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指长江以南的地区,西晋永嘉年间,琅邪王司马睿,在大族王氏王导家族的护卫下,南渡江南。西晋灭亡后,司马睿在王导等人的拥护下即皇帝位,自此,东晋开始偏安江南。
在司马睿在位时期,因为大量中原豪门大族纷纷为了避难南下,使得江南的豪门势力一下子膨胀了起来。从司马睿开始称帝起,豪门大族就成了朝廷立足的基础,尤其是以王导、王敦为首的王氏,更是把持了朝政,时人称:[王与马,共天下]。
被人分享权力,是大部分尝受过权力滋味的人,最不愿意忍受的,司马睿开始启用刘隗,以制衡王家。永昌元年(322)王敦以诛刘隗为名自武昌发兵东下。其党羽江东世族沈充也起兵响应。叛兵攻陷建康,杀戴渊等人。刘隗北逃,投石勒。司马睿病死。晋太子司马绍即位。随后,王敦移镇姑熟,自任扬州牧,开始遥控朝政。从此,东晋开始了强将手握重兵在外,外戚专擅朝政于内的惯例。
建康城北,长江水从这里打了个弯,又拐过京口,绵延流向了大海口。自晋室建都建康后,这段江水,就成了名门望族观景赏色之处。白天,江中是熙熙攘攘的货船来回驶过,而偏静的地方,则是各式各样的画船泊在那里,高贵的却无所事事的贵族们,在拥护下,扬扇赞美着江色。或有三四友人,围坐在几案边,举酒清谈。到了夜晚,来往的货船基本不见了动静,只有一些灯火通明的画船,似乎不知疲倦的嬉笑于江边。
光禄大夫蔡谟站在船边,了望着江北默默不语,那里,有他的故乡,人老了,都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愿望,而现在,他只能隔江了望着家乡。蔡谟,字道明,开封兰考人。晋成帝咸和三年(328),苏峻发动叛乱,蔡参与平叛,遂迁任太常,赐爵洛阳男。后拜征北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永和初,拜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蔡谟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来,跪坐在一个几案后,举起酒杯,笑道:“令则见笑了,老夫年老将死,怀望故土而已。”
对面几案后北中郎将荀羡举杯相应:“蔡公不须如此,此人之常情尔。”
荀羡,字令则,颍川郡颍阴人。
蔡谟叹了口气,道:“北望中原,心有感触。离家已经几十载了,只怕我这老骨头要埋在他乡了。”
荀羡急忙安慰道:“蔡公放宽些心,如今朝廷以殷公都督五州军事,广开屯田,恢复中原指日可待,蔡公必定可以复见乡土。”
蔡谟苦笑着拂了拂胡须,摇摇头道:“令则何必用此话安慰老夫。你我皆知此事凶多吉少,殷公虽然声望颇高,但是以前没有经历过战阵,如今匆促都督军事北伐,只怕难遂朝廷之愿。”
荀羡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蔡公虽然说的有道理,但如今北方混乱,如若西边趁机邀功,朝廷也是担心无法控制,所以北伐势在必行。殷公名重朝野,想必不会让朝廷失望。”,西边,握有重兵的桓温,早已经成了朝廷的最担忧的将领。
蔡谟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两人默默的举杯饮酒,忽然一个仆人走了过来,垂手禀道:“家主,桓荆州派人送书信到。”,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走进,恭敬的递了上来。
蔡谟接过书信,拆开,见上面道:[北方大乱,此收复中州北伐之机也。然殷浩者,重清谈搏名望,轻军事领重任,此朝廷福耶士民福耶?蔡公天下智者,素有深略远见,何不以忠言上谏朝廷,以救军民。温虽不才,然久历征伐,愿亲率一师,北复中原,解朝廷之忧。桓温敬上。]
蔡谟叹了口气,看着书信发怔。桓温坐镇荆州,手握重兵,前不久又领兵灭了李汉,功绩有目共睹,可以说是朝廷的栋梁。可是,朝中大臣们却十分担心桓温势力过大,成为割据诸侯,无法控制,所以处处想法压制。当初朝廷商议是否重用桓温时,刘曾说过:[让桓温镇守荆州,一定可以可以使西边安定的,但,只恐怕将来难以控制他了。]。即使是蔡谟自己,也和大多数朝臣一样,对桓温怀着深深的戒心。
荀羡看着发怔的蔡谟,没敢说话,只好举着酒杯细细的抿着酒。
蔡谟沉思了一会,这才苦笑着转过头来,看到荀羡的摸样,笑了一下,把书信递给了荀羡:“令则看看吧。”
荀羡接过书信,看了一遍,然后递还给蔡谟,道:“桓温坐镇荆州,手握重兵,威震朝廷。倘若此次由他督兵北伐,一旦成功,只怕朝廷复有王敦之事。蔡公切不可答应此事。”
蔡谟苦笑着点点头:“老夫知道。只是担忧殷公如果失利,只怕朝廷再无借重之人,到那时,王敦之事不可避免了。”
荀羡拱手道:“朝廷多次下诏拜蔡公为司徒,蔡公何不应诏就职,以壮朝廷之威,也可防祸事发生?”
