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承宪收到人事处传信,请他放下工作,抽空去接受民政人员质询。刘承宪愁眉苦脸地去了,一脸生无可恋地回来,肖璇替刘承宪记录实验结果时,听见恩师莫名其妙总会一声长叹,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愣不敢问。她忐忑了一个上午,临下班时,才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老师,您是不是想家了?”
刘承宪叹气摇头:“没有。”呆滞地瞧着空气,冷不丁又叹一口气:“唉。”
肖璇如履薄冰,声音细的像蚊子:“家里出事了?”
“都是我咎由自取。”刘承宪低头,一把年纪了,此时却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孩子,一脸悔不当初的委屈,“总想要个儿子,脑子里还有封建思想在作怪。”说完意识到讲漏了嘴,强作微笑,轰肖璇去吃饭。
肖璇扶墙出门,险些软在地上。实验舱的密封门缓缓关闭,她仰头靠在门上,心如刀绞地滑了下去,无助歪在地上,长发凌乱地盖住了脸,痛恨交加地饮泣起来。
半小时后,尉诩如愿以偿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肖璇,他保持着礼貌的热情:“我点了你喜欢的……”
“我带了第四期的资料,”肖璇六神无主地打断他,“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那样对老师,他给国家做过贡献,你们让他有个安静的晚年吧。”
说完这句话,两行泪水扑簌滚下来,仿佛饿得走投无路的母亲站在青楼的气派招牌下,看着女儿被**牵走。
尉诩看肖璇一副被霸王硬上弓的惨样儿,心头一软,反而愿意表演耐心的一面,彬彬有礼道:“你想通了就好。那么刘老师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肖璇把手里的第四期资料递给尉诩时,尉诩甚至没有拆开看,随手将文件袋丢到沙发上,踌躇满志地冷笑:“他居然异想天开地去做这个项目,真是野心不小。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了,我会在最后一秒钟断绝他的希望。这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战斗。”
尉诩温柔地牵起肖璇的手,为大获全胜而心潮澎湃:“这一切多亏了你,璇璇。”
肖璇魂不守舍,垂泪喃喃:“是啊,多亏了我。”
三天后,庄言催收所有项目结果,将八期工作的回馈和零散发下去的技术攻关结果综述整合,整理出一份以质子炮为主要假想敌的反粒子炮磁场屏障发生器建设的粗糙计划书。整体工作进度推进到98%,有惊无险地及时完成了任务。
在他做最后的忙碌时,魏东娴打来电话破口大骂:“庄言你是不是没和我说实话?你那边到底有没有出岔子?警告你啊,这种事不能谎报军情,秦桧在宋高宗面前假装天下太平,你可别跟我来秦桧那一套!”
“怎么了?”
“尉诩来催款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别给我玩心跳啊,要是最后关头计划破产了,看我不弄死你!”
“不会的不会的,我这边还差2%就完工了,你那边什么时候审批下来?”
“明天中午。我怎么心头堵得慌呢,我有不好的预感。好难受,好憋闷啊。”魏东娴痛苦地求安慰,“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快告诉我!”
