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热,我依旧浸泡在水里。直到我恢复了知觉后,才慢条斯理地睁开眼来,这一看,头脑顿时便清醒了。墨衍一脸阴郁地盯着我,不语。我这才发现,这间偌大的温泉浴室里就只有我们二人。我瞪着他,心中已一片了然,小声道,“我看到了好多鱼。”
墨衍就冷冷地盯着我。良久,一名侍者端来一碗姜汤,我乖乖地喝下,待侍者退下后,我又突然道,“我的狐狸呢?”
墨衍一怔,“什么狐狸?”
我惊天动地道,“雪狐狸,祖母给我的。”
墨衍冷冷道,“死了。”
我一惊,哭丧着脸,突然咬牙切齿,顿时血气上涌,一时冲动想揍人。我冲动地游了过去,却没站稳脚,整个人就向墨衍扑了过去,饿虎扑食。天爷,这回臭大了。
墨衍没料到我会投怀送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绊住,二人突然沉入了水里。肌肤之间的贴近令我一阵颤栗,竟莫名心悸。他盯着我,那一瞬,我竟有些恍惚,仿佛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暗藏着令我熟悉而又莫名失落的东西,为何我仿佛又看到了与哲一样熟悉的神情?难道是错觉?
好半会儿,我们才从水中冒出头来。我紧贴着墨衍,他微微喘息,呼吸炙热滚烫。他突然一手捏住我的后颈,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水雾般的迷惑。他微微恍惚地望着我,突然缓缓地落下了一吻,印在了我的唇上,带着贪婪的渴求。
空气中,渲染着暧昧温热的气息,隐隐浮动着古怪的暗香,令人莫名遐想。我反抗,可他紧紧地将我禁锢在怀里,霸道地侵占我。他的热情仿若山洪般淹没我,令我招架不住。我的脸突然就红了,因为我明白,倘若再继续下去,铁定晚节不保。我突然挣脱了他的束缚,匆忙地爬上岸去,一身狼狈。我不敢看他,因为我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墨衍邪气道,“夫人为何急着离去?”
我愤然道,“远离祸患。”
墨衍笑了,笑得阴柔邪恶,他就懒懒地盯着我慌乱逃离的背影,饶有趣味。他突然发现他似乎也有些心动了,那种颤栗的悸动。
从浴池回去后我就变得更傻了,我开始胡思乱想。算起来我嫁到墨尔默已差不多半年了,这半年来,与墨衍的相处不冷不热。但对于他,我始终都存在着一种怪异的偏见,只要一跟他对峙,我会就冲动欠缺思考,而且在宫中的礼教也会荡然无存。我怎会这样?难道这才是我的本性?
良久,我不禁轻声呢喃,“墨衍?”我的脑中开始勾勒出那张邪魅的容颜。我发现我好像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那种古怪的诱惑。可与墨衍和哲之间的爱恋是不同的,墨衍,那是对一个陌生男人产生的好奇与期待。而哲,一直以来他宠我,爱护我,像哥哥那样疼我,久而久之,这种爱就成为了依赖。更或许,已经转换成为了亲情的一种。
我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我更容易把伤痛遗忘,也更理智。毕竟经历得太少,看待东西也浅显得很。
初春时,我脱去厚重的小棉袄,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活跃。我的脸庞上泛着少女特有的光芒,傻呼呼地把心底暗藏的秘密当作一切快乐的源泉。
那时的我简单,羞涩,以往的所有不快都被我忘记了。因为先生曾对我说过,人若要活得快乐,就要学会遗忘,学会宽恕。可我并不知道,先生他活得并不快乐,因为他不会忘,更因为他愿意痛,痛久了也会上瘾……
我是一个装不住东西的人,十几年来的宫廷教养并未让我变得矜持束缚。众人的宠爱令我简单,任性,神经大条,也冲动。对于墨衍的感情,我憋在心底虽羞涩,但憋久了也会变得烦闷。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憋下去了,若不然定会憋出病来。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那天傍晚,血色残阳,有些冷,有些期待。我独自坐在长廊上,怔怔地望着河水,内心激动。我在等,等墨衍,我知道他今天会从这里过去的,我要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
天,越来越暗,我吹了不少冷风。直到晚上时,我突然冲到墨衍住的小宣雅阁,我并未看到墨衍,燕七见我来势凶猛,唏嘘道,“小主有事?”