蔡谟摇摇头:“皇帝年幼,大臣名士太多,都不喜欢管理政务。作什么事情要有自知之明,老夫自知内无强朝廷之力,外无制大将之法,到最后,只怕落个声名狼棘,后悔晚亦。”
荀羡默默不语。
远处,偶尔漂过几叶小舟,有的舟头立着几个飘飘然如神仙的潇洒身影,那是一些名士出游常见的行装。
第二天,蔡谟上表,以有病为借口,请求致休。
丞相府,位于建康南城,一条小溪靠着假山流过,小溪旁边,坐落着一个凉亭。凉亭内,会稽王司马昱斜卧在一张胡床上,身旁伺立着五个婢女,一个婢女手中端着的盘中盛着茶杯,和一汤勺白石散;一个婢女手中端着一盆清水;一个婢女捧了一条绢巾;一个婢女端着一个痰盂。
司马昱伸了一下手,端着茶杯的婢女走近胡床,跪下,双手把木盘恭敬的举了起来。一个空手的婢女急忙走过来,轻轻拿起汤勺把白石散送入司马昱的口中,然后放下汤勺,端起一个茶杯,用茶杯盖拂了拂茶叶,送到了司马昱手中。司马昱接过茶杯,用茶水把白石散送下。那婢女接过茶杯放入木盘,然后又从木盘中端起另一个茶杯,揭去茶杯盖,送到司马昱手中。这时,端着痰盂的婢女急忙走过来,跪在胡床的另侧面。司马昱用茶水涑涑口,然后吐入了痰盂。立着的婢女接过茶杯放入木盘,端木盘的婢女和端痰盂的婢女这才站起来退到了一边。端着清水的婢女和捧着绢巾的婢女急忙走近,跪在侧面,司马昱在盆中清洗了下手,用绢巾擦擦,然后把眼闭上了。除了一直伺候的那个婢女退到了亭子边外,其他婢女都退下去处理手中的物件去了。
很快,司马昱的神色舒展开来,接着又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本来搭在腹上的双手,悄然滑落在了两边。片刻,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司马昱吁了口气,这才挣开了眼。当时东晋名士很多都喜欢服用白石散,因为它能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正符合出世的信念。
早就等候在旁的一个仆人见状,急忙走近,跪下垂首禀道:“殿下,殷都督送书到。”,从袖里取出一封书信递上。等司马昱接过了书信,仆人又道:“殿下,枋头苻健的使者在府外等候召见。”
司马昱听到苻健这两个字,眉毛皱了一下,接着拆开了书信,上面道:[殿下永福。氐酋蒲洪称三秦王、大单于,已非朝廷可用。今洪已死,传位于子健,氐酋反复如此,实为可恨。然北伐大事,不可废也,朝廷可善加抚慰,借彼之力,以助大事。赵胡冉闵,祖晋人也,多曾诛戮胡人,使北方大乱,方使朝廷有北伐之机,今投朝廷,益重加封赏,令其内乱,浩当提虎狼之师,收复中州,以解朝廷西面之忧。]
司马昱脸色舒展开来,轻轻的拂了拂胡须,点点头:“让苻健的使者进来吧。”
仆人叩了下头,然后站起来下去了。
司马昱坐起来,招了招手,一个回来伺候的婢女急忙上来,仔细的为司马昱整理了下衣服,另一个婢女上来,恭敬的递上一柄蒲扇。
苻健的叔叔苻安跟着仆人到了凉亭外,悄悄的抬头看去,见亭中胡床上,端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身穿白色丝衣,右手拿着一柄蒲扇,身旁伺立着两名彩衣的婢女。望去,气质高雅,犹如世外神仙中人。
苻安急忙近前跪下,伏地行了大礼,然后恭敬的道:“罪人符洪使者苻安,拜见丞相。”
司马昱摇了摇蒲扇,问:“朝廷一向对你们不薄,你们氐人为何反叛朝廷?”
苻安急忙叩头有声,然后不顾出血的额头,回道:“丞相明查,氐人焉敢反叛朝廷,这都是那麻秋蛊惑我家家主,我家家主本想禀明朝廷,等候朝廷之命,不料那麻秋看到离间的计策没有成功,竟然下毒杀害了我家家主,如今我家公子已经斩杀了叛贼麻秋,特派罪人苻安前来领罪,等候朝廷诏命。”
司马昱顿了下,然后摇摇蒲扇,道:“原来是这样。”
苻安忙伏头回道:“丞相明见,氐人一向忠于朝廷,如今中州已有内乱的征兆,我们氐人愿意为前驱,为朝廷扫清北方效犬马之劳。”
这话刚好说在了司马昱的心里,他左手拂了拂胡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们氐人真的愿意为朝廷出力,帮助朝廷收复中州?”
苻安叩头道:“我家公子已经带领族人在枋头把今年的种子种下,怎么敢不帮助朝廷收复中州呢,如果不忠心于朝廷,岂不是自绝生路?请丞相放心。我家公子为了请罪,特派罪人带了薄礼,呈送丞相。”
司马昱放下了心,点点头:“只要你们氐人忠于朝廷,朝廷也不会薄待你们。你先下去吧。”
多日后,朝廷大臣争议此时北伐是否已经错过了时机,司马昱于是称氐人已经请罪,准备帮助朝廷收复中州,正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大臣们不再多嘴了。不过,大臣们认为,氐人反复,不可全信,这个时候应该重封新投靠朝廷的冉闵,以便牵制。于是朝廷下诏,以秘书少监郑 宝为使,奉诏书封冉闵为魏公、征北将军,都督冀、幽军事。以少府少监朱哙为使,奉诏封苻健为镇北将军、济阳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