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我侧过头,呆呆地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
强光所带来的刺激渐渐缓解,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莉丝贝雅直接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显然她也没有料想到。
这是与我在格斗祭上对战过的、唯一反抗鬼苑的命令、试图将我揍到半死的人。
居然是魑魉。
他穿着风尘仆仆的戎装,嘴角咧出一个高傲的笑,一脚跨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抱臂,狂妄地扫视全场:“我相信她,怎么样?”
在场的反战派大气不敢出,少数几个神系的人不赞同地皱眉。
“你不是主战派吗?看你的样子该不会是刚从前线上下来吧?你有什么资格来我们这里?”
魑魉笑意不减:“我是什么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珈蓝。她和我打过,魑魉家的人只承认战场上遇到的兄弟,我认可她。输给她我没有放水,我是输得心服口服!她一点儿也不弱——她比你们都强!”
说完,他大步朝我走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我相信你,我们魑魉家的家训是:一旦信任一个人就至死不渝。你有资格获得我的信任,我帮你。”
然后他转过头对众人道:“有谁不服的,可以过来跟我打一场。同样的,我不会放水。”
没有死神敢直面一个七星鬼属的挑战,而反战的神系都是主温和魔法的,面对肉搏的战斗系,脆弱得就像纸片。
我的胸口很热。
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血液中流淌。
我很想哭,但同时,又很想开心地笑。
……被认同了。
终于,被认同了。
尽管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跑出来。有人递上一块手帕,我呆呆地盯着手帕的主人,盯得最后莉丝贝雅有些不好意思。
“快把你眼泪鼻涕擦一擦,丑死了。啊,还有,手帕不是送你的,记得用完了洗干净还给我。”
我的眼泪鼻涕已经长驱直下。
“莉丝贝雅,你对我真好……除了忘笙,还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
她反倒脸红上了,一撇头:“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我胡乱地把脸上的液体全部抹掉。
魑魉抱臂在一旁看着我俩失笑:“去年蛮横地拒绝我一兄弟的告白,我还当香姣家的大小姐有多高傲,结果现在看来,一样是个傻瓜。”
莉丝贝雅龇牙咧嘴:“啰唆!”
魑魉一耸肩,转头对我道:“珈蓝,上次格斗祭伤你的事,因为事关魑魉家的尊严,我是不会道歉的。你是个神奇的姑娘,现在,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兄弟?”
他对我摊开手掌。
我毫不犹豫地击上去。
“谢谢。”
魑魉大大咧咧地笑:“兄弟之间不说客套话,以后有困难告诉兄弟一声,大家一起面对!”
“别忘了还有姐妹。”莉丝贝雅把手放上来。
“还有你的上司。”从旁边伸了一只手出来。
我们仨一致地望向那只程咬金爪子。
居然是死神大会时候的那个发言代表!
他见我们瞪着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个……我也想出份力而已。一直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弱了,弱暴了,却一直安于软弱,拒绝面对,甚至还排斥过你。可是如果说相信你就能增加你的力量的话——我会加油的。”
我咬住嘴唇。
“还有我。”又一只手放上来。
是刚才还在出言笑我的死神,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一下:“抱歉之前还在泼你冷水……”
“还有我。”又一只手。
神系的陌生姐姐对我微笑:“虽然之前一直听到你的坏话,对你印象不佳,不过现在……我改观了。加油,珈蓝。”
“还有我……”
“还有我……”
“别忘了我……”
无数人的手叠在一起,聚集成温暖的力量。
忘笙说,珈蓝,你并不是一个人。
心的坚持……会带来奇迹。
谢谢。谢谢。谢谢。
我真的觉得我变强大了,至少此刻,我拥有了大批的同伴,我身负希冀与信任,我甚至觉得自己无人能敌。
忘笙说,珈蓝,你是最棒的。
你是胜利的歌谣,希望的芳花。
忘笙,你会为我骄傲的,对不对?
***
我的策略非常简单。
只要有机会近祸神的身,把破印锥送进他心口就行了。
说起来简单,但具体的实施难度却异常的高。
首先,我的力量不够。我必须正视我的弱点,就算我能冲进战场,也有很大可能在双方的魔法和刀刃双重绞杀下化作肉渣儿。至少在冲向祸神的过程中,我需要一道防御的壁障。
发言代表对我说没问题。
“虽然我们死神其他的魔法不太擅长,但制造结界却是拿手中的拿手,前期防御一切交给我们,我们会拼死支援你的。”他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死神的结界也仅仅限于前期,如果你深入对方,结界就有可能会因为距离拉开而变弱……”
神系的几位前辈拍拍我的肩膀,宽慰地对我笑,顺便鄙视了一下发言代表:“你把我们当空气了?元系那边是我们的地盘,司辅助魔法虽说杀伤力不强,但附加效果没有谁能敌得过的。进入元系的领地之后我们会负责支援的。至少面对前面同为神系的魔法主力我们能扛住。”
可是对方不仅仅有魔法攻击,最可怕的还有浑身都血液沸腾了的鬼系暴力分子。
“兄弟,有难处就尽管说。兄弟我会替你搞定的。”魑魉的手搭到我肩膀上,他咧开嘴,自负地笑,“我还有一大帮子兄弟,都是认同了兄弟你的好兄弟。”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莉丝贝雅异常鄙视,“之所以拒绝你那兄弟,还不是因为他跟你一样头脑简单粗鲁不堪。”
魑魉也不恼,爪子在我肩头拍了拍:“我的意思是说,战斗系的我和我的兄弟能搞定,学校规定同系不能内斗,兄弟们以前是手痒没处发泄,这次可以好好打一场痛快一下啦!”
