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风起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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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正午时分,一切都准备妥帖了。

主宾落座后,县令把酒临风,朗声道:“诸位,天下初靖,百姓得以安生。我等为吏,当以苍生为念,国家为重,本县令今天在此设宴,为公等饯行,望公等今后恪尽职守,尽为勤勉,为沛县百姓造福!”县令言罢,端起酒杯,主宾同饮。

饮毕,沛令离席,依桌一一敬酒。

县令前行,属吏在后,各各相劝,觥筹交错,场面活跃,气氛也十分地融洽。

刘季按其属等坐于东南角,他在那里自斟自饮。只有他不愿与众人盘互交饮,他特立独行,显得有些不随大流。

刘季呀,自认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因此,他从心底里有些看不上这些人,故此只是一个人喝着闷酒。

刘季自语道:“我刘季虽然落魄,却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想当年,我在外黄县跟随张耳,出入高端,高朋满座,倒也见过世面,想不到我刘季今天倒要和此般人等为伍!我刘季今天何至于此?想想也郁闷。”

“刘兄,一个人在这喝着闷酒?来,我敬你一杯!”

刘季正痴痴地寻思,冷不丁的人声将他惊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端着酒杯,满脸笑意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人中等身材,眉浓脸方,须鬓乌黑飘洒,眼睛明亮有神,肤色微红微红的,一派书生意气,却又显得干练异常。

刘季方才只是见到这个人满衙里忙忙碌碌的,人是见过,但没有细瞧他,现在这个人就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刘季有机会仔细看他,觉得这个人似乎要年长自己几岁。

刘季很惊奇这个人为何认识自己?

只见这人端起酒杯,举过眉梢,相敬刘季,自我介绍说:“刘兄,在下萧何,是本县令的属下。素闻刘兄出自高士张耳门下,早闻大名,如雷贯耳,早想结识刘兄,只是不得机缘,今日相逢,乃是三生有幸啊!”

刘季亦素闻萧何的声誉,知道他人品才干非凡,只是未曾见过,今日得见,见其人品风度,知道他与周围这一班人等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刘季的内心里不由得对萧何十分地敬重。

这刘季和萧何却是意气相投,言谈之间,情意渐浓,二人就携手相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把那众人晾在了一边,在那里推杯换盏,互敬互饮,刘季敬重萧何的才识风度,萧何亦敬重刘季的胸襟情怀,英雄相惜,亦自是天数。从此,二人引为知己。

萧何和刘季同为沛县丰邑人。

话说秦国吞并六国之后,在四海之内,设置了内史、汉中、雁门、代、北地、陇西、上、太原、河东、上党、云中、三川、邯郸、南阳、颖川、齐、薛、东、辽西、辽东、上谷、渔阳、巨鹿、右北平、九江、会稽、鄣、闽****、象郡、桂林、巴、蜀 、黔中、南、长沙等三十六郡,分郡而治。

秦政府又强迁天下富豪,原六国的贵族、豪俊十二万户徙居到咸阳去居住。

秦时,关中地区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因军功封采邑,产生了一大批军功地主,这些人是大秦的阶级基础和统治的依靠力量。而被秦所灭的原山东六国地区的情况则不相同,由于贵族、官僚、豪强地主、名士诸人都被迁居咸阳去了,那么郡治、县治所能依靠的就只能是一般的豪强地主了。

萧何就是这些豪强地主中的一员。而萧何能成为沛县的主吏掾,除了是豪强地主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有许多的过人之处。

萧何能文,人称‘文无害’(通达文理,敏于办事,非一般人可比),而且明习法令,非常符合始皇下诏的“习令,以吏为师”的要求,而且办事干练,善察人意,深为沛县县令所倚重。

萧何还曾借用到郡治为吏,岁末吏事考察时却名列第一,郡守十分推重萧何的才能,当即推举萧何入秦都咸阳为吏,但是,萧何再三推辞,郡守才作罢。

此时,刘季执着萧何的手,言道:“萧兄,为弟久仰你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弟知你以‘文无害’入仕,胸怀磊落,办事干练,深得沛公倚重,在下佩服之至,且让我以酒代言,敬你三杯。”言罢,连干三大杯。

萧何不禁为刘季的豁达大度、豪气情怀所感动。

其实,刘季当时不了解萧何,但是那年长刘季几岁的萧何却一直在关注着他。

且说萧何,是在这动荡的年代之中少有的明察时局、头脑清醒,且胸有大志的人,绝不是那种安于现状、乐于市井的泛泛之辈。萧何时时都在凭借着他那超人的敏锐洞察着天下大势。

萧何觉得,大秦虽然扫灭了楚、燕、赵、韩、魏五国,即将一统天下,但是,大秦还立足未稳,人心还未归附,自己为吏,需要别人的支持。这是有意关注并结交刘季的浅层想法。因为萧何觉得,刘季豁达大度,上交高士张耳,下结市井侠士,深入三教九流,在街面上有威信,在这市井之中能够呼风唤雨,很有影响力。如能结交刘季,有他的支持,会给自己为政带来不少的帮助。

