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考试中途被打扰,可学校当晚也就表示,为了安抚学生们的情绪,给所有受影响学生的实践成绩都加分百分之五。其实当时除了以为那英国女孩是鬼魂的时候比较吓人之外,其他的时候大家也只当是在看热闹,并没有怎么受到惊吓。于是这样的规定一颁布,王芷的弟子全都眉开眼笑,而其他人便少不了有怨言了。
“你们太好运了。”杨小宁在饭桌上托着腮帮子作幽怨状,“谁能来给我的实践成绩加百分之五就是让我真撞鬼我也乐意啊。”
周围人都轻轻一笑。纪茗奇怪道:“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女孩是怎么漂浮在窗外的。她年龄太小,应该还没学过那么厉害的魔法吧。”
杜鹃轻蔑地挥挥叉子:“纪姐姐你太大惊小怪了,没有魔法还有道具呢,让人漂浮起来的道具更是最常见的啦。你看,我就有一个。”杜鹃边说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串水晶手链,水晶珠上都有细细的白色花纹,看上去很是精致。
顾子规捉住杜鹃的手,拿到眼前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哪儿来的你。”
杜鹃猛地抽回手,拉下袖子:“你放心,我没有浪费钱,这是我们同屋的张莉莉送我的。”
“你们同屋的张莉莉还真是够慷慨的。”顾子规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汤,“你上回不是买了一个细藤样子的么,怎么又换了这个戴?”
“哥你看你说的,”杜鹃翻翻白眼,“莉莉虽然同我关系好,不过她送了我这东西,我自然是要送还她什么的,就把那条链子回赠了。”
“哦。”顾子规咽下芹菜,“你真跟她关系那么好,怎么从来也不带她一块儿过来吃饭。”
“哼!”杜鹃气呼呼地鼓起脸,扔下叉子,“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信,”顾子规立马放下筷子,陪着笑脸把叉子又递还给杜鹃,“小姑奶奶好好吃饭。”
纪茗耳边听着两兄妹的家常话,抿嘴笑笑,余光中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这边。她朝目光的来源望去,竟是手拿着刀叉发呆的陶宾宾。陶宾宾见纪茗望过来,赶紧转移视线,丢下刀叉甩甩手,低头喝饮料。
纪茗眼尖。就他那一甩手的时候,纪茗大概看清了他手上戴着细藤式样的手链,跟上回顾子规用扇子切断后来杜鹃又去买的链子样式一模一样。
纪茗又望了望杜鹃,只见她已经恢复了常态,在专心对付盘子里的小牛。
开学的两天前,一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白秋心在床上熟睡,听也没听见。纪茗一向睡眠很浅,可是困意还足,于是嘟囔了一句便翻个身接着睡。文丹青本来就快要醒了,便揉揉眼睛下床去开门。
“啊!”文丹青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倒把纪茗惊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纪茗怕吵到白秋心,便踮起脚披散着头发裹紧了睡衣冲过去。
“你看,新校服来啦。”文丹青眉开眼笑,兴奋地把门口那三个带着名签的小箱子拖进屋里。
“这个是你的,”文丹青把标着“王芷门下弟子纪茗”的小纸箱搬到外屋的桌上,又把标着“包世仁门下弟子文丹青”的箱子也搬上来。“这个是我的。”
虽然说考试成绩还没有正式公布,纪茗倒也不担心自己会留级。本来她在王芷的黄阶弟子中成绩就算好的,又在迎春杯中进了六十四强。要是她都会留级,东苑里也没有几个能升上去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纪茗撕开纸箱的包装,就要揭开盖子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带了一丝忐忑不安的。
她猛地掀开,那印着竹青色花纹的绿阶弟子服正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纪茗按捺不住激动,把衣服扯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她抬头一看,文丹青也正拿了蓝阶弟子的校服左看右看,欢喜得不得了。纪茗歪着脑袋看她:“可能是我看你穿绿阶校服看习惯了,这乍一换还挺别扭的。”
“我看你也是,不过看惯了就好了。”文丹青眼光一闪,“咱们把衣服换上吧!”
等二人换好了衣服,白秋心才起床,看见两人的装束先愣了愣,再看见门口的箱子又愣了愣。
“秋心姐,你也升了蓝阶了吧?”纪茗笑道。
“唔。”白秋心一面刷牙一面含混应道。
早饭的时候,纪茗见顾子规也换上了红阶的校服,不禁啧啧感叹。
“怎么样,觉得奇怪么?”顾子规一面吃豆腐脑一面道,“我今儿早上照镜子看自己都觉得别扭。”
“看你别扭跟看别人别扭不一样。”纪茗眯起眼睛,“看你穿着红阶的校服,就总觉得你马上要毕业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敏堂毕业考试可不是一般的难啊。”
“哎说起这个,”杨小宁插进嘴来。她本来已经灰心丧气的认定自己肯定又要留级,此时依然穿着绿阶的校服倒也坦然。“顾子规你想过毕业之后去干嘛么?”
