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或许命中已被注定。而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我们可以挽留,可以避免。可我与墨衍之间的爱情,无法挽留,也无法避免。我努力过,挣扎过,苦苦哀求过。我乞求我的母亲,乞求她放过我,可她不会,也不可能会。因为她痴恋我,如此疯狂地夺取我,就因为爱我。母爱有错么?她只是想我回到她的身边,想好好地疼惜我,爱护我,可她所谓的母爱却伤了我,令我绝望。
按照大禹皇室惯例,皇帝十六岁时行成人礼,而明年便是皇帝的成人礼。这对于大禹,对于皇帝,对于母亲来说至关重要。
成人礼宣布着皇帝将有能力独揽政权,也意味着垂帘听政的时代结束了。这千百来,后宫无权干涉朝政,而宫慈却开辟了先例。只是,往后,或往后的往后,大禹王朝又还会开辟出怎样的惊天动地?
汝宁宫。
空气沉浊,阴暗,阳光从窗户中洒落下来,点点斑斓。这宫廷,这宫廷的奢华,永远都充斥着诱惑的气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就是权力,主导者的象征。而皇族,这个高高在上却又充满着神秘的氏族,对于外界又是怎样的崇拜呵,可一个王朝的兴衰与一个家族的存亡,这其中暗藏的玄机,又让多少人望而止步?
宫慈默默地站在大殿中心,静静地凝视着这奢华的古旧。她突然轻移莲步,伸手抚摸这片宏伟的建筑,陷入了沉思。
母亲是睿智的,她非常明白她的处境。汝宁宫,它只属于后宫,她终究只是个太后,终究只能坐在帘子后面。亦或许,在很多年后,她将被载入大禹王朝的史册,给一个冠冕堂皇的封号,然后再赋予一大堆关于女人的赞美词。
我的母亲热爱一切,热爱朝政,热爱那道帘子背后人们所期待的目光。他们关注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却又期待。她喜欢看到他们诚惶诚恐的神情,喜欢听到他们问,请太后定夺。
这就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那将近八年的垂帘听政,令母亲对自己的才干更为欣赏起来,她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治理得很好。可明年,明年后,一切将成为过去,她将远离这一切,从此闲暇地呆在后宫做她的太后。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需要的,她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挥霍,也还有时间来赌注。所以她开始蠢蠢欲动了。
良久,宫慈回过神儿,细细思量,她开始仔细搜索朝臣中的所有臣子,并给他们每个人定位。哪些人能留,哪些人得遣,哪些人是自己的绊脚石。直到许久之时,她的脑中已有了大概的轮廓。从今天开始,她要开始提拔娘家人的势力。
凤阳情,母亲的名讳。是的,从这一刻开始,凤阳家族将登上历史的舞台,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母亲开始为权力而疯狂。
那一年内,发生了很多事。墨尔默内乱,大禹王朝又开始颤抖了,因为宫慈开始大力提拔凤阳家族的人。这令朝臣惶恐,也令皇帝隐隐地嗅到了一丝危机,那种诡异莫名的危机。
整个宫廷中,皇帝唯一信赖的人就是先生。先生似乎永远都一副宁静淡然的模样。无论他身处何地,他的身上总有抹看不透又摸不着的虚浮缥缈,而那种默然的平静总会让人感到清新柔和,可那背后却又隐藏着说不出的忧郁。
按照大禹朝纲,先生应该是太傅,可母亲严重地否决了这个头衔。而且据宫中隐约地传闻,先生本是开国元老湛国公的孙儿,与父王的关系颇近,而母亲便是通过他的举荐,才从一介才人爬到了一国之后。
当然,这些传闻也早就被父王封锁了。不过从那以后,先生的身份就像谜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地。可他的博学多才却是公认的,他的智慧被父王称作为大禹第一智者。
先生时常对我说,生活,其实就是最好的老师。可当我重新回到宫中后,我才明白,生活虽是良师,却扼杀了他的智慧,扼杀了他的才华。可又是谁让他活在了阴影与痛苦中?又是谁让他像中毒那样,虽苦涩难堪,却又难以自拔?
