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当然没听到李诵说什么,听到李诵说什么的苟胜也迅速抹去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李诵说的另一句话苟胜却牢牢记在了心上。李诵很深沉地说:
“此子有宰相才。”
李诵可没有管苟胜听到了什么,他现在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的人声,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钱。
汉唐的城市设计思想都是制里割宅,在“立城”之后先“制里”,即将城市用地划分为里坊,再“割宅”,即将里坊划分成若干宅基地分配给居民。这种城市用地划分方法在隋唐长安、洛阳的规划中得到了充分的运用,形成了整饬的城市形象。
可是城市虽然整齐,百姓生活却很不方便,老百姓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坊里呆着。每一个“坊”都由高大的坊墙包围着,东西南北各有坊门,每天定时开关,过了开关时间还没进坊里去,如果被巡城的人捉到,是要蹲班房的。这种城市形制,从高处望下去,好象棋盘一样,所以白居易做诗形容长安说是“千百家如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畦”。不过,城市格局整齐倒是整齐了,但小老百姓住得那么不自由,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小老百姓生活如此,达官贵人的生活就是有自由也是有限。而长安藏天下之富,许多豪门大族,皇亲国戚每年都有大笔进项,而这一大笔财富在他们手中往往转化成了田地,而他们的大规模土地兼并往往都在关中进行,土地兼并造成朝廷税源锐减,大批丁壮沦为奴隶或者流民,动摇了朝廷根基。
除了购买田地的,其他的钱皇亲国戚,豪门大族似乎花费都并不巨大,往往会积聚在手中,精明的会低调地投资商业,赚回大笔的钱,然后收在府里,烂掉或者最后被叛军或起义军抢掉。市井小民手里有点钱的花头也是很少。
不弄点手段把这一大笔财富弄出来流动收税,真是愧对来自二十一世纪耳闻目睹许多腐败手段的自己,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妻儿埃
撩起马车的窗帘,李诵看着平康坊的大门暗想道,不知不觉动起了脑筋,直到马车停下,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宫中。
三天以后,当长安市民伴随着鼓声从自己的坊里出来时,惊奇地听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听从了翰林学士李绛的建议,下令拆毁长安各坊的高大围墙,施行了近两百年的宵禁制度也即将废除。长安,将不再只是一个白天的都市了!
市民们起初对这种改变自己一辈子生活习惯的事情感到很不适应,但是很快的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围墙确实十分碍眼,十分碍事,从孩子开始,一种喜悦的情绪开始在市民中间蔓延,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拆除围墙的议论迅速升温,人们日常见面的问候语几乎都要变成“今天您拆了吗?”
而达官贵人们也在四下走动串联,许多大户从这条消息中嗅出了商业气息,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常
豪门商场和街谈巷议的动向每日也通过不同的渠道被收集到有司的案头。可是长安毕竟是一个大都市,每天都会有新的情况发生,而拆围墙却总不见行动,当长安市民的热情稍稍有些冷却时,却总会有和拆围墙有关的新的话题被抛出来。拆围墙超越了舒王谋反,成了整个长安秋天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连朝廷的军事动向都比不上拆围墙有吸引力。
成都,刘辟府上望月楼。又是淡月融融夜,此时的望月楼却没有人望月,有的只是红烛高烧,吟诗作对,好不雅致。
楼下只听得一阵似歌似吟的声音传来,煞是跌宕起伏,原来是有人正在诗歌朗诵,诗道:
“圆月当新霁,高楼见最明。
素波流粉壁,丹桂拂飞甍。
下瞰千门静,旁观万象生。
梧桐窗下影,乌鹊槛前声。
啸逸刘琨兴,吟资瘐亮情。
游人莫登眺,迢递故乡程。”
“皎洁三秋月,巍峨百丈楼。
下分征客路,上有美人愁。
帐卷芙蓉带,帘褰玳瑁钩。
倚窗情渺渺,凭槛思悠悠。
未得金波转,俄成玉箸流。
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
听诗的内容,一首是怀乡,一首是代言,诗刚吟完,楼上就传来不绝的喝彩声,一个高亢的声音道:
“留后大人才思敏捷,诗歌愈发精熟了,韦太尉若在,必然也对留后大人赞不绝口。”
“不错,留后大人的诗曲尽其义,好一个‘梧桐窗下影,乌鹊槛前声’,有留后大人在,咱们两川武功风流都不荒废啊!我看就冲这个,朝廷的制书也得下给刘大人,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得改口叫刘节度使大人了。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不堪三五夕,夫婿在边州’这两句,就连薛大家也写不出来啊!”
薛大家显然是指薛涛,薛涛年轻时曾经被韦皋罚往松州,以军人家属的口气写过几首盼归诗,传诵一时,这人拿薛涛出来,明显是要拍主家马屁,可是闻听这么说,坐在主桌的刘辟脸上的神色却猛然僵了一僵。
韦皋武功盖世,文采风流,在两川威望之高,直追诸葛孔明,刘辟能够继韦皋而立,和韦皋的栽培扶持关系极大。所以刘辟当权后,也极力想模仿韦皋,虽然韦皋是为他所害。而极力模仿韦皋的要害,就是继承韦皋的位置、威望还有其他的什么。而被视为韦皋文采风流象征的薛涛,自然也是重要的一个。
可是薛涛并不卖刘辟的帐。人人都道天妒英才,韦太尉英年早逝,别人可能不晓得韦皋怎么死的,但是薛涛和韦皋关系那么近,哪里能不知道韦皋对刘辟的反感呢?而且韦皋死得不明不白,聪明如薛涛者焉能猜不到韦皋为何暴薨?于是刘辟三番四次相邀,都被薛涛拒绝,今晚刘辟设宴招待两川文武重臣,诗酒唱和,命人去请薛涛,干脆被薛涛以韦太尉丧期未过的名义骂了出来,弄得成都人人尽知,节度留后得不到前任节度红人的承认,要多糗有多糗。
薛涛名望极高,不是寻常女子,刘辟为了立德,又不好拿薛涛怎么样,只好依然好言好语,供给钱粮,生生把闷气憋在心里。谁料今日来客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此中过节,拍刘辟马屁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蹄上。
两川风雅,不管是文士还是武夫聚会都要吟诗,所以刘辟把自己费尽心思的两首诗搬了出来,却被人点到了阿是穴上。不过刘辟虽然不爽,面上却不好表露,边上卢文若忙举杯道:
“刘节度的文采风流自然是声名远扬,我等平日各在各地,难得聚会,更是难得欣赏刘大人的妙句,来来来,为刘大人的佳作再满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