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脚下的客栈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顾子规便端着早餐来叫纪茗和杜鹃起床。虽然睡的时间不长,纪茗却觉得神清气爽。杜鹃则一边吃饭一边打哈欠,一边还要责怪顾子规干吗这么早扰人清梦。
“十方在山顶上哎,”顾子规敲敲杜鹃的头,“不早点动身怎么行?”
“可以飞上去啊,难道你不会?”
“我自然会!”顾子规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你的风翼术还不熟练,我不放心。再说,我们两个飞了,你纪姐姐怎么办?”
杜鹃闻言,不禁不满地瞟了纪茗一眼。纪茗不禁红了脸,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吃饭。
顾子规见状,横了杜鹃一眼,向纪茗道:“我知道一条上山的捷径,不会花太久的。”
纪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去往十方的山路陡峭,虽然顾子规已经好心地接过了纪茗的所有行李,不善运动的纪茗在阳光充沛的山间小路上还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杜鹃则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在树梢与地面之间飞来飞去,完全无视她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小心。顾子规虽然身上负着三个人的行李,却是丝毫不显吃力。纪茗见此,也不好意思提出休息。
约莫到了正午时分,纪茗已经是双眼昏花、两腿打颤,终于听见顾子规说了一声:“我们到了。”纪茗想,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简直想当即倒地不起,在路边的树荫下好好睡上一觉。
“擦擦汗吧。”顾子规好心地递来手绢,“别担心,我第一次上山也好不到哪儿去。”
“谢谢。”纪茗撑着膝盖喘息着。
当初敏堂刚落成时,十方还只不过是一条简陋的小街。经过了两百多年,它已经演变成了一个相当大的小镇。纪茗终于恢复了足够的体力,仰头而望时,也不禁吃了一惊。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高大精美的汉白玉牌楼,上面挂着一块黑檀木匾,书着两个大字:十方。
往里看去,便可望见十方贯穿南北的一条宽阔的主路,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然而奇怪的是,主路的右侧多是白墙灰瓦的中式建筑,左侧却尽是米黄色的欧式风格。而路两侧的店面内,从买卖货物到装修服饰也是全然不同。
纪茗越往里走,就越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点也不真实。
路左边的玻璃窗里竖着中英文的招牌:
“改善你的装备——本店新进稀世珍品黑龙皮,价格优惠,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魔法天才的创意——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魔法卷轴,让强大不再是梦想!”
“让你的式神更加霸气——出售各种优质式神服装,订做价格更实惠!”
路右边的伙计们在街边吆喝着: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
“《观象玩古》、《灵台密苑》精品线装本大甩卖了啊!”
纪茗左顾右盼地环顾着四周,忽然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
杜鹃兴奋地大叫着:“哇!最新的灵种上市了!”
“灵种是什么?”纪茗疑惑地问。
杜鹃冲她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网球大小的玻璃球,看起来像是两个玻璃的半球面用一根金线焊在了一起,金线上还有一个像是发条一样的东西。这些玻璃球里面都翻滚着淡淡的、颜色不一的烟雾,不时能成个型,却看不出是什么。杜鹃把它们举到纪茗眼前:“这些就是灵种啦。你看,这个里面(她拿起一个绿色的),装的是‘急速藤条’;这个里面(她拿起一个棕色的),装的是‘恶作剧小妖’;这个里面……”
“等等。”纪茗一头雾水,“它们里面都是什么?”
“哦,”杜鹃知道自己没讲清楚,又急急地补充,“在战斗或一些特殊紧急场合中,有时候你需要一些援助,这时候你就拧开这个旋钮,”她说着,把那个绿色的灵种的旋钮(就是那个长得像发条一样的东西)旋转了九十度,发出“哒”的一声,“然后往地上一甩——”她一边说一边这样做了。顷刻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团绿色的烟雾腾起,然后一株藤蔓便出现在地上,根深深地扎入平整的石板中,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起来,不一会儿便笔直地插入了云霄。纪茗看得呆了,街上渐渐有人聚过来围观。杜鹃却似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继续解释道:“你看,就是这样。”
顾子规忽然从天而降,拎走了正在得意的杜鹃和目瞪口呆的纪茗。“杜鹃!又是你干的好事!我去看一家店橱窗的工夫……”
“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杜鹃不耐烦地皱皱眉,“迟早你得被自己啰唆死。”
纪茗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顾子规,不禁捂着嘴偷笑。
这样逛了大半天,虽然没正经吃上一顿饭,三个人的嘴也没闲着。纪茗克服了心理上对于各种颜色艳丽的食物的障碍,在壮着胆子咬下一口深蓝色的烤肉后,就再也抗拒不了那些小吃摊上的任何食品了。这样断断续续的,三个人把各自需要的书都买齐全了。可是纪茗对于那些邮票大小的货币的使用方法始终搞不清楚。
顾子规第四遍解释道:“上面印有一只抓着权杖的鹰的叫做‘微’,印有一只戴着花冠的老虎的叫做‘壶’,印有一个龙骑士的叫做‘船’,印有一个英国人和一个中国人侧脸的叫做‘赫’。一壶等于二十微,一船等于五壶就是一百微,一赫是二十船。记住了没有?”