抑或许,先生在母亲的眼底并不配做第一智者,而清明哲才能真正地算一个智者。因为这天底下就只有他敢对抗她,他的自保与沉默让母亲无从下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清明哲除了会这招外,还懂得抓人心,懂得如何给敌人制造迷惑。在那张斯文优雅的脸庞下,你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干些什么。
有些人,或许别人永远都看不透,而这种人或许连他自己都看不透,清明哲无疑就是这种人。深沉,鬼魅,却又淡然简单。一副你甩了他一巴掌,他绝不还你,看似很好欺负的模样。
清明哲,他笑起来时,仿若四月的春风般温暖醉人。面无表情时,一脸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情绪。仿若在一场豪华奢侈的盛宴上,你最后才能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恍然大悟,他原来躲在这里,还在这里。
朝阳宫。
一道轻盈优雅的琴音令整个宫殿都充满着异样的色彩。先生的琴音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他的琴音源自于心,源自于他曾对生活的热情。
皇帝静静地伫立在风中,闭上眼,似沉醉了。良久,他突然睁开眼,那张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容颜上,却淡淡地露出了一抹黯然。他抿着唇,目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忧郁,他为何如此?
此时,皇帝正与先生对弈,先生举着一粒棋子,细细思索。皇帝突然道,“先生为何举棋不定?”
先生嫣然一笑,淡淡道,“皇上的心底为何焦躁不安?”
皇帝一怔,苦笑道,“朕输了。”
先生摇了摇食指,淡淡道,“未必。”
皇帝垂下眼睑,平静道,“可到目前看来……却危机四伏。”
先生微微蹙眉,淡然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顿了顿又道,“皇上知彼么?”
皇帝细细思索了阵儿,摇头道,“迷惑。”
先生笑了,淡淡道,“太早下定论……未必是好事。”
皇帝突然平静了下来,沉思道,“或许如此。”
先生缓缓地站起身来,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垂柳,突然道,“淮阳……”心中一片苦涩。
皇帝不说话,良久,平静道,“她会回来的,朕会亲自把她接回来。”
先生扭过头,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难言的酸楚,他细声道,“可她不想回来,也不希望回来。”
皇帝沉默,他突然暗自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她必须回来,必须回到大禹,必须回到皇宫,回到母后的身边。”声音竟异常冷冽,暗藏着渴求。
先生浑身一颤,平静道,“你们会伤了她。”
皇帝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眼神灼热,他嘶哑道,“朕不管,朕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回来。”
先生的脸庞突然变色了,变得说不出的寒冷,他冷酷道,“她会恨,会被仇恨毁灭。”
皇帝瞪大眼睛,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暗藏着苦楚,他脱口道,“朕要把她夺回来,她是朕的……”他突然逃了,狼狈。
天地间,一片寂静。先生怔怔地站在那里,头晕目眩。突然觉得胸口一堵,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那抹惊艳的鲜红痴痴地渲染在那片雪白上,仿若刺目的红梅般绝望地绽放,凄凉。他呆呆地呢喃,“他……怎能爱上他的姐姐?”
长公主,这不只是一个名衔,还意味着我的职责。我的弟弟对我产生了错位之情,我有职责去纠正他,让他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我是理解皇帝的,他从小就惧怕母亲,而我事事都替他撑腰,呵护他,疼爱他,故他对我产生错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他还不糊涂,很快就明白了他对我的错位依恋,要不就真的是昏君了。
其实,一直以来皇帝都是厌恶母亲的,因为她的专权抑制了他的成长。而皇宫便是笼子,囚禁他的笼子,母亲就是那把锁,驯兽师。
母亲的专权夺取了皇帝的自由,她的强大令他变得懦弱,她霸道的母爱令他无地自容。而皇帝更认为母亲的眼中就只有我一人,只能容得下我,可他不会恨我。因为从小,当他受到母亲的责罚时,我总是第一个冲到他的面前替他阻挡。那时,我任性地咬他们,踢他们,甚至叫嚣着,“你们若敢动手,我让你做宦官……”
更或许,皇帝要夺取我,是因为他想告诉母亲,他能做到,一定能做到。他要向母亲证明,没有她的扶持他一样能稳如泰山,一样能处理朝政事宜,一样能将大禹治理得很好,甚至超越她,开创一个新的盛世王朝。
我的弟弟,他渴望着,渴望着有一天挣脱母亲的绳索,挣脱这宫廷的束缚。他要自由,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王国,独揽政权。这是他的权利,母亲没有资格剥夺,没有资格。可母亲的野心令他开始惶恐,惊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母亲是精明的女人,她的女人心思总能轻易地将人心看透。而皇帝是她的儿子,知子莫若母,更何况,皇帝还太年轻,做事冲动欠缺思考。而现在,母亲除了要大力提拔凤阳家族的势力外,还要给皇帝找门亲事才行。他已经十五岁了,待明年的成人礼过后,就可以结婚成家了。只是,谁家的女儿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