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经纶酬躇满志,对于自己的远大前程深信不疑。
他老爹虽然是个土财主,对这个宝贝儿子却寄托极大希望,希望他希望他满腹经纶,能当大官,使赵家沾点书卷气,所以给他起名赵经纶。
赵经纶却实在愧对这个名字,打鸟斗鸡、上树打架,小偷小摸,除了念书不行,什么都行,他老爹不知打坏了多少鸡毛掸子却依然没用。
后来赵老爹认了,既然念书不行,那就花钱吧。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当官的弄钱容易,有钱的弄个官当当也不难。
经过打点,宝贝儿子终于在新民府当了个小头目,虽说不是科举考上的,但毕竟也是吃了官饭,是朝廷的人。赵经纶为人到是豪爽,不把钱当钱,倒也结交不少朋友,上上下下对这个土财主的儿子也相当尊重,更严格的说,是对他兜里的钱相当敬重。
不料,追捕张作相的时候,他本想立个大功,反而在他手里跑了,上司震怒,立刻把他关进大牢,成了替罪羊。他老爹听到消息以后,赶紧卖地、卖房,筹措大笔银子上下疏通,再加上平素赵经纶人缘好,各方面一齐用力,上司也就不追究,只是削职为民,丢了饭碗。
赵老爹本想让儿子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自己两腿一蹬,这家产留给他,继续当他的土财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赵经纶尝过当官的味,心再也安不下来,当官多好,前呼后拥,屁股一沉,凳子就已经有人放在下面。而当这个土财主有什么好,整天里风吹日晒不说,整天面对的都是些老农。
老爹见了儿子整天垂头丧气,一狠心拿出家底,再次上下打点,结果不知是这份诚心感动老天爷,还是他们运气好,竟然买通盛京将军府,赵经纶成了将军府的一个小头目。
赵经纶顿时感到扬眉吐气,将军府的人,谁敢小看。他不吝啬,很快又结交一批朋友,经朋友推荐,增祺也对他感到满意,老爹在背后继续砸钱,于是没几天功夫,他成了将军的贴身跟班。
这次增祺要把夫人从关里接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经纶。
赵经纶拍着胸膛表示,绝对保证夫人安全。
一路上赵经纶感受到了莫大荣耀,除了在那位夫人面前低声下气,任谁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请他在将军面前说句好话。赵经纶感叹,怪不得都说当官好,当一个月的官,可比种十年地要威风的多。
开始他还是很担心,处处谨慎。 毕竟现在不太平,土匪多如牛毛,俄国人、日本人又在四处打仗,要是真出事,老爹可拿不出那么多钱给自己保命乐。可一路上却半点事也没有,沟帮子下了火车,眼看再走几天到了新民府,那里有驻军,可以说就彻底安全了。心思逐渐轻松下来,将军府本来的十几个护卫,新民府又派来二十多士兵,什么人那么大胆子敢打劫军队。
恰好这些士兵都是老相识,对赵经纶的高升自然奉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赵经纶感觉晕乎乎的,两脚踩着云,飘到了新立屯。
如果不是山上突然响起喊杀声和枪声,赵经纶坚信自己能飘到新民府,在新民府还能大大发笔财,到时候几可以看看知府那副嘴脸,哼,竟敢把老子下狱,这回让你瞧瞧,我赵经纶不但没完蛋,反而成了将军府的红人,我那些钱怎么吞进去的还得怎么吐出来。
可惜,他只飘到了新立屯,虽然这里距新民府并不远了。
枪声一响,赵经纶反应很快,从马上掉下来以后,立刻钻到将军夫人车下,夫人没了,将军可以再娶个更年轻漂亮的夫人,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爹岂不是伤心欲绝。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孝顺,真是个大孝子。
在马车下,只听车上夫人哇哇乱叫,那声音听起来像个泼妇,赵经纶感叹,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露出原始状态,平常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的夫人,现在还不如老爹家里的扫地婆子。
只见自己手下的士兵们,反应快的立刻把武器扔在地上,麻利的撕开里面的白衬衣,在手里摇动,反应慢的责呆在那里,好像傻了一样。赵经纶心里暗骂,如此军队,如此士兵,遇到点土匪就变成这个样子,可怎么指望他们去保卫皇上,保卫大清国。
没等他感慨完毕,就感觉有几只脚停在眼前,他确信那几只脚决不是自己手下的,他坚信,那几只脚肯定是土匪的。见他们面对车上的夫人,他感到很悲哀,那位夫人会遭受怎样的蹂躏,也许会从一个将军夫人变成压寨夫人。只见夫人的小脚从车上下来,严格的说是被人扶下来,趴在车下的赵经纶看的清楚,夫人的裤裆是湿的,滴滴答答的顺着裤脚流下来,他相信,那决不是眼泪。
