。我和老头找了块石头坐下,他问我从哪上来,我说从那条路来,他一脸惊惶地就问我经过那倒塌的山亭时有没有遇过什么怪事。我问他怎么这样问,他只说那里有些古怪,却不说为什么。当他扛起袋子下山后,我便也就坐在石头上发呆,因为赵重犀刚才打来电话,说他正在山下的一间工厂门口等我。
去会合赵重犀时,工厂的门卫听说我从那条路下来,竖起大拇指道:“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晚上这条路很多野狗,根本就没听说谁敢走的,那些野狗据说都是吃死人肉活下来的。”
我空乏的胃,听了他这么说,有些作呕,赵重犀催我上车,我摇了摇头,对他说:“再上去一趟。”他惊愕地望我,摇了摇头。于是我强忍着恶心抛下他向山上走去,在夜里野狗撕碎敌人的地方,没有血迹,没有武士刀。
但地上有一支铁棍,和一些碎肉,我把烟从烟盒掏出来放进口袋,然后用树枝把一小块指头大的碎肉拔进烟盒,然后下山去和赵重犀会合。赵重犀在车上,几次欲言又止,我笑骂道:“老牛 鼻子,你有什么就说吧。”
赵重犀长叹一声说:“去买最好的狗粮。如果不是你的狗,我完了。不要问我,太恐怖了!”
我想起昨夜的情景,难道他也碰到和我一样的情况,那条狗,真的是我的法仔?
回到小区的楼下,法仔在草地上洒水的龙头边不停地打滚,我走过去,它舔了舔了我的手,却没有昨晚见到那条极和它相似的狗,眼中的血红。赵重犀在边上坚持说,就是法仔救了他,他说法仔是在洗去昨晚在山上沾染的泥土。
随便他吧,我招呼着法仔回家。这一次惊心动魄的夜行,使我们几个人,决定暂时不再管这件事了。现实就是这样没趣味,虽然冲虚算出陈文礴的劫数还没过去,但大家都要过日子。并且他也换了写字楼。
那块肉拿去了化验,绝对是死了不少于五十年的人身上的。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或许就是野狗把无主荒坟刨开了,我们也再无头绪。终究我们不是卫斯理,可以到处都有超级大富豪的朋友为他买单,两百万英磅可以随便无息借给他拿去买一块不知所谓的木炭,也没有很多外星朋友可以提供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来使故事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