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心远成了慧明方丈的关门弟子后,除了要叫方字辈的弟子为师兄,其余至字辈和无字辈都是他的师侄及师侄孙辈,平日里见了面往往得叫他一声“小师叔”或者“小师叔祖”。虽然他们的这位“师叔”年龄不大,只不过十五六岁,但由于是方丈的亲传弟子,“资历”颇为不小,所以众僧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自从入了少林寺,心远每日里除了挑水劈柴干些杂货,就是和师兄们休息拳脚,诵经念佛。
半年后,心远已从方为那里学得了少林寺的入门拳法“罗汉拳”。虽是入门功夫,但也有一百零八招之多,每一招都由一百零八罗汉的造型演化而来,招数虽然简单,却是少林内功和外功扎根基的功夫,是最为基本的入门功夫。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心远在少室山上一待就是三年。这三年来心远除了早中晚三次的诵经礼佛,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师兄们一起挑水劈柴,习武的时候并不多,每天早中晚各练一个时辰就够了,这是慧明方丈吩咐的。
心远聪明好动,悟性惊人,许多功夫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慧明见他天生良才美质,心中十分喜欢,经常额外地加以指点。如此一来,名师遇高徒,一个教得卖力,一个学得认真,进境便分外地快,三年的时间心远不但学完了普通弟子需要七八年才能学会的罗汉拳、摔碑手、大慈大悲千叶手和大小擒拿手,而且还对菩提刀、八仙棍、破衲功、大挪移身法中一些类似的招式能够加以运用。
在大擒拿手最后一招学会的那天晚上,方为看着坐在地上喘息着的心远,开着玩笑说道:“小师弟,这擒拿手你算是学完了,接下来该由二师兄教你大力鹰爪手了,你可得小心些,要是下次再偷着吃肉,二师兄可饶不了你,他会用鹰爪手将你抓到戒律院,让戒律院的弟子在你屁股上打板子,那时候可就不妙了,哈哈……”
心远用袖子擦一擦头上的汗,笑道:“我才不怕呢,宋朝的济颠和尚不是说过嘛,酒肉穿肠肚,佛祖心中留,偷着吃肉没关系,主要得看心中有没有佛。”
方为笑嘻嘻的问道:“那你心中有没有佛?”
心远道:“这个就难说了,世上若是有佛,我心中便也有佛,世上若是没有,我心中便也没有。对了,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佛呢?”
方为笑骂道:“小心五雷轰顶了你,这话要是被师父和二师兄听见,保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准会让你去戒律院挨板子,也有可能到后园子里种菜去,哈哈,挑水除粪,有你好受的。”
心远一吐舌头,道:“咱们这不是不知道嘛,不知者不怪。”
当晚他们就去方丈室向慧明禀报,说心远已将一百零八招罗汉拳学会,听从师父指示。慧明对方为说道:“去叫你二师兄来。”方为答应一声去了。
方为出去之后,方丈室里就剩下两个人了。心远侍立在慧明身旁,说道:“师父,这几个月来我心中有一个不解之处,想向师父请教。”
慧明微微一笑,道:“说吧,你有什么不明的地方尽管说,为师替你解答。”
心远道:“是,弟子不明白的是,练武之前,师父为什么要让弟子先诵读一篇经文?”
慧明说道:“问得好,少林武功源出达摩祖师,而打磨祖师在最初武功创立之时是为了强身健体,抵挡野兽的袭击,全然出于防卫之心。心中所想,乃是如何超度众生,解救天下黎民于苦难,而对于诸种虎狼等野兽的袭击,也只是将它们驱开赶走,并无伤害性命之意。所以我少林武功虽然刚健凛冽,但却也饱含佛祖济世救人的慈悲。你习武之时,要心存善意,须当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此善念,练武之时所产生的凶强霸气便可自然化解,从而便不会戾气伤身了。”
心远点头道:“是。”但心中还是不大明白,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迷茫之色。
慧明见他眉头微皱,知道他心中不甚明白,便安慰道:“这些都是非常深微奥妙的东西,你的师兄们尚且难以理解其中含义,你年龄尚小,一时不明白也是常情。等你长大些了,自然会明白,这也不用急在一时。”
心远又点头称了声“是”。这时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只听方为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师父,二师兄来了。”
慧明道:“进来吧!”方为和方静轻轻地走了进来,向慧明跪下磕了头,然后站起来。
慧明说道:“方静,明天开始由你传授心远小擒拿功,每隔五天向我汇报一次。有问题吗?”
方静恭恭敬敬地道:“弟子领旨,弟子没有要求,请师父放心!”
慧明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好。你们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于是师兄弟三人一齐退了出来,轻轻地关上房门,各自回房歇息了。
这天晚上,心远躺在床铺上怎么着也睡不着觉,一会儿想想罗汉拳,一会儿又想想伏虎拳,接着又想到了与之有关的韦陀掌、龙爪手、少林长拳中的招式。他越想越清醒,后来竟然连神木大师教他的武功都默默地在大脑中温习了一遍,找出拳理相同的招式与新近所学的少林功夫互相验证比较,同时在心中假想各招式招应该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会更有效,更能克敌制胜。
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思考的人,以前跟着神木大师到处云游的时候总是只做不想,顶多也只是在做了之后才想一想做的对不对。可是自从神木大师在西子庙里死于非命之后,他突然又感觉到了小时候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这使得他遇事总要先想上一想,然后再做。从浙江到少林寺几千里的路程,他一个人时而独行于荒山野岭之间,时而穿插于闹市人群之中,所见所闻虽非稀奇,却也有许多不明白。以前他总是仰着头问神木大师许许多多的问题,可是自从神木大师死了之后,这些问题就只好自己去思考了,因为没有人愿意被一个乞儿一样的人缠着,去听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没有人愿意被人看见自己在跟一个乞丐一样的人说话,让别人误认为他和自己有关。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他们都有自己的奇怪的想法,这些他起先不明白,但后来经历得多了,便慢慢明白了。也许也正是由于这些不幸,他终于开发了自己大脑中的思维空间,从浙江到河南登封几个月的路程里他经常会在走路的时候思考一些不久前看到过的事情,在睡梦中回忆那些很久之前发生过的往事……
且说心远睡不着觉,独个儿一人在心里拼凑那些毫不相干的武功招式,不知不觉中到了三更天。这时候他觉得只是在心里演练多少有些局限,于是便悄悄地爬起来,悄悄地出了门,一个人跑到平时练武的地方。他站定后先想了想,在心中理出一个头绪后,开始一招一式地练习起来。可是刚练习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问题就出现了,那些想象中原本很连贯的招式却突然变得极不协调起来,两招之间不能很好地衔接,甚至有些互相排斥,心里感觉极不自然,再也不想练下去了。于是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床头,这时候脑中一片混乱,很快就沉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心远突然被人叫醒。他大半夜没有睡觉,这时候正困,睁眼去看叫自己的人,却没有看清楚,眼皮沉重,就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