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禹一百九十三年,十月,墨尔默全军瓦解,彻底地被大禹铁骑攻灭。皇帝带领大军一举围攻墨城,待墨城被攻破后,血洗墨尔默最后的防卫。
墨家堡被大禹铁骑包围,一片慌乱的狼藉。可我却看到墨衍依旧宁死不屈地作最后的挣扎,而堡里所有的将士们……他们眼中的那种坚决令我震慑。
那一刻,我明白墨衍为何如此,他想保护念城。我望着念城,落泪了,我死死地把他抱在怀里。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失去他,若没有他我定会疯掉,是的,疯掉。
墨家堡的最后挣扎仅仅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整个堡里浓烟弥漫,顷刻之间,便成为了一堆废墟。
我与念城躲在一间小屋里,他畏缩在我的怀里,惊慌地望着我,小声道,“娘亲,爹爹呢?爹爹在哪里?”我捂住他的嘴,浑身颤抖。我不能告诉他,我的孩儿,他必须活下去,我得找机会让他活下去。
没过多久,墨衍突然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有血,浑身的血污。我大骇,赶紧走到他旁边,用袖子擦净他的脸庞,顿时只觉得喉咙一堵,再也说不出话来。也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冷酷的声音,“把长公主交出来。”
我浑身一颤,顿时几乎失去理智,随手提起墨衍的佩剑就要冲出去,墨衍一把抓住我,哀求道,“淮阳,别这样。”
我努力镇定下来,泪流满面,我扑入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良久,墨衍捧起我的脸,柔声道,“淮阳,你要答应我。”我仰起头,痴痴地望着他。墨衍锁住我的眸子,轻声道,“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我摇头,咬紧唇,任眼泪宣泄。他轻吻我的额头,不舍道,“傻瓜,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我低下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决裂道,“我们都要活下去。墨衍,你曾说过要用你的生命来捍卫我,我是你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可今天我要捍卫我的丈夫,我的亲人。”
我的眼神坚决而灼热,可那种灼热却烫伤了墨衍的心。他心疼,心疼我的痛苦无奈。他明白我的苦,夹杂在母亲与他之间的疼痛挣扎,他理解我,所以他不想让我为难。他紧紧地拥着我,把头埋入我的颈项,柔声道,“淮阳,我只希望你能保住念城,我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浑身一震,一把推开他,愤声道,“那你呢?你怎么办?”我突然乱了,慌乱,我语无伦次道,“我们还有机会的,只要你挟持我,他们就不敢伤你……”
墨衍痴痴地望着我,“可他们不会放过念城,他还只是个孩子。”我浑身颤抖,他又道,“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他的,外面是你的亲弟弟,他不会伤你。”
我摇头,“可你怎么办?”
墨衍温柔一笑,淡淡道,“我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我亦不可以伤你的弟弟……”
那一刻,我一阵窒息,只觉得咽喉仿佛被咔住了般,我拼命地挣扎,可无论如何我都甩不掉了。我明白,明白他的意思。可墨衍,不要如此残忍……我怔怔地望着他,痴痴道,“我不,我不。”
墨衍从地上捡起佩剑,放入我的手中,柔声道,“你是墨尔默男儿的妻子,你应该明白墨尔默男儿是绝不下跪,绝不软弱自残的。”他的眼神温柔得似要碎掉,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渲染着淡淡的怜惜与不舍。他望着我,轻声道,“淮阳,我的妻,唯一的妻,我不怪你,不怪你。”
我后退,摇头,拼命地摇头,可我的手却被他抓住,我的手中握有佩剑,他的剑。我泪流满面,嘶声道,“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墨衍深深地望着我,温柔道,“傻瓜,我并没有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守护你,守护你与念城。”
我甩开他的手,嘶吼道,“骗人,你骗我。”
墨衍沉默,他突然握住剑尖,抵住了自己的胸膛,哑声道,“淮阳,我以墨尔默首领的身份命令你,请保住我的尊严,最后的尊严……”
我突然笑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嘶声道,“可大禹朝纲不允许,我这是弑夫……”
我的泪,沾湿了我的脸,我的心,我最后的脆弱。我怎能,怎能杀自己的丈夫?可我亦明白,明白他最后的乞求,只有他死了,我才能不顾一切地保住念城,我们唯一的孩子,我的一切。可墨衍,你又可知,你此举亦等于杀了我么?
我挣扎,那一刻,我恨,恨我的母亲,恨得滴血。我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墨衍,我的丈夫,我愿意用生命去爱恋的丈夫,可为何我的爱人,却要终结在自己的手里?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心酸苦涩。我吻上他,好咸,是泪水的味道。我望着他那双深邃疼痛的眸子,突然笑了,唇角荡开了一抹脆弱凄凉的笑靥。我仰起头,恍惚道,“你还记得我们拼酒么?”