外面很嘈杂,听不清土匪们说什么,只听夫人呜呜噎噎的哭,两条腿不停抖着,裤脚的液体溅进了赵经纶的眼睛,很难受。可他却忍住了,他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硬是忍住了,不去擦,也没动。能伸能缩才是大丈夫,赵经纶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凡人,记得念书的时先生说过“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面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唉,一个不平凡的人怎么回去记那些凡人要读的东西。
赵经纶忽然有种预感,自己这次肯定能大难不死,然后连番奇遇,最后成就一番事业,衣锦还乡,老爹高兴的满脸皱纹都开了,那些乡亲们都指着自己,赞叹不已。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预感了,那绝对是迷信,像自己这样经纶满腹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一套,看来念书太多,学的杂了。
就在他梦想衣锦还乡的时候,马车动了,结果他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那群野蛮的、无知的、粗鲁的,还有会杀人的土匪面前。
赵经纶不知道他是怎么起来了,只是知道自己被架起来的时候,裤子也是湿的,那股味道和夫人裤脚上的味道一样。
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当年韩信能若受胯下之辱,堂堂赵经纶难道还不如韩信。于是他跪下了,哭了,声嘶力竭的大喊“我赵经纶投降,好汉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埃”
张宋感到很有趣,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本以为三十多官兵肯定得费番力气,事先张作相又是伏击,又是突然性,又是虚张声势,生怕哪个环节出错,可从第一枪开始,那些官兵竟然一枪没放就纷纷投降了,事情顺利得让他怀疑,会不会这是个诱饵,等见到那位夫人,确认了身份这才放心。
接着,张宋就看见了赵经纶,那个马车下的清官。
他平素见的都是些宁折不弯的汉子,就算是李千载、金寿山等人,心里再害怕,面上也要做出副英雄好汉模样,可这位朝廷官员,一枪没放,哭的好像受尽委屈的孩子,那头磕的“砰砰”作响,就算是过年给亲爹磕头恐怕也没这般诚心。
张宋忽然很好奇他能磕到什么时候,同时对他这份随机应变感觉找到了知音。张宋不同于唐风,他一向认为逞英雄要分时候,要是吃饱喝足,安全无恙的时候,逞一逞未尝不可,但要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时候,狗熊也可以当当。
张作相可没这份闲心,他怒喝一声“好了,你再罗唆老子宰了你喂狗。”
赵经纶这才不磕头,嘴里却说着“小人好几天没洗澡了,您老人家的狗吃了会不消化,还是不喂为好。”张作相一愣,没想到这个夫人的随从竟然这么无耻,为了保命什么都能说。
“哈哈哈。”张宋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我可以把你放进油锅,杀杀菌,狗吃了就没事了。”
“这位小英雄有所不知,小人昨天闹肚子,身体里有了毒素,油锅只能煮外,却不能把身体里的毒杀死。若是因为这个害得好汉爷爷的狗闹病,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所以万万使不得。”赵经纶很诚恳,他感觉自己真是个好人,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样能替别人着想。
“有道理,那我可以把你切成片,然后放进锅里煮,这样不就行了。”张宋对那位漂亮的夫人丝毫不感兴趣,对于这个官却感到是个人才,简直是个天大的人才。
“非也,非也。”赵经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这土匪真是野蛮,真是没有文化,要想吃肉去吃自己好了,何必非盯着自己不放,可这些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却认真的说“那毒已渗入骨肉当中,纵然切成岁末也是有毒的。”
“好了,不要闹了。”张作相再也忍不住,心想张宋陪这个活宝耍什么,还有大事要做,时间怎么能耗在这里。“你们听着,速速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下来,然后站成一排。”
赵经纶很配合,指挥手下千万不要私藏,此时他倒是充分利用权力,甚至走到夫人面前,劝说她不要贪图一点钱财把性命搭上,然后他自己主动脱下鞋和袜子,掏出里面的银票恭恭敬敬的递给张作相,一抬头,这才看清张作相和张宋的脸。
“啊,是,是你们。”
张作相不知怎么回事,迟疑的问道“你认识我?”
