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雷主持召开了中共南方局首次会议,传达了中共中央“八七会议”精神。直到这个时候,周恩来等人才知道“八七会议”的具体情况。在南方局书记人选上,会议产生了比较大的争议,由中共中央内定的张国焘并没有当选,因为多数人不同意,人们对他在南昌暴动中的表现心怀不满。
有人推选张太雷任南方局书记。张太雷一直充当共产国际代表与中共中央的联系人兼翻译,是中共中央负责人瞿秋白的同乡好友,在党内以激进著称,他还是中共领袖中唯一见过列宁的人。
张太雷推辞了一番,说自己只能在此停留一两天,就必须赶去广州和香港。张太雷所言非虚,中共中央确实赋予他组织另一场更为轰轰烈烈的暴动。大家又劝了一番,尤其是“小洋人”纽曼也力主张太雷暂时留下来,理由是因为此间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之间已经失去重心,各干各的,谭平山和张国焘均为大家所不满,周恩来难以顾及党的工作,只有张太雷留下主持全面工作合适。
张太雷于是留任南方局书记,并派人将这一变动报告中共中央。
这次南方局的会议还有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研究成立新的国民政府的事。张太雷未到汕头之前,原本已经决定成立政府,由谭平山任主席。不料张太雷竭力反对谭平山出任主席一职,甚至用了“抗议”一词。最后采纳了张太雷的意见:国民政府名单暂不发表,请示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之后再作决定。
次日,张太雷就汕头的军事活动问题紧急致信中共中央。他在信中陈述了组建政府之难,请求中共中央从速迁到汕头来,“不然恐要倒台”。尤其是要派政府各科工作人员的时候,不要腐败的,此事甚关重要。信中再一次提到经费的问题:暴动部队的吃饭问题已经成了大问题,无钱买米。潮汕地区的商业全停,秩序混乱,“已经责令汕头商人在三日内交出十万元来维持伙食,但汕头的商店尚未开门,拟用严厉手段令其开门”。
潮州是广东的大城市,商业繁盛,又是广东的华侨之乡,比较殷实富足。为了筹集到足够的款项,革命政府决定成立一家国民银行,宣布国民党中央银行的纸币作废,发行自己的钞票,严禁现银出口,否则没收充公。
而当地的老百姓依然对革命政府新发行钞票不感兴趣。当年国民党中国银行在广州发行纸币,结果不仅遭到广州工人的罢工抵制,潮汕地区的铁路工人也举行罢工抵制纸币,弄得当地银行几乎破产。
原本以为一路带去的袁大头银元好用,结果并非如此。战士们拿着袁大头银元去市面上买东西,仍然受到潮州商人的抵制。当地商户流通的是英、日、墨西哥等国的银洋和钞票,哪怕是凿得千疮百孔的烂洋,他们都说好,而自己国家光亮亮的大洋他们一枚也不用。
新的土地和财政政策也没有实行,原因是怕帝国主义借口干涉。为了筹得足够的钱,委员会打算由政治保卫局出面施行红色恐怖,对土豪劣绅采用严厉镇压的政策,没收其财产。这个政策在执行中遇到很大的阻力,谭平山等党内高层反对,屡次要求缓办反动派;担任汕头公安局长的徐光英出身于潮汕地区的大户旺族,自然也是不肯大开杀戒,况且当地工农群众也没有完全发动起来,有经济实力的反动分子早已经逃跑了。
在汕头的“镇反”并没有起到动员群众的作用。杀的十二人中,至少有三个是城市贫民,原因是因为他们趁乱去拿商铺东西,破坏了市面的秩序。此举不免招致原本向往革命的城市贫民的误解,他们暗中议论,这支号称工农的部队恐怕是“蒋介石第二”的军队。
潮汕地区的工人运动一直没有出现,革命委员会接管城市之后,在汕头准备组织五百名工人义勇队来替换旧警察,结果三天号召仅招来了七十余人,距离五百之数相距甚远。
更让人大失所望的是传说中轰轰烈烈的广东农民运动,也始终不见踪迹。原来宣传广东农民运动极好,只要到了广东,各县的农民马上起来支援。但一进广东界,这里的农民运动还不如福建。农会形同虚设:有一个地方组织农军,费了半天劲仅得五十余人;松口号称有农民讨逆军第八团,但实际上仅有七十九个农民,暴动部队赠给他们一百多支枪,都找不着农民来扛。
