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机耕道上日
文忠、田淑珍、卢桂芳都呆呆地望着玉秀。
文义过去碰了一下文富。
文义:说呀!
文富:(红着脸嗫嚅地)是,是……
文义:你不好说,我说!(他转身面对父亲)我告诉你们!
2中明老汉家日
饭桌上,田淑珍将鸡腿往玉秀碗里夹去。
玉秀欲拒绝,可鸡腿已放在了碗里。
田淑珍:闺女,这大半年,你受苦了!
她感伤地说着,在盆里选了一块胸脯肉,夹给中明老汉。
小梅:奶奶不心疼爷爷了。
余中明:小孩子家多啥嘴?还不快吃饭!
玉秀将一只鸡腿夹进小梅碗里,一只夹进余天志碗里。
田淑珍:(心疼地)你这闺女,又不是啥山珍海味,客气啥呀?
她又要去盆里选鸡肉,玉秀忙用手掩了碗。
余中明:吃呀!我没啥报答你,就多吃一点菜!
文忠、卢桂芳、文义也一齐劝着玉秀吃菜。文义乘玉秀不备,抢过她的碗,田淑珍、卢桂芳、文义一齐为玉秀垒了一大碗菜。
小梅看着大家争先恐后夹菜,也突然把玉秀夹给自己的鸡腿夹过去,垒在碗尖上。
文义将碗放在玉秀面前,玉秀眼眶湿润了,她不知说啥好。
3中明老汉堂屋里稍后
田淑珍、卢桂芳拾掇着桌上的碗筷,玉秀腰拴一条围裙,要过去帮忙,被田淑珍挡住了。
田淑珍:你歇着吧,闺女!
玉秀:妈,累不着我的!
她抱起一摞碗。
田淑珍忙抢着把碗抱进厨房。
玉秀又从屋角拿起一把扫帚,扫起屋子来。
中明老汉一旁看着勤快的玉秀,高兴地笑了。
文富房内。
文义和文富走进来。
文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二哥,你看,福阳给我们来信了!上午我从邮局取出来的。
文富:(兴奋地)真的,快看看,都说些啥?
文富和文义头挨着头,看起信来。
福阳:(画外音)
文富、文义:离开家乡好几个月了,不知道你们今年的庄稼咋样?我和柱儿、四喜先在表叔的建筑工地打工,可那儿不好。现在我们都在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厂干活,我们想学点技术,今后回家乡自己办厂。现在,厂里正在招收新工人,不知你们能不能从土地上脱开身?如果能舍得丢开几亩庄稼,就一定速来!
文义:这封信咋邮了二十多天?
文富:谁知道!
说完,弟兄俩都沉默了。
文义:(片刻)你听福阳咋说的,学门技术回来自己办厂!
文富:福阳的野心大呢!
文义:二哥,你去吗?
文富:你看我是那份材料吗?
文义:(笑)二哥,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玉秀姐呢!
文富脸红了。
文义:也好,事情刚有一点转机,还是别走好!
文富:我也这样想。
文义:二哥,我想去。
文富:我知道你的心思!
文义:二哥,我们家这一年多的起起伏伏,你还没看明白吗?再说,玉秀姐也很快就要来了。
文富:爸会同意吗?
文义:二哥,你别的不能帮我,帮我说几句话吧!
文富:(站起来)我们一块对爸说吧。
文义:(一把抓住文富的手)二哥,你终于想通了。
堂屋里。
小梅爬到中明老汉的膝盖上,要到爷爷脖子上去骑“马马”。
余中明老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慈祥和温柔。
余中明:爷爷给你学一声牛叫。
他捏住鼻孔,学了一声牛哞。
小梅:(大笑)爷爷,你今天咋这样高兴?
余中明:你说呢?
小梅:(想了想)我知道了,是玉秀姑姑来了!
余中明:还有呢?
小梅摇了摇头。
余中明:我们买到了能治住虫的农药了!
小梅:买到了能治住虫的农药就高兴吗?
余中明:当然啰!治住了虫,我们家就能多收很多很多稻谷。
小梅:收很多很多稻谷,就高兴吗?
余中明:那当然,收很多很多稻谷,我们就……哎,和你说不清,告诉你,从前……
小梅:我知道,爷爷!从前,我们这儿住着两个祖爷爷,姓张的祖爷爷逃难时背着金坨坨,我们的祖爷爷背着饭团团。后来姓张的祖爷爷饿死了,我们的祖爷爷回来了。我们都是他的种,对不对,爷爷?
余中明:(在小梅脸上亲了一下)对!对!乖孙女,我们都是他的种!
文富、文义走了下来。
文义:爸,我们对你说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余中明:(突然警觉地望着他们)啥事?
文义:福阳来信说他们厂里正在招工,问我们能不能去,我想去!
文富:爸,你慢慢想想,先不要对文义发火。
中明老汉看着两个儿子恳求的目光,低下了头,他伸手拿起烟杆,又放下。
文义:爸,福阳在信上说了,他们想在外面学门技术,回来后在家乡办厂。我不比他们差,我难道不可以出去学门技术,回来干番事业吗?
