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她撕裂了我们母子最后的期盼,亦撕裂了我的一切。这仿佛又是第二场的阴阳相隔,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墨衍从我指尖中流逝时的哀伤。可如今我唯一的孩儿也随之流逝了,任我乞求呼喊,任我不顾一切。他被绞杀了,绞杀在我挚爱母亲的手里。
我紧握住念城逐渐冰凉的手,撕心裂肺,他死了,他死了……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把他的手放在脸上,喃喃自语,“念城,娘亲来了,娘亲来看你来了,我知道你生气了,怪我不理你,可我保证,我再也不丢开你了,我保证……”
我唯一的孩儿,他的脸因窒息而泛着青色。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有着我熟悉的倔强与死亡,可他确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他又是怎样面对死亡的?
我痴痴地望着念城,内心一阵尖锐的疼痛。我的念城呵,我想象着他叫我娘亲时的胆怯;想象着他抱着我的颈项撒娇时的幼稚;想象着他安慰我,娘亲不要怕,念城会保护娘亲时的倔强……
可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死了,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被我挚爱的母亲扼杀了。我的母亲,她为何总是陷我于绝地?为何总喜欢掐死我?为何不到我流血流泪时,她就永远都不会甘心?
宫慈,我要杀了她,她该去死。
我突然扭过头,望着旁边瘫软在地的宫慈,恨得咬牙切齿。我握紧了拳头,缓缓地放开了念城,我的发丝散乱,那张脆弱的脸庞上泪痕斑点。我盯着她,泪流了出来,我好恨,恨她。从那一刻起,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坍塌了。
宫慈痴痴地望着我,唇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我咬紧唇,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被撕裂般痛楚。我依赖的娘亲杀了我的儿子,我怎能不痛?不恨?不疯狂?我要以牙还牙,用她的血来洗尽我所承受的怨戾。
我突然盯着轩辕锦身上的佩剑,疯了似的一把就拔了出来。轩辕锦这才反应过来,大骇。清明哲暗叫不妙,赶紧一把抱住我,阻止我的疯狂行为,“还愣着做甚,还不快送太后离开……”
小玄子等人赶紧将宫慈护送出去。我见他们走了,更为疯狂。我拼命地挣扎,想要脱离清明哲的束缚。可清明哲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把我禁锢在怀里,安抚道,“淮阳,冷静些……”
我完全失去理智,被仇恨蒙蔽了眼。清明哲,他敢阻拦我,挡我者,死!我奋力挣扎,却失手一剑刺入了哲的腹部……
天地间,仿佛静止了,就像念城停止了心跳那样,听不到任何声音。空气中,飘浮着血腥的气息,那样馨甜诡谲。
血,肆无忌惮地开在了清明哲洁白的衣衫上。那大片的殷红狰狞而张扬跋扈地痴狂绽放,它们充斥着生命被绞杀的气息,是绝望,是悲伤,是痛苦。
我怔怔地望着清明哲,眼睁睁地看着他直直地跪了下去,冷汗淋漓。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那张苍白的容颜上渲染着死亡的气息,他脆弱呢喃,“好冷,好疼,疼死了……”
轩辕锦呆住,我傻傻地望着那片腥红。那些殷红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墨衍死在我手里时的场景,还有念城倒下时的场景,还有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我瞪大眼睛,瞳孔溃散,突然嘶声尖叫,“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捂住耳朵,惊慌失措地后退,突然转身而逃……
清明哲痛苦地跪在地上,虚弱道,“快……快拦住她……”
轩辕锦唏嘘道,“那你呢?”赶紧替他止血,却被推开,清明哲捂住腹部,痛楚道,“我还行……”
轩辕锦一咬牙,转身而去。待他走后,清明哲气若游丝地倒在了地上,一脸冷汗淋漓。他居然幽默道,“念城啊念城,你走了一了百了,可我这半死不活的……上不上下不下……疼死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仿若空气中飘浮的一缕青烟,随时都会散去。
夜,寂静,清明府。
清明哲疲惫地躺在床上,任老管家钟崇宰杀。这钟崇以前可是军医,清明哲闲着无聊时也喜欢跟他偷学两招儿,只可惜他在这方面并非天才。钟崇已经处理妥当了,平静道,“这条疤痕怕是丑陋得很了。”
清明哲哭笑不得,虚弱道,“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钟崇叹道,“当初老爷要你学武,你偏不信,如今吃苦头了罢。”
清明哲一脸郁闷,突然望着平坦结实的腹部,歪着头道,“这耍刀弄枪的,反而还容易挨刀。”他这句话不无道理,做一个手无缚肌之力的人也有好处,可现在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那一剑幸而没有刺中要害,若不然可就死得冤枉了。
汝宁宫。
直到半夜时,突然狂风暴雨。宫慈突然被响雷声惊醒。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劈里啪啦的一阵雷响。宫慈大骇,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小心地望着这偌大的宫殿,那在空中飘散的轻纱帐绫令她惶恐。她敏感地盯着它们,呼吸急促。
渐渐地,雷声越来越远,外面一阵急迫的雨点声。宫慈恢复了平静,不自在地抚了抚胸口,又躺了回去。
从那以后,宫慈每天晚上都会失眠。只要她一睡熟,就会想起念城那双恶毒的眼睛,还有他死时的那种寒冷。念城就像她心底的魔,无论如何都驱除不掉了。
自念城死后,我就疯了。整天不是呆呆的,就会拿刀乱砍人。御医说我的意志完全垮了,本来前段时间就神经衰弱,这会儿又受到了严重刺激,怕是难以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