可以设想,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苏联援助了武器装备,又有什么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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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享受了三天潮汕繁华的叶贺军主力终于拔营起寨,开往揭阳、汤坑一带,准备打通开赴东江的道路。派出去的侦察人员沿途传回来的情报显示,在这条路上只有王俊和黄绍竑的少部兵力集中在汤坑一线,也就是千余人左右。
这个情报对总指挥部来说是个心理安慰,似乎证明此时进攻汤坑还为时不晚,千把人对于休整了三天的铁军主力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晚,总指挥部决定以全力迅速消灭这股敌人。进至揭阳的部队,已经有**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和贺龙第二十军第一师一部,对付前面的千余国民党军富富有余。为了更有把握,指挥部决定以牛刀杀鸡,令二十军第二师从潮州赶来参战,希望一击得手。
二十军第一师在距离汤坑三十里处与国民党军发生遭遇战。双方交战不久,贺龙击退敌军并缴械百余支,占领分水岭一线。国民党军很快就从当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且战且退,战至傍晚,叶贺主力只推进了十里左右。因天色已晚,双方罢战。
第二天早饭过后,双方列开战阵重新交火。国民党军扼守高地猛烈射击,叶贺部仰攻受阻。从潮州赶来增援的二十军第二师两个主力团也投入战斗。国民党军采用逐次抵抗的战术,丢了一个山头,又退到下一个山头继续抗击。九个小时内,指挥部组织冲锋十数次均无果而返,遭到了国民党军更猛烈的火力反击。
这一情况始料未及。从枪炮声的种类和密集程度来看,当面的国民党军绝不是侦察报告的一千余人。事后才知道,占领优势地形的国民党军兵力最后竟然达到三个师,对手也不是被吓破胆的潮汕王俊部,而是从广州方向昼夜兼程赶来的生力军陈济棠和薛岳!
原来,驻防广州的国民党第八路军总指挥李济深,得知叶贺部南下进至闽粤赣三省边境的时候,即令正在广州养病的黄绍竑调集陈济棠的第十一师、薛岳的新编第二师和徐景唐的第十三师合编为一个纵队,由陈济棠任司令官,按照薛岳在前、陈济棠居中、十三师在后的顺序,从广州乘火车火速到达石龙,然后步行向梅县方向开进。
途中,国民党军虏获了叶贺部掉队的政工人员数十人,得知叶贺部主力已经由三河坝沿水路直下潮汕,三河坝仅有二十五师两千多人留驻的情况。黄绍竑和薛岳、陈济棠商议,判断叶贺部取得潮汕之后,若取东江必经揭阳、汤坑一线。于是决定将从会昌退回的钱大钧余部从梅县调到距离三河坝不远的松口镇一带,虚张声势以为疑兵,牵制三河坝守军。黄绍竑亲率薛、陈两师不在梅县停留,改道兴宁转向丰顺、汤坑方向前进,截击叶贺部主力。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实质就是放弃梅县而直取汤坑。万一叶贺部队不走揭阳、汤坑,而是返身杀回梅县,则梅县的国民党军根本抵敌不住。或者叶贺部主力赶在薛岳、陈济棠到达之前越过了汤坑,进入东江地区,再与留守三河坝的部队对驻守梅县的国民党军两面夹击,切断黄绍竑的归路,则国民党军腹背受敌,成了孤军,处境极为危险。
因此,坐镇广州的李济深当初并不同意这个计划,认为国民党军还是以主力守梅县,挡住叶贺主力通往广州之路,并援引战例:凡进入潮汕而不守梅县者,无不以失败告终,希望黄绍竑引以为戒。