纪茗只是迷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纪茗身上当然是没有钱的,所幸顾子规足够好心,慷慨地借给了她两赫,让她日后再还。三人在十方逛了大半天,一直到暮色四合,三人才想起找住处。
万德客栈是个不大的门脸,大门上有些褪色的匾额使它看起来相当古朴。登上石阶,迈入待客小厅,闪过一扇紫檀木架屏风,一个小厮便迎上来:“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
顾子规道:“我预定了两间房。”
“哟,这位爷您叫?”
“顾子规。”
“好嘞,爷您跟着我走。”
三人便跟在小厮身后一道走,从前厅后门出去经过一道游廊到后头的正房大院。这游廊左侧是个大花园,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伴有几丛竹子,当中一座假山地下一个池塘。右侧则是一排木架子,上面爬满了牵藤引蔓的各种奇异花草,一直漫上他们头顶,散发出馥郁之气。纪茗一面走,一面暗暗赞叹。杜鹃也是头一次见这等景物,马上叫喊起来:“好香啊!真漂亮!”
转过游廊,那小厮挑起竹帘把他们三个让进屋内,果然陈设又比待客小厅精细得多。三人随着小厮拐了两道弯,便见一扇门,上面挂个牌子写着“轩辕”二字。旁边便是“太微”。“掌柜的吩咐了,‘轩辕’是专留给顾公子的,两位姑娘就住在‘太微’吧。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
“麻烦给我们做些晚饭吧。”
“好嘞,这就来。”
纪茗同杜鹃走进屋中,心下又是赞叹。窗边两张床上铺着五重平纹经锦被褥,摆着两个绣花的洋红枕头,压着两个鹿形席镇。左右一对香几,一边放一盆兰草,一边花瓶里插一支桂花。屋中一套花梨木海水江崖纹桌椅,墙边立着一对青花大瓷瓶。晚上纪茗收拾行李,才发现纪满堰给自己的包里放了不少钱,只是自己一直以为是邮票。
第二天已是8月29,顾子规提醒说,再在十方住一日就得动身去敏堂了。三人决定分头行动,傍晚在到十方中心广场喷泉处会和。
纪茗吸着一杯银灰色的饮料走进了一家矮人开的店铺。那掌柜的戴着一副眼镜坐在柜台后面,也许是因为长着橘红色毛发的缘故,纪茗觉得他的脾气好像很不好。在一个货架上有一个没有塞好的大玻璃烧瓶,液体是很深邃的蓝,不停向外冒着焰火。纪茗看得呆了,但掌柜的就粗声粗气地叫起来:“小姐,如果你不买,请把那瓶‘节日的夜空’盖好,别想着占便宜。”
纪茗本想争辩几句,可是她以前从来没跟一个矮人吵过嘴,所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忍了下去。她正要继续浏览,店门口忽然吵闹起来。臭脾气的店主正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拦住店外的什么东西——原来是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
“别踏进来——滚出去!你这头满身臭气的母狗!”
“克劳德,克劳德我要见他!”
“你这个疯子,我们这里没有叫克劳德的人!出去,出去!”
“那么,克劳德要我给你一个口信——”
“快滚,你这个疯婆子!我早就受够你了!”
“克劳德,克劳德你别对我这样……”
“你别再胡说啦——快滚!”
矮人店主挥舞起扫帚,劈头盖脸地打在那老妇人身上。纪茗有些看不过去,却不知该怎么出头。这时,一只手抓住了那把粗野的扫帚。矮人店主怒目回视,手的主人开口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老人家?”
纪茗有些惊讶的望向发话之人,只见那人虽然是少年模样,却似乎出乎意料地壮实。头发显得略长且杂乱,皮肤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眼睛狭长,嘴角含笑,面容略带稚气,与他的体格完全不符。
“你是哪根葱!”那矮人店主恶狠狠地问道。
“我是敏堂的学生。”少年的声音十分清澈。纪茗有些惊讶。
“敏堂的学生?”那个矮人店主狐疑地打量着那少年,“那你怎么没穿校服?”
“我……”少年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我看,你是冒充的吧。”矮人店主粗声道,“那边那个孩子,你看起来是敏堂的学生,你见过他吗?”
“我?”纪茗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少年,而对方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不好意思,我是新生……”
“哼,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矮人店主挥舞起手中的扫帚,直往少年身上招呼,“快走开吧,骗子!”
“住手!”一个声音在店铺门口响起。纪茗一看,居然是顾子规,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杜鹃。只见顾子规走上前去把两人拉开,皱着眉对那店家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到你这店里来就是客人,你怎么能这么招呼人家?”
矮人店主一看又来了个帮手,不禁怒火朝天:“小子,我怎么做生意也要你管?”说着,拽着那少年向门口拖,“那我这个店里不欢迎你,你快走吧。”
那少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向门外走,却被顾子规拉住:“我说你……是敏堂的学生吗?”
那少年看起来表情很是复杂,甩开了顾子规,匆匆离开了。
纪茗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顾子规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认识,看起来很面熟。”
“哦。”纪茗也不禁出神的向那少年的背影望去。过一会儿,又问顾子规,“不是说傍晚会和吗?”
顾子规便笑道是碰巧遇见云云,三人于是一起在十方度过了余下的半天。
当晚一起吃过饭,顾子规叮嘱二人好好休息,因为第二天要早早赶去驿站,开学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纪茗想到马上就要到那个陌生的学校了,心里不禁大为恐慌,晚上睡不着,便掏出买来的书看,可居然几乎什么也看不懂,于是更加慌张。
后来虽然勉强入睡,却也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自己将要在敏堂度过的日子……想必不会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