顾子规呼出一口气:“不知道啊。我父母本来的意思是,让我毕业以后就回北平,子承父业。可是现在时局如此……”顾子规摇摇头,像是不想再把话题引到沉重的地方去。本来大家已经消沉了一个暑假,到临开学敏堂才好不容易恢复以往的活力。
“那你父亲是干嘛的啊?”纪茗忍不住好奇。
“地主啊,在十方也有产业。”顾子规反倒奇怪地笑,“九世家的人大多是这样的,尤其是直系。你们家肯定也是。”
纪茗眨眨眼:“可是……地主?我父母从来没跟我谈起过,我也不知道家里在十方会有什么产业。”
“那大约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顾子规吞下一口卤汁,“小宁,你们家也差不多吧?”
杨小宁道:“呃……我们家是反过来,在十方算半个地主,主要是做生意,然后在大陆有地产。”
顾子规点点头,朝纪茗道:“你看。”
纪茗沉默地垂下眼去,“哦”了一声,便不答话了。顾子规愣了一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低头去挑豆腐脑里的蛋花。
过了一会儿,杜鹃也蹦跳着凑过来,饭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一些。文丹青看杜鹃的衣服皱巴巴的,便伸手给她整理衣领,正看见了领口上已换成了绿色的花纹,便笑道:“换上绿阶校服了,看起来真有些不一样。”
杜鹃一听便来了精神,跳下长凳转了一圈:“那当然,我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像这种升阶考试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看看,我还有哪儿不一样么?”
顾子规摸着下巴观察甚久:“头发长长了点儿?”
众人一看还真是。去年开学时杜鹃的短发还只到脖子根,今年已经几乎盖过脖子了。
杜鹃摆摆手:“错啦错啦,往身上看。”
还是纪茗眼尖,看见杜鹃的外套上别了个极小的纽扣样的金色徽章,上面有个“D”字。
顾子规皱起眉头,把徽章揪到眼前:“什么玩意儿,又是那张莉莉送你的?”
“你小心点小心点,弄坏了把你卖了都没处赔。”杜鹃一巴掌打在顾子规手上,把徽章周围的布料抚平,隆重介绍道,“这个,是我的敏堂西苑绿阶A班纪律委员荣誉徽章。”
“纪律委员?管纪律?你?”顾子规一脸惊恐,“……你管纪律?”
杜鹃立马不爱听了,撇着嘴:“怎么啦怎么啦,我在班上还是很有威信的。我们去年的纪律委员留级了,班长马上就想到我了。”
“你管纪律……”顾子规一边念叨一边摇头,“这得是个什么班才敢让你管纪律……”
“怎么好像很不相信杜鹃的样子?”文丹青轻拍了一下顾子规的肩膀,“我觉得杜鹃挺有管理才能的,在班里想必也是有目共睹,他们班长才让她做纪律委员的。”
顾子规无奈地点点头:“是是。其实我也觉得杜鹃挺有管理才能的,我唯一担心的只是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会引起民愤。她能管得住别人这我绝对相信,但是她能不能管住自己……”
“你什么意思嘛!”杜鹃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嘟起嘴。
“我的意思是,既然当了纪律委员就要有纪律委员的样儿,跟你们同学搞好关系,少打打闹闹的。”
“可是我在班上唯一打打闹闹的就只有陶宾宾啊,”杜鹃故意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也要和他搞好关系么?”