莉丝贝雅泼冷水:“就算珈蓝过了鬼系的肉搏地带,后面还有主战派的十三家屏障。”
魑魉斜睨她一眼,毫不担心地拍拍手。
“不是还有你嘛。”
莉丝贝雅自信地笑起来。
“对,还有我。所以珈蓝,你放心冲过去,大家都在支援你,你就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们吧!”她举起手,“——为了希望。”
魑魉举起手:“为了希望!”
所有人都举起手:“为了希望!”
我真没用,又想哭了。
在商定好了基本对策之后,我们又聚在一起讨论了对方可能会使用的战术。作为第三方强行插入战场,我们不仅要考虑面对的敌人,也要防着背后的死神们。
但是大家都充满了信心。
我不解,问莉丝贝雅,为什么忽然所有人的态度都转了一百八十度,自信虽然好,但盲目自信可是大忌。
莉丝贝雅答非所问道:“以前一直觉得鬼苑欣赏你是他眼睛长在屁股上了,还嗤之以鼻来着。现在我终于有了同样的感受,珈蓝,你是个神奇的家伙,给鬼苑完全就是鲜花插牛粪了……幸好没让那小子捡便宜。”
我云里雾里:“……哈?”
莉丝贝雅道:“我亲戚里面有个条件不错的,为人又温柔,绝对比鬼苑好一万倍,要不要帮你介绍?”不等我说话她又沮丧地摇头,“啊,我忘记了,你有你的忘笙,现在就连十三家之首的鬼苑都不放在眼里,大概也看不上其他人了……”
我侧头问魑魉:“她在惆怅什么?”
魑魉爪子一挥:“别在意,那女人经常给自己家族拉壮丁,好借此复兴家族。”
“啊哈……”
“不过话又说回来……”莉丝贝雅的话题转了回来,“珈蓝,你确定把你胸口这锥子拔出来不会对你产生副作用吗?那场面我光想想都觉得浑身颤抖,一定会很痛的。”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告诉任何人。莉丝贝雅担心我,我当然高兴,但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消除她的担心。
我也庆幸当时留了一个心眼儿,如果真的对她讲了“拔了那锥子我也活不长了”,她一定会难过的。说不定会让我另想办法对付祸神。
但事实是办法只此一个,同时也是牺牲最少的法子。
我并不觉得有多恐惧,因为我本身就已经死了。
我无所畏惧,因为我的目的地是忘笙的身边。
这些说破的话反倒会影响士气,难得大家这么相信我。连我这个外行都知道,战前说沮丧话是大忌。
我对莉丝贝雅露出所能表现出的最自然的微笑。
“大概真的会痛。不过若是神鬼学院没了,谁又不会痛?所有人都是在有所觉悟之后来的。想想是我牵的头,这点儿痛也就没什么了。莉丝贝雅,别忘了我可是死神系的,之前格斗祭被魑魉轰完又被鬼苑打得散架都又活下来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喂。”好兄弟魑魉不满我翻旧账,拿胳膊肘撞我。
莉丝贝雅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会儿。
“好吧,虽然我不是修治愈魔法的,但我会尽量让对你的伤害减到最低。其实其他人我倒不担心,但你的对手是祸神,光是想到格斗祭上那道暗阵绝杀已经够让我心惊肉跳的了。”
我站起身回以微笑:“我自有办法。”
莉丝贝雅道:“珈蓝,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散步,出去走一会儿就回来,我保证。”
***
夜晚的纱纱湖还是一如既往地迷人。
我呈大字形仰面躺在湖畔的花垫上,雪地罂粟的花盘跟随着夜风摇曳,薄雾中,有一闪一闪的微弱萤光,在神鬼学院之外的地方,大概夏天已经来临了。
星空绚烂,格斗祭之前的一夜我也是这样躺着,那时是气喘吁吁地接受忘笙的鼓励,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夜晚的风让我的头脑渐渐地清醒。
我站起来,像小狗那样咕噜咕噜地甩头。
我不应该会有迷茫的,一切已经蓄势待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心里面某个角落却还有一丝犹豫。
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对方……是忘笙啊……
然后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你没做错。
一只萤火虫围着我绕了半天,那一点小小的萤光在黑暗里划出一道道柔和的光线,我忍不住微笑,伸手去捉,它十分灵巧地避开我,飞向更深的花丛。
我被它逗得来了兴致,拨开花枝追着它走,萤火闪烁,明明灭灭,我呼吸着潮湿微凉的空气,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
它一路飞,我一路追,就像小时候玩的藏灯,不同的是我终于有了玩伴。
直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追着它进了米格尔丘的神堂。
萤火虫在半空中绕起华丽的圈子,似乎雀跃地跳着舞蹈,显示它高兴的心情,它飞着舞着,终于落到了那个人的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