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鲁卡斯尔太太相貌与思想都很平常,她既没有给我特别的好感,也没有给我留下特别不好的印象,可以说她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很容易看出她十分爱她的丈夫和儿子。她的淡灰色的眼睛不断左顾右盼以发现他们的一点点需要,并设法满足他们,虽然方式有些粗野。鲁卡斯尔先生对他的夫人也很好,看上去,他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妇。但鲁卡斯尔夫人,却时常沉浸于深思之中,愁容满面,似乎内心充满了愁苦。许多次我意外地碰到她在独自流泪,我以为是她的儿子的淘气使她如此心事重重。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淘气的小家伙。整天不是野性发作,就是绷着脸闷闷不乐。对小动物们施加酷刑似乎是他惟一的消遣。噢,我想还是不说这个小家伙,实际上他与事情并没有多大关系。”
“无论你认为他们与你有无关系,你讲述的所有内容我都愿意恭听。”福尔摩斯说。
“我尽量不漏掉任何重要的环节。在这个屋子里仆人的神态和行为使我感到很不愉快。这家人只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男的叫托乐,粗鲁蠢笨,灰白的头发和连鬓胡子,经常醉得一塌糊涂。有两次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醉得非常厉害,但是鲁卡斯尔先生对此却熟视无睹。他的老婆高大强壮,面目可憎,和鲁卡斯尔太太一样沉默寡言,但远远不及她和气。他们是最令我讨厌的一对夫妻。但是,幸运的是,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保育室和自己的房间里。这两间房子毗邻,都在这屋子的一个角落里。
“到铜山毛榉的前两天,生活十分平静。可到了第三天,早餐后,鲁卡斯尔太太下楼来对其丈夫低语了些什么。
“‘啊,对,’鲁卡斯尔先生随即转向我,‘我们非常感谢你,亨特小姐,感谢你迁就我们而剪掉了长发,但我可以肯定这丝毫无损于你的容貌。我希望现在看一看你穿上铁蓝色服装是否合身。它就放在你的床上,如果你肯把它穿上,我们将更加感激你。’
“那件衣服是特殊的暗蓝色,料子是极好的哔叽料,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旧衣服,我穿上它非常合身,就像依照我的身材而做。鲁卡斯尔夫妇看到后都非常高兴,甚至于过分了。他们在客厅里见我,并让我坐到一张背向窗户的椅子上。客厅十分宽敞,整个房子的前半部都被占据,我背对的是三个落地窗中的一个。然后,鲁卡斯尔先生就在房间的另一边踱来踱去,并讲述一些滑稽的故事,我从没听过那么逗笑的故事,甚至肚子都笑痛了。但鲁卡斯尔夫人并没有什么幽默感,甚至于连笑都不笑一声,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依旧是一副忧郁和着急的样子。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鲁卡斯尔先生宣称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要我换掉衣服去保育室找小爱德华。
“又过了两天,同样的表演又发生了。我又被要求换上衣服,坐在窗户旁边,听我的雇主不停地讲他那似乎总也讲不完的笑话。然后,他又给我一本带有黄色封面的小说,并把我的椅子移向一旁以防止我把书遮挡住。接着,他便请求我大声朗诵给他听,我差不多念了十分钟。突然他叫我停下来,此时我正念到一个句子的中间,他就让我去换衣服。
“福尔摩斯先生,我无法想象这种表演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觉察到这几次表演过程中他们总是让我背对着窗户,这促使我产生了希望看到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愿望。开始时,这好像十分难办,但很快我就有了办法。恰巧我的一面手镜被打破了,我取了一小片碎镜子藏在了手帕中,在又一次的表演中,我一边发笑,一边将手帕举在面前,观察后面的动静。开始我很失望,因为没有见到任何东西。但第二次又看时,我发现一个长着小胡子的男人正站在南安普敦公路边向这里张望。他斜靠在我们围场地的栏杆上,而且张望地非常认真。这时我放低手帕,瞥了鲁卡斯尔夫人一眼,发现她正以锐利地目光注视我。她没说话,但我相信她已经猜出我拿了一面镜子,而且她也看到了我身后的情形,于是她马上站了起来。
“‘杰夫罗,’她说,‘那边路上有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向这边窥视。’
“‘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亨特小姐?’他问。
“‘不是,我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
“‘哎呀,这个人太没礼貌了,请你挥手让他走开。’
“‘我觉得还是不理他吧。’
“‘不,不,那样他常会在这里游荡的,转过身去,请你像这样挥手让他走开。’
“我照吩咐做了,随后,鲁卡斯尔先生就将窗帘拉了起来。这大约是一周以前发生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穿那件衣服,也没有再坐在窗前,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再出现在马路上。”
“请继续,”福尔摩斯说,“你的叙述非常有趣。”
“在我第一天到铜山毛榉时,鲁卡斯尔先生带我到厨房边的一间小外屋。当我们走近时,我听见链条啷铛的响声,还有一头什么动物在里面走动。
“‘从这里看过去,’鲁卡斯尔先生告诉我从木板缝隙中向里望,‘难道它不是个迷人的家伙吗?’