顾子规立马大手一挥:“那不用!这是立场问题,杜鹃你真是好样儿的。”
转眼间到了开学之夜,镜厅中亮起灿烂灯火。纪茗抻抻自己身上的绿阶校服,望着那些穿着黄阶校服在镜厅外排队的新面孔,心里若有感触。她想起一年前自己的尴尬和退缩,说不出自己这一年经历过什么重大的转折,可就是觉得自己和当初刚来的那个纪茗不一样了。她想象自己当初如果没有来到敏堂那又会怎样。如果当初没有来,便不会见到这个自己永远也想象不出的世界,遇不到这许多人,许多事……她一想起自己万一不曾见到那封录取通知书,就认识不了杨小宁,认识不了江华,甚至认识不了自己的哥哥,心里就由衷庆幸。她还记得自己踏上火车时的畏惧不安,忍不住微笑起来。
镜厅外等候的队伍渐渐躁动起来,像是奇怪仪式怎么还不开始。纪茗逆着众人的视线向后望去,一望便望见了好些熟人。上官知夏也换上了崭新的绿阶校服,显得精神头十足。江潮生那一身蓝阶的校服倒很衬他那一身酸腐的学究气质,只是尺寸似乎有些尴尬,像是袖口太紧而领口又太松;可他又要时刻保持他那一副做派,只得尽量掩饰着不时调整一下衣着,实在让不远处的纪茗忍俊不禁。一头杂乱的短发忽然在纪茗的视野里闪过,恍惚间仿佛江华的影子。纪茗的心忍不住猛跳起来,再仔细张望时,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西苑的蓝阶学生。
镜厅的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开启,队伍中也跟着响起激动的议论声。纪茗低下头,转过身来,慢慢等待着向前走。
纪茗在薛静川身边坐定,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去年此时的情景。她还记得墨池是如何凭空出现而吓了她一跳的,于是下定决心紧紧盯着台上,一定要看清墨池出现的瞬间。
屋子像去年一样戏剧性的暗下来,纪茗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晚上好,学生们。”墨池威严的声音响起,在黄阶的新生中间激起了不小的议论声。纪茗眨眨眼,忍不住轻轻捶了两下桌子。自己刚才又错过了么?还是墨池真就是那样毫无痕迹就出现了?
墨池照例说了两句开场白,接下来便是老师出场的时刻了。
十六盏烛火摇曳起来,镜厅的地面也轻轻震动。纪茗看一眼不免惊惶起来的黄阶学生们,跟薛静川对视一眼,把双手放在颤动的长桌面上,微笑起来。
在墨池身后,镜厅北面的墙根处,由地面慢慢突出一排十六个土墩。这些土墩渐渐伸长呈柱状,地面也颤抖地愈发厉害了。不知是哪个东苑还是西苑的红阶学生吹了声口哨。只见那十六根柱子有的掐细有的变粗,逐渐化成东西苑十六个老师代表的塑像。地面忽然一个巨震,台上传来干陶土摔碎的声音。那十六座塑像迸裂开来变成了十六位活生生的老师,向台下的学生们致意。
东西两苑一致热烈的鼓起掌来,黄阶的学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欢呼声格外响亮。
等到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墨池的双手轻轻抬起,镜厅便恢复了亮度。墨池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开学演讲。纪茗兴趣寥寥地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数着桌面上的纹路,把脑袋放空。可是墨池的演讲中的某一个句子却如洪钟般嘹亮,仿佛一下把纪茗惊醒,叫她不得不留心听了。
“……你们之中,有不少人认为自己身份特殊,也有不少人认为自己属于平凡。在敏堂,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但是换句话说,你们谁也不应该觉得自己跟别人比起来多么超凡。
“你们之中,有人因为战争来到这里,有人不愿意接受外面残酷的现实。敏堂可以提供安全,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敏堂不允许任何人逃避。来到敏堂,你要面对的是一场不同的战争,或者说是这场战争中不同的一面。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敏堂不会逼你成为英雄,同时敏堂也不能容忍逃兵。”
纪茗回过头去,远远地找到了正抬起眼来的杨小宁。纪茗朝她笑了笑,后者则朝她摇摇头。
很快到了分班仪式,纪茗便只转过脸来和薛静川聊天。
“去年我被分到师父门下的时候,可让我兴奋了好一阵。”薛静川低下头去笑笑,“我两个哥哥都被分到了贺师叔门下,我本来以为既然我天赋不如他们,只怕连贺师叔都分不到呢。”
“我想分班的时候,天赋只是一部分原因吧。”纪茗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尴尬,又补上一句,“而且我觉得你天赋也不错啊。”
薛静川摇摇头:“你太客气了。”
“那你两个哥哥是不是很羡慕你?”
“他们都不知道呢。我大哥哥早就毕业了,成家之后就搬了出去,不和我们来往了。二哥哥三年前被学校开除之后也出走了,现在大概和我大哥哥一起住吧。”
纪茗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只想快换个话题,便往台上的新生看去。
“哎,你看,那个新生是不是长得挺像文丹青的?”
薛静川顺着她的目光向台上望去,刚望见便笑了:“那自然了,这是文丹青的妹妹文丹朱啊。”薛静川奇怪的看了纪茗一眼,“怎么你们同住在一起,她都没和你提过?”
纪茗看着那个五官神态与文丹青都八分像的小姑娘拿了龙鳞兴奋地跑下台,坐到她姐姐身边,不由得皱皱眉头:“没有,她没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