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一念及此,伤痛悲怒过后又担心忧虑。心情激荡一阵,稍微冷静下来,渐渐克制住,皱眉细想,肖璇只供出来刘枫,想必留有分寸,不肯出卖恩师来给刘承宪和李新民添麻烦。第二,肖璇涉世未深,他这样粗暴地出现,无情地揭破,可能太过激烈,用药过猛会令人难以接受。自尊脆薄,碎了拼不起来;脸面落地,染尘再难见面。庄言想起肖璇在会议上躲闪不安的神情,不由恻隐沉思,决定缓治,愣坐着没动,任肖璇匆匆路过走廊,扬长而去,没有现身斥责。
侍者送来庄言点的葡汁焗鸡饭,他慢慢吃,竟然入口无味。饭间魏东娴致电庄言,送来遥远的人文关怀:“过六天就交货了,你要稳住,战斗到最后五分钟才是胜利哦。”
魏东娴不知道项目组已经稀烂一片,她瞧见尉诩在资金上全无动作,只道庄言的烟雾弹效果拔群,轻快欢喜,趁喝下午茶的功夫捡起手机来鼓励庄言。
但是这轻快温柔的句子,字字像冰雹砸在庄言身上,坠在心头重如千斤。庄言强硬装逼:“虽然人不够,但是大家努力,每天完成进度在11%左右,在六天后大概完成88%,然后我会想办法化整为零,让另两个组分担剩下的10%,我完成零碎的整理工作,审批的时候你再打个招呼,理论上可以勉强过关的。”
魏东娴仿佛松了口气,庄言都听到她吁气的声音,像K歌时吹话筒。然后她轻轻说:“那就好,一定要过,用这个计划把尉诩的生物克隆项目的预算顶掉。听你这么讲,我总算不害怕了。”
“生物克隆技术?”
“你知道,人体克隆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尉诩申报的项目,走的是农业克隆、后勤保障的路子,这样就绕过了法令。但是他申报的金额是个天文数字,我压住,他反诉,然后上面居然批了。”魏东娴放松下来,心防卸下,像奥运会上力尽休息的游泳队员,软在水池里和搭档倾心闲聊,反常地露出女孩子的无助,“在有紫电科技的情况下,给他两个亿去克隆鸡鸭牛羊?我不相信他会拿这两亿去琢磨怎么补充后勤。想想都害怕。”魏东娴拍着心口喝茶。
庄言软在沙发里,他知道魏东娴为什么不择手段的联合自己来做这件事了。
魏东娴也在反抗。这个项目摆上桌面,任何一个脑瓜正常的内务部长都会害怕,更别提冰雪聪明的魏东娴了。她管不着项目细节,就只能管项目预算了。
她虽然有越俎代庖的嫌疑,甚至担了非议和风险,但是若没有她捣乱,一切都会按照尉诩的剧本来。山高皇帝远,梁非凡又有人事权,瞒点什么并非不可能。
庄言半边身体滚烫,半边身体冰凉。他知道自己破釜沉舟,不能败了。
魏东娴若卡不住这笔预算,那么生物克隆技术项目就会正大光明上马,怎样大张旗鼓都没关系了。谁知道在不远的将来,魏东娴恐惧的事情会否成真?
本来外行领导内行的事儿就层出不穷,尉诩有基地之外的力量麻痹别人思路,反常地让上级惘然不觉地审批了这笔款项,证明这是他花了功夫在做的事情。
要说尉诩对C计划的核战斗部卫星有兴趣,庄言信。
说尉诩对克隆牲畜喂饱士兵丰富营养均衡口味有兴趣?庄言不信。
“喂?你吓傻啦。”魏东娴摇晃杯中残茶,抿唇嘲笑他,“怎么不吱声了?”
庄言冷汗乱滚,细细问:“太可怕了。就算黎塞留能夺尉诩的指挥权,她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动手?尉诩可不会什么事情都请示她。”
魏东娴笑道:“有沉默者呢。基地里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沉默者?”