更为重要的是,萧何自认为对天下形势有自己的明确的判断:天下初定,六国新亡,原来的六国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仇恨潜在,残余势力还在,只要这些因素还在,那么,大秦的统治就不稳定,天下的变数就会很多。再者,大秦的统治是以苛律事民,民怨沸腾,民心生怨,这就是未燃之火。星星之火,总会燎原。

萧何觉得,如果一旦天下有变,刘季这个人将堪大用。这就是他有意结交刘季的更深层的原因。这也是他极力回避郡守推荐他到中央政府任职的终极原因。

在旁人眼中,进入朝廷为官那是小吏们的企盼,但是,对于这种升迁,萧何则认为,那无异于是从坦途步入了深渊。

这天下局势太微妙,不涉险途,坐观其变,这才是我萧何的上策。这就叫做“世人酣睡我独醒,明辨大局是精英”。

有了自己内心里面的深层次的想法,萧何就刻意地去接近刘季。从这次酒会上的邂逅开始,萧何就开始处处照顾着刘季,很是用心。

特别叫刘季感激不尽的,是萧何还多次利用上吏之便,为不守吏规的刘季开脱罪责。

且说那刘季,由于平常浪荡惯了,做了泗水亭长之后,仍然难守吏道,常常违律办事,触律犯事。萧何是刘季的上司,又是主吏掾,好多事情,萧何就在县里为刘季说情化解,处处袒护他,让刘季逃脱了一次又一次违例行事的责罚。

刘季做亭长,不同于别的小吏那样因循谨慎,而是桀骜无礼,狂言胡为,好色好酒。县吏们都认为刘季不守吏规。

但是,萧何从刘季的这些在旁人看来违例不法的言行中,却看到了许多自己所赞赏的品质:第一,敢做敢为,敢做又敢当。第二,能仗气使人,九流三教,无孔不入,能凝聚铁杆哥们在身边。第三,对仰慕之人,如张耳、王陵,能折节低首而事之;对朋友,如萧何、任敖、夏侯婴、周勃等人,能肝胆相照、仗义置腹而待之。第四,刘季虽然不遵守律法,但他办理公事却高效而有力。第五,刘季有时虽然酩酊醉饮,狂言乱语,但是,只要有切中利弊,警醒在理之言,他能够一经耳闻就能省悟,身醉而心不醉,大事不糊涂,这可是能够举大事者的表现。萧何对刘季有了这些评价,那么,在别的官吏眼中狂放不法的刘季,在萧何的眼中就成了香饽饽。

再说几个月后,刘季去泗水亭上任。

这泗水亭,在沛县城东的要道上。刘季出生地在丰邑,在沛县城西,与泗水亭东西相隔百十里地。刘季被任命为泗水亭长后,只得离家别友,孤零零一个人赴任去了。

按照大秦吏制,亭主要设置于交通要道之上,大致十里设一亭。起初,亭本来是为军事而专设的机构,后来,亭又逐渐演变成了军事、交通、治安、行政为一体的机构,由县主吏掾直接统辖管理的。

亭的所在地,称为亭部。在亭部,设有亭舍,交通使者可以住宿。亭部负责治安捕盗,维持秩序,还负有文书递送,政府公文上传下达,维持一方吏治的职责。

亭设亭长一人,负责全面的工作;求盗一人,负责治安;亭父一人,负责馆舍杂务。

亭中还备有弓戟盾刀剑甲等兵器,为准军事机构,亭长是文武兼职的。

在沛县属吏考核中,萧何常常力排众议,称赞刘季是内慧之人,评价是,刘

季为政,看似不循章法,却吏事得力,业绩不错。

沛县县令一向倚重萧何之明慧,萧何对刘季如此评价,县令也就默认了萧何

的评价,不再责备刘季的不羁吏道。

正如萧何所言,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刘季在亭长任上真的是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吏事得心应手,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处置得当,调度自如。吏事的顺意使得刘季的亭长事务压力不大。

吏事轻松,压力小,刘季就有时间去遛遛街、逛逛酒肆。

于是,街面上虽然见不到仗剑执酒的刘季,却可以常常见到吏服竹冠的酒徒刘季了。他常去酒肆喝点老米酒,生活悠闲得很。

王妪、武妇两家酒肆是刘季常常光顾的地方。两处店面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整洁。曲尺型的柜台后面,置一口大酒缸,家酿米酒的香味弥满肆中,酒缸后面,红纸贴封的酒瓮高高地垒起。

店门是三开雕花木格门,门楣上,红灯高挂。酒肆的侧墙上,“酒”字幡随风飘荡。

店内,楼上楼下的摆着十来张方桌,都被主人擦得干干净净的,只等酒客来光临。

这一日,王妪正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刘季就踱进了店内,王妪被那熟悉的脚步声惊醒,忙上前招呼:“哟,刘大人,多日不见,今日怎么记起了我王妪的酒肆?我这里有上好的老酒,今天让刘大人饱饱口福,是一位呀,还是几位?”

