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寂,汝宁宫。
没有宫女,没有太监,只有几盏虚弱的烛光在寂静中闪耀。一道悠扬的琴声突然响起,那清雅异常的琴声,在宫殿中显得异常空旷与莫名的寂寞。
宫慈身着素衣,一脸恬静淡然。她默默地弹奏着她熟悉而眷恋的曲子,神情沉醉迷惘。良久,她垂下眼睑,那双美丽凄婉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怪异的妖艳妩媚之色。
殿外,一道儒雅的背影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仰起头,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这琴音,似陶醉了。直到曲子终结之时,先生缓缓地抬了抬手,一旁的宫女按他的意思开门通报。良久,宫女对他行了行礼,恭敬道,“先生,太后有请。”先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走入殿内。宫女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静静地守在门外。
寂静,一片诡异的静谧。先生低下头,行礼道,“太后圣安。”
宫慈半躺在凤榻上,懒懒地抬了抬手,淡淡道,“先生何必多礼?”她半眯着眼,那双水眸里闪烁着戏谑。
先生平静道,“太后可否三思……”
宫慈盯着他,一脸慵懒妩媚道,“先生是来劝哀家打消远嫁淮阳的念头的?”
先生垂下眼睑,不说话了。宫慈突然缓缓地站起身,慢条斯理道,“先生为何不敢抬起头来?”她突然冷笑,那抹笑容里竟带着说不出的残酷。
先生依旧低垂着头,不语。宫慈懒懒地走到他的身旁,唇角微微上扬,她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她锁住他那双暗藏着苦楚的眸子,轻笑道,“先生以为哀家会答应你的乞求?”一脸讥讽嘲弄。
先生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平静道,“请太后自重。”
宫慈一怔,半眯起眼来,妖媚地笑了,突然质问道,“好一个自重,你有何资格来乞求哀家?”
先生浑身一颤,小心地掩藏着眼底的伤痛,讷讷道,“淮阳生性天真稚气,若太后执意将她推向墨尔默,岂不是残害她?”
宫慈垂下眼睑,沉默。良久,她淡淡道,“这就是皇室儿女的命运,她既是闵氏血族的儿女,就该为大禹王朝付出。”顿了顿突然又道,“哀家会把她接回来,哪怕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大禹王朝还在,她就会回来,重新回到哀家的怀抱。”她的目中充斥着炙热疯狂的爱恋。
先生缓缓地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她,平静道,“可那时的淮阳已不复当初了。”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忧郁。
宫慈闭上眼来,淡淡道,“她会回来的,她会理解哀家的苦心。”她突然偏激道,“不复当初又如何?这里才是她的家,大禹王朝才是她的归宿,这皇宫才是她最后的栖身之所。”
先生垂下眼睑,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只怕未必。”他突然又开始咳嗽起来,狼狈地走了,因为他明白,宫慈心意已决,再也无法回转。
宫慈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淡淡道,“哀家给你的药呢?为何不吃?”
先生浑身一震,闭上眼道,“谢太后恩赐。”竟一脸凄艳绝然。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先生成为了母亲的俘虏。她竟用药来控制先生,折磨他生不如死,可先生竟甘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们之间,又隐匿着怎样的不堪回首?又暗藏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三日后,闻大人受宫慈之命出使墨尔默。那天,我默默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沉默不语。这时,门外的宫女恭敬道,“太后圣安。”
我一见到宫慈,便委屈地向她扑去,泣声道,“母后,不要赶我走。”我在她的怀里哭了,仿若她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宫慈宠溺地抚摸着我的头,柔声道,“傻孩儿,母后怎舍得赶你走?”
我抬起头望着她,欣喜道,“真的么?母后可要说话算话。”
宫慈捧起我的脸,温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道,“淮阳,这里是你的家,永远的家。”却突然又道,“可这个家将要被毁灭,你明白么?”
我怔怔地望着她,落泪道,“我不要远嫁墨尔默。”
宫慈叹息道,“淮阳,你难道忘记了皇室儿女的使命了么?”
我低下头,任性道,“我不管,我不管……”我突然逃了,逃向了大殿门口。
“淮阳。”
一道冷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顿住,浑身一颤。母亲生气了,她气急败坏地向我走来,指着我颤声道,“滚,你滚,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我扭过头,怔怔地望着她,她落泪了,忧伤地落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落泪……我突然跪倒在地上,爬过去抱住她的腿,泣声道,“淮阳错了,我错了。”
宫慈抱住我的头,突然缓缓地跪了下来,落泪道,“傻孩子,母后求你了,母后求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么……”
我一脸惊惶,我的母后,她高高在上,那膝盖下的坚韧亦是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可她却向我下跪。我慌乱道,“母后,我错了,淮阳向你保证,绝不惹你伤心,惹你生气了。”
宫慈痴痴地望着我,轻抚我的脸庞,心酸道,“傻孩儿,母后答应你,终有一天会亲自接你回来。大禹才是你的家,唯一的家。”
我小声道,“可孩儿不想离开母后,不想离开哲,不想离开你们。”
宫慈狠狠地把我拥入怀,泣声道,“吾也舍不得淮阳,可为了大禹不得不狠心,你明白么?”
我闭上眼,在她的怀中点头,懵懂道,“孩儿明白,孩儿保证不给母后添麻烦。”
宫慈紧紧地拥着我,泪流满面。那时,我依旧懵懵懂懂,却能感觉到恐惧,那种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恐惧。仿若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孤独地望着那片空旷,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