“记得你参会的时候吗?九人团里的八个你都认识了。剩下那个,就是沉默者。”
“那个不吱声的?”
“是的,他为了保护自己,从来都没说过话。只有两个颜色能让我们确定他还活着:绿色,赞成。红色,反对。”魏东娴抿尽红茶,舌尖留恋地轻刮红唇,得意地安慰庄言:“别害怕,沉默者会在问题发生之前,把一切不稳定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基地安全的很呢。”
庄言数了一下,内务研发,战斗维护,人事建造,加上运输部,总共只有七个部门,而九人团算上尉诩,总多出个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九人团里还有个不吱声的。
庄言忽然有点害怕,进来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沉默者的存在,仿佛居民看到电视报道隐身人时骤然恐慌,总怀疑有个不怀好意的隐形人在不远处盯自己,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忽然意识到魏东娴要挂电话,连忙追问拽住:“你们知道沉默者是谁吗?那我们岂不是没有隐私了?”
魏东娴羞道:“你把他当做电脑就行了,谁都没听过他的声音,不知道他的样子,他的权限高得连尉栩都追踪不了他的ip。谁知道他是人还是程序?不许乱想了,给我去工作!”
庄言说:“我吃饭呐。”
魏东娴任性道:“我要去工作了。”无情地按了电话,剩下庄言拿着“嘟嘟”响的手机发呆。
他想起来魏东娴期待希冀的话:“这件事情做好了,我就奖励你。搞砸了我就弄死你。”当时以为这是调戏,现在才掂量出其中的分量。
魏东娴是认真的。
女人也许是天生的政治家。她们能在短信的只言片语里察觉男人的冷淡和热情,能在丈夫的账单话费里嗅到小三的气味。这种远见者的卓识有时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尉栩估计只当魏东娴难伺候。但是庄言和她合作没几天,渐渐感受到了她的复杂。她的娇嗔不仅仅是世故的妩媚,琢磨出潜台词以后才让人拍案懊悔自己的迟钝。仿佛巧克力入口香甜,用心却能尝到须臾后纷至沓来的微苦滑腻。这深沉的苦和丰满的甜令人回味无穷,恨不得一颗接一颗。
庄言渐渐如坐针毡,饭粒入口竟如嚼蜡,皱眉细想怎样挽回肖璇。渐渐竟叹了口气。
整个下午都蒙尘了,高兴不起来,连工作都成了咬牙坚持的折磨。越痛苦时,时间越留恋着不走,让人体会度日如年的焦躁。庄言的眉头拧得额头痛,工作时走神,苦思如何处理肖璇,刚以为自己放下了,预备通知刘承宪处分肖璇时,心头恻隐又翻江倒海地作乱。
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刘承宪将人生经验强加在肖璇头上本就霸道。他再利用刘承宪的强势去处分肖璇,估计她连吱声的机会都没有的。
如果怜惜她的聪颖,就绝不能告诉刘承宪。老头子豁出脸皮担保爱徒,若这一巴掌打脸扇严实了,只怕刘承宪恼羞成怒下,什么脸皮都要撕破,再冷静不下来了,什么事情都会往极端了走。
庄言重情,不想让班主任式暴政在肖璇身上重演,所以挣扎着不肯告诉刘承宪这个事实。这就是为什么他放不下。
下午吃饭时,vv皱眉摸他额头:“怎么皱着眉头。不要拧着了,给你熨平。”
庄言忍着笑,嘴角挂到了酒窝上,伸手玩她的银发,说:“最近训练怎么样?”
vv不屑一顾地骄傲:“nasa的战机性能被分析了个底儿掉。现在随随便便打五个。”
菜送上来,庄言低头用餐,vv扭头看见他脖子上一截项链金光闪闪,忍不住伸手拽出暖乎乎的链坠儿来,摊手心里一瞧是个弥林十字架。
庄言含着饭嘀咕:“你干嘛……”别头瞧见洁白手心里的金色十字架,心里一咯噔,嘴忘了咀嚼,天塌似的想:“完,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