“我从板缝中看到有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和一个模糊的身躯蜷伏在阴暗中。
“‘别害怕,’我的雇主说,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他却笑了起来,‘那是卡罗,与其说是我家的,不如说是托勒的,只有他才能管住它。他每天只喂他一次,这样才能使他像芥茉一样总是 那么热辣。托勒每天晚上放他出来,如果有谁敢私自闯进来,那么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了。请千万记住,晚上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要跨过那道门槛,否则就性命难保了。’
“这警告并非无中生有。过了两晚,在大约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凑巧从卧室的窗口向外望去。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屋前的草坪上银光闪闪,如同白昼。我站在那儿,沉浸在这宁静而美丽的夜色中,忽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毛榉树下移动。当它走到月光底下之后,我清楚地看到,它原来是一只像小牛犊那样大的巨犬,棕黄色的毛,它的颚骨宽厚下垂,一张黑嘴巴和一副硕大突出的骨骼。它慢慢地走过草坪,消失在另一角的阴影里。这个可怕的卫士使我的心里打了一个寒战,我敢保证没有一个贼会像它那样把我吓成这样子。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要告诉你,我在伦敦剪短头发后,便将剪下的一大绺头发放在了箱底。有一天我安排孩子睡觉后,便开始收拾房间的家具和整理我的行李。房中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个抽屉没有上锁,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下面的一个则被锁上了。我把衣服塞满了两个空抽屉后,发现仍有许多东西无处可放。这时我想到,第三只抽屉可能是无意中锁上的,于是我找了一大串钥匙试着去打开它。结果,我真的打开了它。但你们绝对不猜到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它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着头发仔细地检查。那罕见的色泽、密度,同我的一模一样。使我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头发怎么会被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颤抖着打开我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从箱子底抽出我自己的头发。我把两绺放在一起,我敢说,它们完全一样。这不是非常奇怪吗?我不知这是为什么,我把那绺奇怪的头发重新放回抽屉里,没有对鲁卡斯尔夫妇提起此事,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打开他们锁上的抽屉
“很快整个房子的构架在我脑中就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一边的厢房根本没有人住,托勒夫妇的房间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厢房,但这扇门是锁着的。然而有一天我正上楼时,我看到鲁卡斯尔先生手里拿着钥匙,从里面走了出来。与他平时截然不同,他锁上门后便从我身边急匆匆走过,没有理我。
“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因此当我带孩子散步时,我们溜达到了房子的那一边,以便观察那里的情况。那边一排有四个窗户,三个肮脏不堪,另外一个拉着百叶窗,关得密不透风。当我还在来回踱步时,突然看到鲁卡斯尔先生走到我眼前,仍像往常一样高兴。
“‘啊,亨特小姐,’他说,“我一声不吭地与你擦肩而过,希望你一定不要以为我粗鲁无礼,当时我正忙于处理一些事务。’
“我叫他放心,‘顺便说一下,’我说,‘似乎上面有一整套空房,有一间的窗户是关着的。’
“他显得有些吃惊,而且,我觉察到他听了我的话后产生了震动。
“‘我十分喜欢拍照,他说,那几间房子我是把它们作为暗室使用的。哎呀,看看我们碰到了一位多么细心的年轻小姐。’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他盯着我的目光绝对不是开玩笑的,那是怀疑和烦恼的表现。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愈是怀疑这套厢房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愈发想弄出个究竟。一方面这出于我的好奇,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一种识破这个地方的内幕,就会做出某件好事的感觉。以后我就更加密切注意有什么机会可以进那道锁着的门。
“直到昨天,我才找到了机会。跟你说,包括鲁卡斯尔先生以及托勒夫妇都曾在这个空房里忙过些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恣意酗酒,昨晚又是酩酊大醉,以至我上楼时发现钥匙仍插在门上。鲁卡斯尔夫妇当时在楼下与孩子在一起,我便毫不迟疑地把门打开,溜了进去。
“我的面前是一条小过道,既没有裱糊,也没有铺地毯。小过道的尽头是一个拐弯。转过弯后有三扇并排的门,两边两扇打开着,门里各有一间空房,既脏且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户上积满了尘土,傍晚的光线照在上面更显昏暗。中间那扇门关着,一根粗铁杠横挡在外面,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用粗绳捆在墙上,这扇门还上了锁。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和外面紧关着的窗户是属于同一房间的。并且从门下面的微弱光线来判断,房里并不黑暗,里面无疑有天窗以便于透进光线,我站在那里,注视着那扇凶险的门,猜想着里面到底有什么。忽然,房里传出了脚步声,从房门底的微光中看见一个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这使我心里陡然腾起一阵无名的恐惧。福尔摩斯先生,当时我神经紧张到了失去控制的地步,回头就跑,边跑边觉的有一只可怕的手在后面抓住我的衣裙,我顺着过道疯狂奔跑,一直冲到等候在外面的鲁卡斯尔先生怀中。
“‘不错,’他微笑着说道,‘真的是你,我一看见门开着,就知道是你进去了。’
“‘啊,可把我吓死了!’我喘着粗气说。此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