刘季笑道:“瞧您老人家说的,在这乡镇场上,也就是你王妪和武妇的酒肆常挂在我刘季的心上,我咋的就不来?我今天要在这里会会几位老友,王大娘,有好酒好菜呀,尽管给我上,不要怠慢了客人!”

王妪忙应声道:“看您刘大人说的,在这乡镇场上,您刘大人是贵客,我请都请不来,怎敢怠慢您刘大人的客人?您放心,有我王妪在,包您满意。”王妪言罢,笑眯眯地张罗去了。

这里是乡镇场上的小酒肆,几样家常小菜,酒是自酿的乡间米酒,酒客多是近肆的熟人,或者是家傍的邻居。大家相互熟稔,知根知底的,他们是店里的常客,进店来喝酒,酒足饭饱起身,有钱就付账具结,碰上无钱时,就记在木板上,年终月末结算也无妨。

而刘季呢,他的酒账却往往是付的少记得多。刘季虽然做了亭长,但是,官俸低微,一个月也就是三百来枚“半两钱”,亭内公俸开支也很少,不经折腾。偏偏刘季又是个血性豪放之人,吃喝上从来不想亏待朋友,该请客吃饭的人请了,不该请的人也请了。

长此下去的结果就是,友来俸去,结交的朋友多了,可是,薪俸却没了,朋友那是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那装钱的口袋是一天比一天瘪了,入不敷出,那还不得常常记账?

虽然这刘季常常挂账,但王妪、武妇却一点儿也不烦他,反而天天盼着他来,你说怪不怪?

如果今天有人去泗水旅游,你就会在王妪和武妇的酒肆里听到这样的讲解:当年刘季在酒店里饮酒,醉后在酒店小憩。当刘季睡熟的时候,他的身上就会有金光罩体,隐隐可见一条金龙盘在身上。见过的人,非常惊异,大家都觉得刘季不是凡人。

自此,人们对刘季就十分敬畏。酒肆的两老板娘觉得自己也会跟着沾光的,因此常盼着他来。

还有更奇怪的事,只要刘季来到酒肆里,那么肆里的酒菜就特别好卖,顾客会多出平日的几倍。

这些缘故,这让王妪武妇很高兴,两位妇人就天天盼着刘季倒她们的酒肆里来。

刘季是亭长,在这泗水地界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他肯来店里,别人看在眼里,就会想呀,亭长天天去的酒店,那店里的酒菜肯定错不了,于是人们也就跟着去那儿吃酒,这店里的顾客可不就多起来了?

于是,刘季就成了店里求之不得又怠慢不得的主顾,只要刘季来店里,王妪武妇一定会小心伺候,一定会服侍得周到舒服的。

刘季单身赴任,好的是交朋接友。泗水亭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再加上公私交往的客人,就更多了,刘季将这一连串的客人友人都带到他乐意去的酒肆吃吃喝喝的,这酒肆的生意自然就会红红火火,不说日进斗金,但赚个盆满钵满,自然是不在话下。在这乡镇场上,这种机会是不多的。

这开店的人,最怕恶人闹事。这刘季是啥人?治安行政一并管,江湖豪杰没有不听他的。刘季常来这酒肆里,这酒肆就是刘大人的地儿,这样一来,红道黑道,谁都不来捣蛋。

人们都知道亭长大人常在这两家酒肆里泡着,若想和亭长大人商量某言、求求某事,自然要在这酒肆里摆酒设宴,招待刘季大人,饭局上好说话嘛。饭局多了,酒肆的生意就好了,这样就又为两家酒肆增加了收入。

看着钱匣里那满满的串钱,王妪和武妇的脸上终日里荡满了笑的清波,一漾一漾的。

这开店的妇人,职业习惯使然,个个八面玲珑,事理通达,心里呀明白着呢。刘季这样的主顾,请来都要福分,还要什么账啰。每每年终之时,她们依例要请刘大人吃一顿酒饭,再当面折断记账的木板,将记在木板上的欠账一笔勾销,彼此心照不宣,大家俱各欢喜。

来年呢,再又上演一次同情节的故事。

年年都有同情节的故事上演。

有道是:好事从来多磨难,

逆境卓成真心汉!

累年磨得一剑砺,

他日寒光惊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