墨衍点头,嘶哑道,“记得。”
我笑了,喃喃道,“我喝酒……是父王教我的……他说,一醉解千愁。”
墨衍轻抚我的面庞,眉头微微纠结,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轻声道,“小酒鬼。”声音温柔,带着宠溺。
我落泪了,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轻声道,“疼么?一定很疼的。”
墨衍一脸苍白,脆弱道,“不疼,我不怕疼的。”他突然笑了,“只有祖母打我屁股时,才会很疼的。”
我浑身颤抖,我手中的佩剑已刺穿了他的身体。血,好多的血。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他的身体里流出,却无能为力。
我突然狠狠地抽出佩剑,那一瞬,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它们渲染在他漆黑的衣衫上,那样惊惶,哀伤。他倒了下去,倒在了我的怀里,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嘶哑道,“照顾好念城,我会一直守着你们的,一直。”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流泪。我的手捂住他的胸口,那温热的血液令我崩溃,令我颤栗。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泣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墨衍疲惫地闭上眼,轻声呢喃,“淮阳,来生,你还愿嫁我么……”
我点头,语无伦次道,“我愿意,我愿意。”
他痴痴地笑了,那最后一抹笑靥凄凉地冻结在他的唇边,久久不愿散去。他满足了,因为他的妻,他唯一挚爱的妻,说她来生还愿意嫁他,够了,这就够了……
我闭上眼,无声地哭泣,我的泪,与他的血相融。那晶莹灼热的泪水与温热的鲜血深深地纠葛在一起,默默地渲染着一幅绝望而撕心裂肺的爱情葬礼,最后的一场阴阳相伴。
我怔怔地望着他苍白的容颜,轻抚他熟悉的笑靥。那一刻,我只觉得胸中仿佛被某种东西堵住一样,令我疼痛得似要窒息。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所有,我的脑子突然乱了,一片凌乱。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我突然放开墨衍,捡起那把带血的佩剑,痴痴地望着它。我爱怜地抚摸它,突然笑了,笑得疯狂。我杀了他,我亲手杀死了他,我的丈夫,我亲手杀死了他。我的眼神溃散,神情木然,突然,我举起那把佩剑,一剑刺向腹部……
“娘亲……”
这声脆弱,仿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它惊醒了我,犹如晴天霹雳。那一瞬,我突然清醒了过来,我扭过头,望着角落里惶恐不安的念城,醒了。
念城小心翼翼地望着我,那双大眼里写满了忧伤与迷惑。他问我,“娘亲,你为何要杀死爹爹?”他在质问我,是的,那一幕他已经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我痴痴地望着他,突然丢开佩剑,疯了似地向他扑过去,将他抱在我血腥的怀里。我慌乱道,“你都看到了什么?你都看到了什么?”
念城仰起头,望着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写满了理解,他说,“娘亲不哭,念城保证,我会很乖,很听话,绝不让娘亲再落泪……”他伸出手,擦干我脸颊上的泪痕,那么脆弱,小心翼翼。
我怔怔地望着他,哭了。我心疼,心疼我的孩子,他才五岁,可他却已经长大了。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微笑,可他只记得我的泪水与墨衍曾对他说过,“墨尔默的男儿绝不下跪妥协。”他是男儿,他要保护我,保护他挚爱的母亲。
天地间,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中,飘浮着血腥和哀伤的味道。我痴痴地望着念城,那头散乱的青丝与血污令我变得异常诡异。我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念城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沉默。良久,我突然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一脸神秘。
念城呆呆地望着我,我突然小声道,“念城,你听,我听到了声音。”
念城不说话,依旧沉默。好半会儿,我歪着头,用尽了我一生的力量,抱起了墨衍。我闭上眼,“你听,念城,我听到了碎裂的声音……碎了,它们都碎了……都碎了。”
我的泪流了出来,我望着墨衍那张苍白的脸庞,轻声道,“念城,把你爹爹的佩剑捡起来。”念城微微迟疑,小心地握住了佩剑。我又道,“跟娘亲出去,记住,跟在娘亲的身后,不要怕,不要怕。”
我们缓缓地走出屋去,脚步踉跄而悲怆。当皇帝看到我抱着墨衍时,浑身一颤,他突然跪了下去。我放下墨衍,冷冷地盯着他们,那双深邃冷酷的眸子里写满了恨,仇恨。皇帝小心翼翼道,“淮阳,朕来接你回家,跟朕回家,好么。”
我望着他,神色异常平静,我淡淡道,“你看,我杀死了他,我杀死了我的丈夫,你们的敌人,可皇帝,你为何不笑?你应该高兴才对……”
皇帝低下头,一脸酸楚。我突然笑了,凄厉道,“我的家在墨尔默,可它已经被你们毁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的家没了,它不在了,都不在了。”
皇帝垂下眼睑,突然激动道,“不,大禹才是你的家,皇宫才是你的家,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墨尔默,亦不属于墨衍,他没有资格拥有你,他没有资格。”
我愤怒道,“住口。”声音狂暴冷冽,仿若一头愤怒的狮子。我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我的胸膛,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嘶声道,“来呀,你们不是会杀,会抢夺么?你们不是充满着仇恨么?我是墨尔默的女主人,来杀我呀,用你们的佩剑戳穿我的心脏,为先皇复仇……”
皇帝痛苦地捂住头,浑身颤抖,嘶哑道,“淮阳,别这样,别这样……”
我笑了,疯狂,我突然一把夺过念城手中的佩剑,架在脖子上,冷酷道,“皇帝,你回去告诉宫慈,告诉凤阳情,我恨她,我以她为耻辱,她不配做我的母亲,不配。”我的声音悲怆,夹杂着说不出的痛苦挣扎。宫慈,我恨她,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