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回到了宫中,宫慈迫不及待地赶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气氛顿时诡异莫名。直到许久之时,我挑了挑眉,淡淡道,“听说母后身边可有一个智囊呢。”一脸深沉。
宫慈一怔,淡淡道,“一个宦官,何来智囊之说?”神色平稳不惊。
我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裙摆,淡淡道,“母后,你可愿意送我一样东西?”
宫慈一喜,欣慰道,“你说,这宫里头你要什么吾就给什么。”
我抬起头,懒懒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宫慈点头,我笑了,那张平静的脸庞上竟渲染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仿若夜间静静绽放的昙花那样,在久违的枯萎中绽放,寂寞却温暖。
宫慈怔怔地望着我,内心一阵激动。她高兴,因为我对她笑了,这是回宫以来我第一次对她笑。良久,我突然淡淡道,“我想要母后身边的那个小玄子。”
宫慈一怔,刚才的欣慰还残留在脸上,可转瞬它们就被冻住,变得异常沉寂。她垂下眼睑,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吾就知道你怪吾。”她的声音落寞,神色在瞬间便失落下来。
我盯着她,沉默,可我的心底却异常难受起来。我偏过头,不想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我会心疼。我不喜欢看到她失落的样子,甚至讨厌,因为她在我的眼底永远都一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模样。但现在她所表现出来的失落却令我愧疚,令我感到了残忍。可她的举动却伤了我,她践踏了我仅有的尊严,作为一个女人最卑微的自尊心。
直到许久之时,宫慈缓缓地站起身来,突然对我鞠了一躬,痛苦道,“淮阳,吾对不起你。”
我怔住,呆呆地望着她,傻了。那一刻,我突然愤怒了,就在她转身离去时,我突然嘶吼道,“母亲,为了一个太监,你就如此卑微么?”
宫慈浑身一颤,她闭上眼,平静道,“不,他还没有那个价值。”她突然转过身,痴痴地望着我,轻声道,“淮阳,你可知吾的一生中,唯一能纵容的人是谁么?”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她缓缓地走近我,托起我的下巴,淡淡道,“你看着吾,看着吾的眼睛。”
我胆怯了,胆小如鼠,我始终都活在她的羽翼下。她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强悍的,她代表着一切,权势,仁慈,宽容。从小我崇敬她,把她当作了我的天,我的地,我唯一能依靠的世界。可现在我却在与她作对,我突然发现我幼稚得可笑,可我终究得面对。我突然望着她,淡淡道,“小玄子会成为你的祸患。”这是我的忠告,第一次的忠告。
宫慈望着我,笑了,她温柔地拥我入怀,轻声道,“谢谢,谢谢。”
我的鼻子微酸,突然觉得可笑,我竟与母亲去争一名太监。小玄子,这个人,我记住了。
淮阳宫。
我端坐在凤榻上,一脸平静淡然,这时,小扣子道,“公主,小玄子已到。”
一片寂静。我半眯起眼来,静静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小玄子。良久,我淡淡道,“抬起头来。”
小玄子抬起头,我细细打量,一张俊秀略带稚气的脸庞,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那双眸子令我迷惑。它仿若夜间的星子,灿烂得令人眩目,可眩目的背后却隐藏着狡黠,阴残。此人会成为祸患,这是我的最初印象。
我缓缓地起身,懒懒地向他走去,突然弯下腰,捏住他的下巴,轻声道,“小玄子,若你想要在宫里头平安无事,那么就得将你的脑子变傻点。”
小玄子一脸惶恐,恭敬地跪拜道,“长公主教训得是。”
我垂下眼睑,淡淡道,“你记住,太过聪明之人永远都无法在宫中立足。”
我的声音淡如清风,却隐隐透露着冷冽,那种古怪的寒冷,仿佛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如此令人震慑。旁边的小扣子不禁打了个寒噤,因为一直以来我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模样。可今日一见,才发现那种皇族儿女所散发出来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似乎天生就有那种尊严,那种气魄。
我的警告,对小玄子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影响。从那一刻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借助母亲的宠爱一步登天,因为只有权力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汝宁宫。
小玄子一脸委屈,宫慈半瞌着眼,淡淡道,“你委屈?”小玄子沉默不语,宫慈突然叹了口气,平静道,“小玄子,你记住,哀家只会纵容淮阳,无论她干了什么事,哀家都会纵容她,你可明白?”