“张好汉,张爷爷,当年你们可是小人我放的。”
张作相还在想,张宋却已经认出来,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追我们的官。”
“惭愧、惭愧,正是下官。”赵经纶又发现自己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谦虚,读过书的人是不一样。
张作相被这么提醒,也认出了他,心里有些惊慌,感到心神烦乱起来,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认出自己,怎么办?杀人灭口,可张作霖要的是活口,要是杀了,以后招安失败怎么办?可要不杀,这个人已经认出自己和张宋,以后就算招安成功,再见面岂不是后患。再说现在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一时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他对这个无赖军官感到头疼,张宋却对这个赵经纶印象极好。
“我们金爷可总念叨你,上次要是没你通融,我和张大哥还逃不出来。”
“哪里,哪里,这是下官应尽义务。”说完,赵经纶感觉不对,暗骂自己官场上习惯,怎么带到这里,要是被手下人听见以后报告给将军,那丢官事小,弄不好小命都要交代,悄悄回头看,见其他人距离都远,这才稍稍安心。
张作相对张宋不禁有些佩服,这小子平时胆小,可关键时候脑子反应实在是快,自己怎么就忘了金寿山的事,如此一来,本来棘手,甚至会危害张作霖大计的危机,就这样过去了,而且还狠狠给金寿山栽了个赃。
“客气,太客气了。我听说好汉可杀不可辱,我们还是老相识,你放心,我一定央求我们当家的金寿山给你个痛快。”张宋一本正经,张作相却皱了皱眉,哪里有手下直接叫首领名字的,这脏栽的也太明显了。
赵经纶此时满心保命,哪里分辨真假,听这个小孩口口声声要自己的命,怕到极点“久闻金寿山金大爷是菩萨心肠,我平素也吃斋念佛,再说我这条命也不值钱,小爷爷就放过我吧。”
张宋还要再说,张作相拦下来,喝道“废什么话,赶紧把他们宰了,防止官军增援。”
就在这时,远处路上尘土飞扬,来了支人马,大概几十个人,随即枪声响起,张作相心知是张作霖到了,面上却装作不知,喝问手下“那是谁的人马?”
按照事先安排,手下答道“那是张作霖的人马。”
“他妈了个巴子,张作霖一向和我们作对,招呼弟兄们顶祝”
噼噼啪啪枪声响成一团,远处张作霖人马不多,骤然遇敌反应很快,呈战斗队形迅速散开,各自寻找掩蔽放枪还击。
张作相装作大惊,连忙指挥手下人放枪抵抗。
打不料几枪,张宋却已经受不了,心想老子枪林弹雨过来都没事,要是演戏被打中一枪岂不是天大冤枉,见张作相还想坚持一阵,他大声喊道“他们火力太猛,弟兄们快跑。”说着带头跑了。平时遇到危险“逃跑”二字就时时挂在心头,如今有了正当理由,逃跑成了最终目的,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逃命。
张作相本想再打一阵,好让将军夫人等人知道张作霖的重要,能提高价钱,可见张宋跑,手下人也纷纷逃跑,自己再坚持下去也就没了意义,要是真让张作霖抓住,这出戏反而演砸了,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众人逃进深山。
张作霖指挥人马快速包抄,让手下弟兄弄出天大动静,好像打的激烈,可实际上事先都安排好,放枪只往天上打,要不就是空枪,甚至弄了些鞭炮噼噼啪啪的乱响,所以动静热闹,却都是没人伤亡。
赵经纶感觉做了场恶梦,徒感叹命运之苦,满腹经纶、遍读孔孟,虽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孔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没弄清楚,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虽说对青楼的兴趣远远高于书房,但毕竟也是读书人,毕竟他叫赵经纶。
和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土匪废了半天话,还不是为了留住自己有用之身,可那个小鬼实在可恶,好像不把自己宰了他就难受,这是什么年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小孩都当土匪。
“你们受惊了,我叫张作霖是八角台保险队的大队长。”
张作霖的话打断了赵经纶的感慨,心里不知这又是哪家强盗,不由悲哀的感叹,国家不振匪盗横行,堂堂官军竟接二连三遇到土匪,若是平常百姓那日子还怎么过,想到此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大声的说:
“好汉爷爷饶命碍…”
说着,便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