庄言气堵凝噎,刚回过神想说“万无一失!”,魏东娴任性嚷嚷道:“你犹豫了!你没有把握对不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庄言用力摇头,坚定地保证:“我担保,一切万无一失。你不要胡思乱想。”
魏东娴像酒醉时找到了墙来扶,蓦然有了安全感,平静了些,闭上眼睛按着胸脯说:“希望我的直觉在骗我吧。庄言,此刻我真的希望你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负责可靠,值得托付。我没有看错你,对不对。”
庄言轻轻说:“对,你没有看错我。”
魏东娴心头稍定,忽然痛恨失态了,痛心疾首地想,八部之尊怎么能向区区课长说这样那样的话,太丢人了。她胡闹任性道:“你刚才听到的话,全部都忘掉。听见没。”
“……”庄言无语,这让魏东娴更加羞耻,她赶紧挂了电话,不顾显得粗鲁。
庄言彻夜整理修改一寸厚的计划草案,他估计这是最后一次熬夜。中间零星打了几个盹,忙到清晨才毕稿,伸个如释重负的懒腰,倒头睡了个痛快,心头轻快得像高考答完最后一门起立交卷的高三学生,轻松惬意得飘飘欲仙。
一觉醒来,眼酸得一眨就流泪,看表已是九点。他扯湿巾敷了眼睛,闭目休息了五分钟,站起来收拾桌上的计划草案。这份厚厚的计划书是他集合全组之力,耗时十天,度过很多不眠之夜才用心血浇筑出来的成果,寄托了刘承宪的期待和魏东娴的信任,吸引了无数人的好奇和猜想。今天终于尘埃落定,只等魏东娴那边注资立项了。
只要在魏东娴注资之前,尉诩没有设法提走“克隆项目”的两亿预算,这份一寸厚的计划书就会吸取其中一亿三千万的预算,正式立项启动,为地表基地建造防御天基粒子炮的磁场屏障,名为“铁幕”。而尉诩的“克隆计划”也会因预算不足而无限期搁置。这场两全其美的谋划能否兑现,就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小时内见分晓。
他心情激荡,有种高考查分的紧张澎湃。
门忽然移开,苏小美精致的脑袋探进来,略带酒红色的卷发垂在领口飘飘荡荡,小心翼翼问:“课长?你醒啦?”
庄言抿唇点头,绽放笑容:“嗯。这些天我加班连累你不能回去睡觉,辛苦你啦。苦日子结束了……”
苏小美尴尬地打断他,讪讪笑弯了眼睛:“课长不客气。那个,总决策官来检查工作啦,他在隔壁李部长的办公室呢。”
庄言的笑容刹那消失,他警惕道:“他来检查工作?”
苏小美有些着急,探身却不进来,扶着门洞耐住性子解释道:“是呀,总决策官是学术出身,名义上领导研发部工作呢,有资格主持课题研发的。只是他很少插手研发部工作而已。所有的课长都已经到齐了,您快去候着吧,快查到您头上了。”
庄言心头一紧,匆匆擦了脸,用力梳齐乱发,在苏小美的注视中匆匆走出去,敲门走进李明办公室里去。
苏小美紧张得喘不上气,默默替他关了门,路过办公室门时往里面瞧了一眼,瞧见有资历的老课长都在里面站齐了,声势浩大,心里头堵的慌,忐忑地坐回去,担心庄言被查出什么小辫子来。
给庄言开门的竟然是刘承宪,庄言惊讶,刘承宪阴郁,两个人百转千回地对视一眼,默默地擦肩而过,刘承宪关上门,和庄言一起站到沙发前面。
沙发前面站着李新民。李新民,刘承宪,这两个资深研究员本身就是课长,管辖着自己的课题组。而他们是听了李明吩咐,才作为组员出现在庄言的组里,可见庄言的“铁幕”项目组人数虽不多,阵容其实很强大。另外四个课长是生面孔,却很清闲,四散坐在沙发里饮茶养神,显然已经没什么事了。
在办公室中央,原本一米长的短桌被变魔术地扯成了三米长桌,上面摆满八台电脑,八个严肃紧张的技术员正在飞快浏览。尉诩沉稳踱步,背着手巡视这八人,扫视屏幕,监督检查。李明一脸生无可恋地抱胸倚坐在办公桌上,垂首支着额头,闭上眼睛提心吊胆地等待。
“突击检查”是高级权限的一种,掌握在副部以上人员手中,通常会报出两个日期,然后组织人手清查这段日期中间的所有记录和操作,确保没有违规行为。“突击检查”不会空穴来风,都是有的放矢,基本上是目的明确的取证行为。而李明几乎百分之百肯定,这次突击检查是冲着庄言来的。
他有种浓浓的预感,“铁幕”项目已经泄露了。
千瞒万躲,居然还是躲不过总决策官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