小玄子浑身一颤,恭敬道,“奴才明白。”
宫慈闭目养神,直到好半会儿才淡淡道,“能躲着你就尽量躲着,莫要给哀家惹麻烦。”
小玄子眼神一闪,笑了,俏皮道,“还是太后贴心。”
宫慈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招惹她,就算她把你杀了,哀家也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懂么?”
小玄子慎重道,“奴才明白太后苦心。”
宫慈懒懒道,“明白就好。”
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宫中的生存法则。这宫廷,这权力的聚集地。权力是绚烂夺目的,它象征着一切,财富,女人,天下,整个王国。可又有多少人为了它趋炎附势,失去一切?又有多少人为了它,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皇族,权力的拥有者。可那权力的象征,却只是一把交椅,而那交椅下的亡灵,充斥着整个宫殿,整个皇宫。这深宫,这被高墙围困的囚笼,我们在这个奢华的笼子里挣扎,为权力,为亲情,为自由。直到所有人被淘汰,直到我们的亲人一个个地离去,直到我踩在他们的头颅上迷惘地望着这一切。
那把椅子好高,如果摔下来一定很疼,会流血,会流泪,也会孤独。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亦从未想过,在某一天我会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高呼万岁。亦从那一刻起,我称呼自己为皇帝,称呼自己为朕。我并没有母仪天下,而是以男人的强悍出现在了大禹王朝的历史上,绚烂夺目。可我却认为它是一种悲哀,身为女人的悲哀。
初春,一切都开始欣欣向荣起来,小树发芽了,燕子也飞回来了,整个宫中充斥着祥和的气息。我喜欢燕子,因为它们轻灵自由。我想飞出宫门,飞出夕落城,停留在清钟寺。可这些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幻想里。
清钟寺。
一棵百年古树下,念城呆呆望着树上的一个鸟巢,仿佛在探索。良久,他突然道,“师傅,您说这鸟儿为何总是飞来飞去?”一脸德道高僧似的滑稽。
了因大师捋了捋胡子,淡淡道,“天底下的父母,亦是如此。”
念城歪着脑袋,迷惑道,“可为何我的娘亲飞走了就不回来了?她曾说过要来看我的,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来,难道是忘记了?”
了因想了想,平静道,“孩子,你可知什么叫做理解么?”
念城望着他,低头道,“我肚子饿了时,娘亲就会拿东西来给我吃,这算不算?”
了因微笑道,“算。”顿了顿又道,“你母亲的难处,就像你被饿肚子时,并没有食物吃时的窘境。”
念城眨了眨眼,“可饿肚子难受。”
了因笑了,淡淡道,“你看这树上的鸟儿,它们飞来飞去地给小鸟找虫子,它们也累。”顿了顿又道,“孩子,你要学会理解,学会包容。”
念城似乎又迷惑了,唏嘘道,“娘亲曾说过,父母照顾孩子天经地义,而子女赡养父母也是天经地义,可为何我的母亲不来照顾我?”
了因怔住,不禁暗自苦笑,这孩子果真会绕弯子,这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位。正当他想着如何解答时,突听一小和尚来通报,“师傅,有客求见。”
了因微微一惊,警觉道,“何人?”
小和尚道,“南哲郡王。”
了因沉吟了阵儿,淡淡道,“带他去禅房。”
待那小和尚退下后,念城好奇道,“谁是南哲郡王?”
了因微微蹙眉,平静道,“你想见他?”
念城摇头,突然又道,“会不会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