中明老汉又看了看儿子们,把小梅从膝盖上抱了下来,缓缓地站起,拿着烟杆儿,啥话也没说,出去了。
文富:三弟,别着急,爸心里难受,他舍不得你走呢!
4中明老汉家夜
中明老汉房内,老汉靠着床架,抽灭了一袋烟,又装上一袋点燃。
田淑珍:你干啥呀,今晚上成烟筒了?
中明老汉没答,抽了一阵,跳下床,往文义房间走去。
他推开文义的房门。
文义没睡,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发呆。
余中明:没睡?
他在床沿上坐下。
文义:(期待地)爸!
余中明:(取出烟袋磕掉烟灰)我不拦你了,你去吧!
文义:(激动地)爸——
他一下扑到床边,蹲在父亲面前。
余中明:(双手抚摸着文义的头)儿呀,不是爹过去心狠,不让你走,爹是吃一回亏,长一回智!这一年多,我也看出来了,我们庄稼人要过好日子,光守着几亩地是不行的!
文义:(深情地)……
余中明:说心里话,我是舍不得你走!家里就你文化高,我们许多不明白的事,你都能闹清楚。可是,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光几亩地把你留不住的。人不出门身不贵,去吧,翅膀硬了,该飞就飞吧!
文义:爸,我还会回来的!
余中明:一个人出门,可要小心点,啊?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你就是再能干,可还是爹娘的儿子,我和你娘心里欠着你……儿行千里娘担忧呀!
文义:(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爸!我忘不了你们!
余中明:睡吧!睡吧!
他站起身,摇晃着向外走去。
5中明老汉家第二天清晨
文义背着行囊,往外走去,中明老汉、田淑珍、文富跟在后边。
文义看了看没有文忠夫妇,转身来到文忠房前,敲了敲门。
文义:大哥大嫂!
田淑珍:文义要走了,起来送送吧!
屋内响起起床的声音。片刻,门开了。
文忠:就走了,这么急?
文义:信在路上耽搁了,我怕误事呢!
卢桂芳:你走,我也没啥送你,真不好意思!
文义:大嫂,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比啥都甜!大哥、大嫂,我来对你们说几句话。我们在家里,虽然经常磕磕碰碰,像仇人一般,可做弟的心里明白,出头椽子先烂,这个家,你们确实付出了不少。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我心里记着你们!
卢桂芳嘴唇翕动起来。
文忠:自己弟兄,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别说那些了!
卢桂芳:(突然跑回去,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跑出来打开)文义,我这里有三十元钱,你带上。
她将钱塞给文义。我们看见,正是文忠卖粮私自藏的那三十元钱。
文义:(忙把钱塞回去)不了,大嫂,爸已经给了路费。
文忠:收下吧,这还是她娘家母亲给她的呢,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文义:不了!(他看见了床上睡着的小梅,进屋去,亲了小梅一下,将钱放在小梅怀里)给小梅买文具用吧!
然后,他走了出来,一家人往外面走去。
6机耕道上日
文义:爸、妈、大哥、二哥,你们都回去吧!
田淑珍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中明老汉站住了,文忠、文富也停了下来。
文义:妈,你也回吧!
田淑珍也站住了。
文义:(朝大家挥着手)爸,妈,你们保重!
文义转身走了。
田淑珍朝前走了几步,想喊,没喊出声。
跟随在中明老汉后面的大黄狗忽然朝文义跑去,恋恋不舍地跟着他。
文富:黄黄,回来——
黄狗终于停下,看着文义走远后,才慢慢走回来。
田淑珍、中明老汉、文忠、文富望着文义的背影,全都泪眼模糊。
他们站了一阵,刚转身要走,文义忽然喊着跑回来。
文义:二哥——
一家人立即站住,转过身。
文义:(跑到近前)忘了告诉你们,今天喷药。
文富:记住了。
文义:还有,喷药时要看虫情、看苗情、看天气,把药用恰当。
文富:(点头)嗯!
文义:就这样,我走了!
他这才转身离去。
余中明:(望着文义背影,自言自语地)走了!真的走了!都走了!
他不禁潸然泪下。
7稻田里日
中明老汉指挥着文富、文忠喷药。
余中明:文义的话你们都记住了?
文富:(喷着药)记住了,爸!
余中明:把细些,不要喷漏了!
8康平市火车站日
文义眼里交织着兴奋与好奇的目光,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
在他的前后左右,大多是像他一样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操着各种口音的南方打工族。
他们走出车站。
车站广场和候车室里,也到处滞留着各地来的打工仔、打工妹。
文义站住,惊奇地看着这遍地的人群。
一个戴墨镜的青年走过来。
青年:(神秘地)哎,老弟,买不买这个!
他从挎包里半遮半掩地掏出两本书,在文义跟前晃了晃。我们看见,书的封面上印着女人裸体像。
青年:《龙虎豹》、《玉麒麟》,十分精彩。
文义:不要!
