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眉眼,我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过,皇上,我娘亲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爹,承蒙错爱。而且,我娘亲已经离开人世足足三载了,皇上更应该放下这段感情了。”
“宛心从未在你面前提过朕?”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坚定:“没有。”
他的满腔希望,像是被疾风带走,卷走最后一丝眷恋。他眼神黯然,只剩下颓废的颜色,倚靠在一旁,再无任何神采:“原来,从来都只是朕一厢情愿……”
天底下的感情,即使是两厢情愿,也不是可以促成完美的结果。一厢情愿,才是最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遗憾吧。
而我,亦不知,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痴情的男人。
只可惜,他是天子。
只可惜,他有他的责任,在大局面前,只能牺牲别人,或者,牺牲自己。
“戾儿,只要你放过她,朕可以如你所愿,给你天下。”
耳边,突然传来这一句话,我攸地抬起眉眼,却只看到他眼底的坚定。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我可以想象,当年是如何年少轻狂,风流诗意,只是这一路走来,最终蜕变成为一个沉稳而温和的男人,只是他眼角的沧桑和眼中的黯然,却再度证明,他的人生,也许并没有十分得意。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天子,坐上那一座龙椅,做主沉浮。
更多时候,只有舍,才有得。
“是吗?”东方戾的眼底,蓦地闪现一抹复杂的神色,神色变得散漫:“如果我要她,父皇也会给么?”
“放肆!”
“果然如此。”他嘴角凝结着冷意,毫无笑意,紧紧扣住我的肩头,冷淡地丢下一句。“只可惜父皇施舍的天下,儿臣不要。儿臣更喜欢,夺走太子手中的江山,才够大快人心。”
“而她,父皇不舍得赏给我,还想留给太子?不怕她,像方才一样,杀了太子吗?太子可没有我这么命硬,父皇还是好好忖度一番才对,不必太早下结论。”
如果他想杀我,在方才我伤他的时候,就已经难逃一劫了。我的声音清冷,吐出这一句:“皇上,臣女不需要任何庇护,你也不必再为臣女作出决定,即使娘亲在世,也不需皇上作出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四殿下想要杀要臣女的性命,不必拖到现在。”
眼前这个天子,雪麟国的天,却被自己的儿子,逼得毫无退路。
他虽不是什么可以成就万世霸业的君主,但至少不是十恶不赦的暴君,只是,他的愈发无力和悲恸,都落入我的眼里。
“朕想帮你最后一次,不想在地下见了宛心,还是觉得亏欠她。”
多么难得,身为天子,也有如此干净清澈的感情和眷恋,我淡淡微笑着,望着他,那一刻,自己居然会感动。原本以为,我可以没有情绪。
闻言,他冷笑道,黑眸紧绝:“父皇却不觉得,此生亏欠母妃太多?”
“我想父皇并不知,当年母妃是如何惨死的吧。”他的声音之中,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每一个字,都沉浸在鲜血之中,痛苦的鲜明。“当年,母妃临终的时候,腹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父皇只知迷恋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却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珍惜。”
我清楚地,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惊愕的神色。原来,恨可以如此深刻。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眼看这场争执。但是,这其中牵连的人,实在太多,太广。
因为,我是慕容晚,我是柳宛心的女儿,所以,他对我娘亲的恨意,自然就转嫁到我身上。
他浑身上传递过来的情绪,像是狂风暴雨,足以将我吞噬。他的手指紧紧扣入我的肌骨,我无法挣脱,耳边传来像是阴冷无情的言语:“如果儿臣毁了她,父皇会不会觉得心痛?”
“因为父皇沉迷柳宛心,无心顾及后宫争斗的缘故,母妃被害死,一尸两命,父皇会不会觉得心痛?”
“敏妃腹中的孩子……”皇上像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眼底之下只是灰败的神色,他的表情,蓦地烙入我的眼内。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永远不必得知真相,那就永远也不必学会如何疼痛。
“是,那个孩子,不足四月。当时父皇心中,只挂念着柳宛心吧,对母妃连多看一眼,也不想。”他冷笑着,眼神一沉,神色再度冷凝如铁。
“柳宛心,到底有着何种蛊惑人心的伎俩,才可以让父皇如此沉迷,即使人死了这么多年,也让父皇念念不忘?”
蛊惑人心?只有我明白,娘亲的无辜,世人的罪名,却总是安插在红颜的头上。我不明白,原来真的不懂,娘亲如此无欲无求,却还是无法逃避这么多的流言和污蔑。
“既然父皇觉得遗憾,那就让儿臣还完成你未了的心愿,如何?儿臣也很想看看,她是否可以同她那个无所不能的娘亲一般,迷惑的了儿臣的心。”
不等皇上的回应,他阴沉着脸,大力扣住我的手臂,不再回头,拉我走出宫殿,留下这一句话。
“这一朵蔷薇,儿臣一定会精心浇灌照料,父皇你若是太心急,告诉了太子她在何处,可别后悔会见到花最终凋零的悲剧。”
我转过脸去,眼前的天子却只是颓然倒地,金色的龙袍,金色的帐幔,金色的龙床,肆意交错纠缠成一幅异样的画面。
缓缓闭上双眼,踏出宫门,一阵寒风拂面,吹醒了我的意识。刚才,我像是在别人的梦中,走了一遭,再度回到现实,却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