我一怔,小声道,“墨衍回来了……请他到西厢素陵楼,我有事找他。”说完便匆匆离去。
那天晚上,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头有些眩晕。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墨衍在躲避我。而我与他之间是有隔阂的,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们之间的立场。我是大禹公主,他是我的敌人,我们能走到一起么?可我任性,不愿理会这些束缚。
夜,静谧。直到许久之时,墨衍推门而入,他淡淡道,“有事么?”
我回过神儿,摇了摇昏沉的头,细声道,“也没什么。”
墨衍微微蹙眉,懒得理我,正当他准备离去时,我突然道,“墨衍。”他顿住,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努力平静道,“你为何不敢看我?”
墨衍垂下眼睑,淡淡道,“你该睡了。”
我一阵热血沸腾,镇定道,“你为何要躲着我?”墨衍沉默,我突然冷笑,“你为何不敢看着我?为何要逃避?”
墨衍懒懒地转过身,淡淡道,“我为何要逃避?逃避些什么?”
我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眸子,嘶哑道,“这场冷战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墨衍偏过头,看不清任何痕迹,他平静道,“淮阳,你记住,你没有资格要求所有。”眼底暗藏着莫名烦躁的思绪。
他的话伤了我,我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委屈,是的,我就觉得委屈。墨衍懒懒地转身离去,就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我的泪掉了下来。我绞着衣角,咬紧唇,突然一脚踹到门上,背靠着门,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第二日,我烧得稀里糊涂。大夫说我感染了风寒,再加之忧郁气结,故而如此严重。这一整天我都昏迷不醒,直到晚上时我才清醒过来,却一直不说话,整个人仿佛傻了般。而墨衍许是被太夫人强迫,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素陵楼。他坐在床头,伸手摸我的额头,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沉默,我讨厌沉默,就在墨衍又准备离去时,我爆发了,我突然惊天动地地爬下了床,孱弱地扶住床沿,虚弱道,“你站住。”
墨衍顿住。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去他的礼仪束缚,去他的厚颜无耻,我哑声道,“你怕爱上我,对么?你怕往后交锋失陷于我,是这样么?你害怕倘若有一天你会因大禹而不舍杀我,是这样么?所以你冷漠,因为我始终都是颗棋子,总有天你会利用我去要挟宫慈,会为了墨尔默杀我,我说得对么?你回答我。”
静了,一片寂静。良久,墨衍缓缓地转过身,淡淡道,“你很清楚。”
他的话狠狠地撕裂了我的脆弱,我垂下眼睑,平静道,“既然如此,你有何理由躲我?”我突然又笑了,有些凄凉,“因为你懦弱,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受,你对是我有知觉的,只是你怕,怕爱上我会毁了你,怕往后你下不了手……”
墨衍浑身一颤,我的话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尖锐而疼痛。我突然疲惫地蹲下身去,不语。直到许久之时,我平静道,“你走罢,我不会傻得伤自己。”
墨衍平静地走了,那平静的脸庞下暗藏着狼狈慌乱。我把头埋入双膝,使劲掐自己,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表白,清明哲不算,因为我一直都把他当作了理所当然。而那次的难堪伤了我的心,就像当初哲利用我时的痛心。年少时的我有着一副傻劲儿,冲劲儿,可这回什么劲儿都没了,焉了,因为我失恋了。现在回想起来忍俊不禁,令人啼笑皆非。
在往后的几日离里,墨衍把自己关在屋里沉默不语。因为我说的话令他羞愧,令他无地自容。是的,他不敢,他怕,因为我终究是他用来要挟宫慈的棋子。他逃了,怕陷下去,怕沉沦,可他会觉得难受,觉得疼痛苦楚。墨衍,他也中毒了,而且还不浅。
几日后,我痊愈了,只不过脸上多了抹轻愁,多了抹说不清的小心翼翼。半个月后,大禹突然来使者,说宫慈念我,来接我回趟大禹。
三日后,天色有些阴沉,那阴郁的天空仿若人心那样,挣扎,压抑。一辆奢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十几名宫娥与侍者默默地守候。我缓缓地走下素陵楼,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若我离去,便永远都不会再回墨尔默了。
