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举起右手,助手瞧见,识趣按了暂停。
“就连光明隐修会的内部资料都在说谎。”庄言站起来,一袭漆黑的大衣裹着他,像一枚安静矗立的国际象棋棋子:“撒旦们知道米迦勒没有死。米迦勒在最后关头,很可能将自身转译成量子态,在飞船坠落前逃离了岌岌可危的船体,否则她就会在巨大的冲量下被碾成齑粉。撒旦不可能不知道米迦勒还活着,因为正是米迦勒一手扶植了天主教廷,追杀了光明隐修会整整两千年。”
“量子态?这么说,和我们打交道的米迦勒也是量子战士。”李参谋昂头问。
庄言闭上眼睛,想起黎塞留口中描述的米迦勒天使。
“她高贵优雅,行走在虚空之中。她在我需要时出现,在我独立时离去;永远穿着修身苗条的紧身衣,告别的话总是那么无奈苍白:对不起,我的宇航服老化严重,我需要回到量子领域去充能了。”
她的炽天使卫队已经在越狱夺船战中壮烈战死,唯有这个果决的女人炸毁了飞船的湮灭炉,使驱逐舰坠毁在地球上,断绝了囚徒首领重归银河系中心的可能。而她,则孤零零留在偏僻的星球,穷心竭力地引导愚昧的地球土著,和野心勃勃的八位囚徒展开旷日持久的角逐。
但是她失败了,她的神权帝国在启蒙运动下土崩瓦解,她被迫和东方的共和国合作,抵御资本金权的入侵。可见她的战斗力和续航力并不理想,这可能是当时的危急环境决定的,显然,将自身转译成量子态,是她走投无路的选择,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牺牲。
“是的,可想而知,米迦勒也是量子战士。而出于夸大优势和美化自身的目的,囚徒在面向会员的宣传片中刻意隐瞒了米迦勒的存在,因为它们要令信徒坚信,它们是地球上唯一的外星势力,它们是唯一神,是永远的真主。”庄言环视一圈。
“那么,第二位量子战士诞生,”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坐在后排补充道,“等于把米迦勒的实力翻了一番儿。我算是理解她处心积虑地诱导今天这个局面的目的了。”
他说话时依旧咬着雪茄,粗大的烟头随着句子的重音一翘一翘,非常写意。
“那是这里来头最大的一个,是和参谋席并驾齐驱的人,作战部司令员徐晨。”肖璇小声提醒庄言。她怕庄言出言不逊。
徐晨只穿了简单的便装,用最舒适的姿势惬意地躺在椅子里,大盖帽都没戴,露出一头整齐的板寸短发,格外精神,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就算放映室关了灯,都藏不住这闪闪发亮的眼神,它和烟头的火光一起组成了徐晨充沛的神采。
庄言肃然起敬。他转身向徐晨点头,脱帽认真汇报道:“请允许我纠正一点。我会尽忠职守,我可以替各位刺探到绝密的情报,夺取机要的文件,传回最确凿的内情。这对司令部非常有益,但是对米迦勒而言没什么明显的用处。所以,我的出现,并不是给米迦勒的实力翻了一番,而是加强了司令部对世界格局的掌控力。我这名军情二处的新处长,不过是一份雪中送炭的礼品,来与大家戮力共进,保家卫国。这是米迦勒对各位的信任和寄托,我们应该与她坦诚交流,精诚合作。而不是口蜜腹剑,怀疑猜忌。”
庄言说这席话时,肖璇还在心急火燎地轻拽他的袖子,提醒他闭嘴。但是庄言倔强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肖璇终于绝望地捂住眼睛仰进椅背,心如死灰——她听见整个放映室都鸦雀无声,能听见十几种不同的呼吸声。
庄言把参谋部最心照不宣的秘密,抖出来说了个痛快。
肖璇提心吊胆地等待徐晨的反应。
徐晨坐在黑漆漆的后排,表情融化在沉甸甸的黑暗里,只能看见雪茄那火红的烟头在半空中明灭不定。徐晨用力吸了一口,烟头长亮一阵,然后他从口中拿出雪茄,高高举在身边,轻吁烟雾,然后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死寂的坚冰:“这话说得慷慨硬气,终于遇着个不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就像在碎碎叨叨的寡妇村里遇见一条好汉,相见恨晚!”
徐晨站起来,两指捏着雪茄,轻轻虚点:“那么,请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洗耳恭听。”庄言离席屹立,隔着漆黑的观众席,和捏着烟的徐晨遥相对望。
“第一个问题:从生物学讲,米迦勒是外来物种。从社会学讲,米迦勒是二战末期逃窜进我国境内的落魄领袖,也是异邦来客。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米迦勒加强司令部的情报掌控力,动机是什么?”徐晨说完,重新咬烟入口。
“从录像可知,米迦勒是流放舰‘方舟号’的舰长,兼任典狱长。她与毁船越狱的囚徒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为了阻止囚徒整合欧洲、打捞方舟,米迦勒必须仰仗华夏共和国的力量。为了守护这片净土,米迦勒抛弃前嫌,不遗余力,已经作出了坦诚的表率。”庄言面不改色。他知道黎塞留的处境很难堪,所以执着不休地试图改变参谋部对米迦勒的看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参谋部对米迦勒的高端技术索取无度的同时,从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个落魄的外星典狱长。庄言知道,两方之间的猜疑链已经在日渐增长,他试图遏制这股趋势。
徐晨咬着雪茄,气势凌人地发问,雪茄在八字胡边上一跳一跳:“我知道米迦勒的神权地位已经完全被资本力量的金权帝国取代。没有人会净身律己地替天主教皇去讨伐异端了,所以在米迦勒大势丧尽的同时,光明隐修会控制的私有银行和世界资本清算中心已经彻底取代了米迦勒曾经拥有的影响力。我们曾经严肃地开过讨论会议,经过经济学家和社会学者的分析,今天的西方,已经是资本的世界,米迦勒的教廷已经一败涂地了。于是第二个问题来了:按照你的意思,除了索取技术,我们还要替米迦勒趟浑水,与她坚定地站在一起,与光明隐修会为敌,我们的胜算几何?又该怎样取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