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扫六合,用的是暴力手段,必然结怨天下。他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恨他的人也多如牛毛。除了太子丹,燕国还有个恨始皇帝入骨之人,就是兵败于李牧的桓齮,现在隐居在蓟都的樊于期。
关于桓齮和樊于期是否同人的争论,千古喋喋不休,没有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对此不予置评,只是讲述读者最愿意接受的情节。
追究桓齮叛秦的原因,还是法家思想在作祟,始皇帝御下极严,奖惩分明,秦将阵前败仗便是死罪,桓齮为了苟活才选择遁世。
问秦国为什么不用仁政?秦穆公倘若仁慈,恐怕还在陇东牧马,饥餐露宿;秦厉共公倘若仁慈,恐怕秦国早亡,臣奉义渠;秦昭襄王倘若仁慈,早已外戚乱国,异姓天下。乱世需用重典,妇人之仁于安天下何益?
善于依赖武力达成目的是秦国的传统,这是人类最原始本性的解决办法,责怪始皇帝的残暴没有道理,赢家一脉相承的基因,他也没的选择。天下人越是恨他,他便越要天下人顺他,面对人性的扭曲和固执,始皇帝同样是**纵者。
咱们还是话说桓齮,他在燕国的日子并不好过。躲的过和尚躲不过庙,他是活着,却生不如死。父母亲族、兄弟姐妹、故交好友都因为他的拖累而被杀,除了以泪洗面,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宣泄怨愤。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佛家注重因果,造下多少业,要还多少孽。桓齮偷生六年之际,终于有人惦记起他的脑袋来。
鞠武给冥顽不灵的燕太子丹出了最后一个主意:“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燕国什么事情都不做,秦国都看着碍眼,现在还收留着桓齮,等于把肉放在饿虎经过的路上,肯定会给燕国招揽祸患,不如把桓齮送到匈奴去,那里天高皇帝远,不会给燕国惹事。
鞠武阴险的还在后面,看到燕太子丹无动于衷,他甚至说道,干脆把桓齮的脑袋砍掉,打包邮寄给始皇帝。希望秦王看在太子丹立功的面子上,能够放燕国一条生路。
鞠武费了半天口舌,只有这番话说到了燕太子丹的心坎里,他猛地一拍脑门,称赞起鞠老师来:“老东西,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用桓齮的脑袋取信于赢政小儿呢?这下刺客可以近身了。”
说来说去,燕太子丹就准备把刺杀行动一条路走到黒,他压根没把鞠武的分析当回事,还在思考着如何完善刺杀计划。
明知事不可为,鞠武只好抽身而退,跟着燕太子丹这样的主子,白瞎了他这个人才,由得燕国自生自灭吧,老先生如是想。
就在鞠武已经对燕国失去信心的同时,太子丹却嘴里念叨着:天行舰君子以自强不息。他承认刺杀是有困难,但事在人为,事实证明,只要肯下功夫,没有干不成的事情。刚刚想出用桓齮脑袋接近始皇帝的办法就是最好的证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高水平的杀手。
燕国地处北地,临近边荒。在战国诸侯之间一直保持中立,没有签订任何引渡条款,向来是各国通缉要犯匿身的不二之选,久而久之,这里成了穷凶极恶之徒的集散地。
蓟城作为燕之国都,远没有它表象上的清乐安平。街市上笑容可掬的商贩,若干年前可能还是刀头舐血之辈。大路上破衣烂衫的乞丐,兴许也曾经是列国的英雄豪杰。战国百姓都用无处容身者的安乐窝,流浪漂泊者的桃花源来形容蓟城。
坏人多的地方也有好处,是江湖就有规矩,他们信奉能力至上的原则,拿拳头说话,谁打的赢就可以制定规则。蓟城地下势力最大的规矩就是田光,不折不扣的黑社会老大。出身来历不详,为人仗义疏财,交友庞杂,市井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终于混出一片天地。
当燕太子丹需要刺客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田光。从燕国统治阶级的角度去思考,田光的存在是对政权的威胁,出人意料的是,燕太子丹跟田光却是相交多年的挚友。燕国势弱,一副好死不活的样子,对外不能自保,对内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护社会秩序。田光这种黑道大豪的存在,正好可以帮助统治者稳定下层建筑。燕国因为种种客观原因,就堂而皇之的建立起官匪勾结的社会架构。
燕太子丹在宫中设宴,恭请田光赴约。他亲自给田光领路,安排座位,侍奉茶水,极尽逢迎之能。堂堂太子居然对布衣礼让至此,倒不是燕太子丹做作。
一,他确实有点礼贤下士的风骨,况且有求与人,当然毕恭毕敬。
二,田光好歹也是跺跺脚、满城抖的人物,燕太子丹不恭不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燕太子丹开始怂恿田光:“田老大,秦国将要亡燕,咱们的舒坦日子就要到头了,想要安享太平,为今之计只有刺杀赢政。兹事体大,急需可以信赖又有真本事的刺客。我选来选去,只有田老大你德高望重、功力非凡,对燕国又有真感情,去实施刺杀最合适。”
田光心里面骂道: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宴无好宴,太子丹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大风大浪里走过来,怎会那么容易在小河沟里翻船,很有技巧的决绝了燕太子丹:“草民承蒙太子殿下错爱,为大燕效力,田某责之所在,义不容辞。可是名贵的千里马盛年能一日驱驰千里,到老连普通的马也可以轻易超越它。少盛老衰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田光老矣,除了吃喝拉撒,干不成什么大事了。”
让田光去刺秦确实不合适,他风头这么大,在战国恶名远播,是各国海关黑名单上的人物,出境都未必能拿到签证,何况去刺杀?
燕太子丹明知田光是在推诿,人家不乐意,他也不能强迫,只好退而求其次:“田老大无法身体力行,那就给我做做参谋吧,我培养了几个死士,你老人家帮忙看看成色如何?”
燕太子丹召来门客夏扶、宋意、秦舞阳给田光过目,田光也知道刺杀始皇帝的后果有多严重,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责任重大,他给出的意见很中肯:“太子的手下都是虾兵蟹将,夏扶,血气比较旺盛,激动的时候会面红耳赤。宋意,脉搏太强烈,激动的时候会面色铁青。秦舞阳,脊椎不好,造血功能有问题,激动的时候容易贫血。这些人虽然武功都还不错,就是喜怒形于色,好恶都在脸上摆着,不适宜执行刺杀这种任务。”
田光的话让燕太子丹垂头丧气,出言询问:“千金易得,良将难求,燕国之大,竟没有可用之人,难道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祖国完蛋?”
燕太子丹的担心,正是田光的忧虑。秦国素来强权,一旦坐拥燕地,势不能再允许他的黑道帝国存在,田光想不喝西北风,只有跟燕国穿一条裤子。
一个整日在蓟都酒肆纵情高歌、放浪形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田光的脑中:“太子莫愁,刺秦之人非他莫属!”
燕太子丹急忙追问到:“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