一缕清风扫来,我打了个冷颤。我静静地伫立在风中,突然对太夫人道,“祖母,您可要照顾好身子。”
太夫人爱怜道,“傻丫头,可得早些回来。”我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最后看了一眼这里,默默地上马车,淡淡道,“走罢。”
马车,缓缓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我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闭上眼来,彻底死心了。墨衍,我与他,终究有缘无分呵。
良久,就在马车驶出墨城时,突然停住。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马车前面,他的手中拎着一壶酒,他的衣衫零乱,容颜憔悴不堪,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变得散懒颓败,一身狼狈。
墨衍,他以为,一醉解千愁;他以为,他对我只是点点动心而已;他以为他精明睿智,怎会栽在女人的手里?可这半个月以来,他醉生梦死,用酒来麻痹自己,却败得一塌糊涂。他放不掉,是的,放不掉。
墨衍,他对我是有感觉的,他能记得我的一切,记得我初来墨尔默时的任性赖皮;记得我哭着求他放我回去时的懦弱与怜惜;记得我独舞时的孤独寂寞;亦还有……他的脾气似乎比以往暴躁得多,而且还喜欢黑脸。可他习惯了,习惯我时常招惹他。那种怪异的习惯令他迷惑,更令他恐惧,因为他认为我只是他手中的祭品,用来对付宫慈的棋子……
这一切的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一切都变了。墨衍,他迷失了自己,深深地陷入了那张网中,挣扎,痛苦。他所惧怕的习惯已经深入了骨髓,蛊惑了他的心智,不想放手,亦舍不得放开。
天地间,一片寂静,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忧伤。我在马车中微微蹙眉道,“怎不走了?”没人回应。我突然掀开帘子,怔住。那一瞬,我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你是来送行的么。”
墨衍盯着我,不语。我垂下眼睑,他不应该喝酒,会醉的。我突然起身,缓缓地从马车上爬了下去,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把他手中的酒壶拿开,淡淡道,“饮酒伤身子。”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思绪。
墨衍就怔怔地盯着我,也不说话。良久,我轻声道,“回去罢,保重。”
墨衍缓缓地偏过头,淡淡道,“保重。”
我转身,离去,就在我离去的那一瞬,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我怔住,扭过头望着他,平静道,“松开我。”我的手被他抓得更紧了,我突然质问道,“你有何资格抓住我?”声音悲愤,充斥着难言的伤痛苦楚。
墨衍突然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把头埋入我的颈项,嘶哑道,“别走……”
我浑身一颤,仰起头,落泪道,“成为你手中的祭品么。”
墨衍把我拥得更紧了,哑声道,“别走,我的……妻,挚爱一生的妻……”他捧起我的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渲染着疼痛的爱怜,他锁住我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淮阳,我的妻,墨衍愿用生命去捍卫的妻。”声音坚韧决裂,却又带着莫名的温柔。
那一瞬,我崩溃了,心酸得泪流满面,他说什么了?他说的什么?他的妻,他愿意挚爱一生的妻……他愿用生命去捍卫的妻……
我闭上眼,像孩子似的哭了。墨尔默,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我的家,从今天开始,我的家在这里,在墨尔默,墨家堡,墨衍的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妻子的真正含义。妻子,它代表着丈夫背后的一切支柱,当他难过时,我应该抚平他心底的忧伤。当他面临困难时,我应该默默地为他分忧烦恼。从那一刻起,我把墨尔默当作了自己的家,我的一切。我爱我的家,我的丈夫,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热爱整个墨尔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