黄绍竑却认为值得冒险。周恩来、**肯定也知道凡取潮汕必守梅县的道理,因此才会在三河坝留下一支劲旅,防守从梅县方向而来的国民党军。现在国民党军主力如果不顾梅县而直趋汤坑,避实击虚,必收奇兵之效。这个计策与三国时期邓艾伐蜀有几分相像,不按常理出牌,往往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李济深这才勉强同意。
事后证明,这个计策恰恰击中了叶贺大军的软肋。
黄绍竑命令部队轻装,不惜代价,不顾疲劳,冒着绵绵秋雨,夤夜穿越潮州与梅县之间的鳄鱼峰,直趋丰顺,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行军近百里,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崎岖险峻的山间小径,人马坠崖伤毙者不计其数。
到达丰顺后,黄绍竑顾不上休息,立即分一支精兵东进,抢先占领了三河坝与潮汕之间的留隍圩,截断了三河坝至潮州的水陆两路交通线,使留守三河坝的朱德、周士第与叶贺主力不能呼应。另派陈济棠、薛岳率领主力火速赶往汤坑、揭阳,自己亲率大军从留隍圩沿韩江右岸急进,企图迅速拿下潮汕,吸引叶贺回援,再与汤坑的陈济棠、薛岳东西两路夹击叶贺部。
在开赴汤坑途中,打前锋的薛岳正逢从汕头退下来的王俊部,薛岳乘机收编王俊部的溃兵,收缴其枪支,掠夺其辎重来充实自己的战斗力。王俊前去交涉,反被薛岳大骂了一通。王俊找陈济棠告状,陈济棠不仅不管,而且还让王俊重回战场,王俊一气之下不辞而别,不知所终。
黄绍竑的两路夹击之计,与叶贺的想法颇为接近。他们的计划也是以主力击溃汤坑的国民党军后立即回援潮汕,与守城部队里应外合击败国民党军。因此,汤坑之战成了战局的关键,谁先在汤坑取胜,谁就可以先从汤坑脱身夹击对方。国民党输不起,共产党也输不起。
这是一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战,也是针尖对麦芒,是石头砸碌碡之战,直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贺龙善用兵,黄绍竑、陈济棠、薛岳也不是等闲之辈。
尤其薛岳,更是国民党军的一员悍将。
第一轮厮杀在揭阳与汤坑交界的分水坳展开。薛岳先被叶贺铁军冲乱了阵脚,他一边后退,一边急电要求陈济棠派兵增援。陈济棠不敢怠慢,立即给黄绍竑发去告急电报,说明在汤坑、揭阳之间遭遇叶贺主力,战况非常激烈,希望黄绍竑派兵增援。
但黄绍竑却拒绝了向汤坑增兵的请求,他决定孤注一掷,集中力量首先拿下潮汕,截断叶贺军退路,然后再汇合陈济棠和薛岳围歼暴动部队。于是黄绍竑回电,一方面让陈济棠坚持拖住叶贺主力,一方面严令围攻潮汕的国民党军猛烈进攻。
陈济棠见黄绍竑并不发兵来救,只好孤注一掷,令其第十一师的三个主力团星夜兼程向汤坑分水坳疾进火速增援薛岳,并将自己的指挥所设在离汤坑约十几里的一个小高地上。
两军展开了争夺制高点的战斗,双方短兵相接,冲来杀去形成拉锯战。叶贺铁军勇猛冲杀,给国民党军造成很大伤亡,第十一师三十一团参谋长吴子泰当场战死,连排长伤亡甚众,部队几乎失去指挥。危急之中,陈济棠只好投入看家的教导队和师教导营,激战至深夜,才将战线稳住。
次日中午,战况更为惨烈,陈济棠和薛岳几乎支撑不住,不得不将师部的勤杂人员顶了上去。恰在此时国民党第十三师援兵赶到,对叶贺部侧后翼实施包抄,叶贺部才停止进攻。当夜,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虽有枪声,但不再冲杀。
此时战场上,叶贺的部队无论在兵力还是在地形上都处于劣势,部队损失巨大,尤其是**的十一军,已无取胜之望。能用之兵只有贺龙第二师的第四团,且弹药也将用尽。不得已,指挥部下令全军退往揭阳。检点兵力,部队减损已经过半,官兵伤亡超过两千余人。
拂晓时分,国民党军觉察叶贺部已经撤退,因损失较重也未敢尾追。直到次日夜半,已经攻占潮安的黄绍竑电令陈济棠,向退往陆丰方向的叶贺部截击,陈济棠这才象征性地追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