青年忙把书塞进挎包里,欲走。
文义:(叫住他)喂,老兄,这些人是刚来的,还是等着回家的?
他指了指广场上和候车室里滞留的打工族。
青年:既不是才来的,也不是等着回家的,是等着找工作的!
文义:等着找工作的?这么多等着找工作的?
文义眼里露出了茫然和不理解的神色。
9县城法院日
玉秀迟疑地走进民事庭,在长椅上坐下。
黄庆庭长正对一对中年夫妇解释着。
黄庆:回去吧!法院不能贸然判决离婚的!
中年男人气呼呼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女人则朝黄庆感激地鞠着躬。
中年女人:我永远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黄庆疲乏地挥了挥手。
黄庆:回去吧,迁让着他些,啊!
女人感激地点着头走了。
黄庆:(疲惫地闭了一会眼)你有啥事?
玉秀:离婚!
她将离婚书递了过去。
黄庆接过翻了翻。
黄庆:又是离婚!找过居委会没有?
玉秀:找过了,他们不让离!
黄庆:(无可奈何地)好吧,过段时间法庭会通知你!
10康平市日
赵福阳打工的服装厂,门卫戒备森严。
文义焦急地在厂门口走来走去,不时朝厂内窥探。
门卫:着什么急?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早着呢!
文义听说,干脆放下被盖卷,在上面坐了下来。
11余家稻田里日
稻苗起伏,绿波荡漾。
中明老汉、文忠、文富高兴地看着满田茁壮生长的稻苗。
文富:还是政府不骗我,到底把虫治住了!
余中明:文义说,隔五天七天还要喷一次药,今天几天了?
文富:五天了,我们明天就喷。
文忠:对,明天就喷!
12康平市服装厂内日
下班的工人从各个车间拥出来,但没人走出厂门。
赵福阳、四喜、柱儿朝铁栅栏门跑了过来。
福阳、四喜、柱儿:文义!
文义忙起身迎过去。
福阳他们跑出了铁栅门,紧紧拥抱着文义。
短暂的高兴过后,福阳的神色立即黯淡下来。
文义:怎么了?
福阳:厂里招工已经过了!
四喜:早来几天就好了!
柱儿:前几天我们天天盼呢。
文义:(一下跌进失望的深渊里)没希望了?
福阳:慢慢再想办法吧!
他到对面商店买了几盒烟,塞给门卫,门卫朝他们挥了挥手,福阳、四喜、柱儿带着垂头丧气的文义,走进了大门。
13余家稻田里日
文忠、文富在稻田中央喷着药。
临田埂里边的树荫下,中明老汉的脚边放着药瓶,他喜滋滋地抽着旱烟,眯缝着眼看着喷药的两个儿子。
紧挨着他们稻田的另一块田里,一男一女在扯着稻田中的杂草。
村长毛玉国从小路朝中明老汉这里走来,他胳膊下已经没夹那只公文包了。
余中明:毛村长,哪去?
毛玉国:老余大哥,别叫我村长了!
余中明:咋了?
毛玉国:我已经不是啥村长了!和你一样,我也是平头百姓了!
下边田里的汉子和女人听见了这话,抬起头。
余中明:我们怎么没听说?
毛玉国:今天乡上开会宣布了,老了,要让年轻人干!
说着,他在余中明面前蹲下来,中明老汉也蹲了下去。
毛玉国:老余大哥,你说这人是咋回事?年轻时跑得、干得,就夸你能干,把你说成一枝花!可如今这把骨头老了,不顶事了,说声不要就不要了!你说,我干了三十多年农村干部,这到底是咋回事?我有没有功劳?
他神色凄怆地望着中明老汉,似乎期望中明老汉给一个圆满的答复。
14康平市服装厂里日
文义躺在福阳宿舍里的床上,无聊地望着屋顶。
宿舍里肮脏、凌乱,床铺拥挤。
福阳、四喜、柱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文义从床上坐了起来。
福阳:文义,我们托人给你找到工作了!
文义:(喜出望外地)真的!
福阳:只是不太好!
文义:我还能挑肥拣瘦?
福阳:是一个乡镇食品厂,加工干果的。
文义:啥叫干果?
福阳:就是把我们庄稼人生产的花生、蚕豆啥的,加配料煮熟,再烘烤干。
文义:是不是我们在家时吃的五香花生什么的?
柱儿:对!
文义:(兴奋地)行!
15余家稻田边日
中明老汉同情地把一袋旱烟递给毛玉国。
余中明:毛大哥,人凭良心屋凭梁,你可没干啥坏事!
毛玉国抽了一口旱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忙把旱烟袋还给中明老汉。
毛玉国:有你老哥这句话,我心里就舒坦了!
余中明:毛大哥,啥事也要想开豁一点,就说这当官吧,哪个也不能一直当进棺材里去,是不是?
毛玉国:(站起来)那是!那是!听了你的话,我这儿(他指了指心窝)的疙瘩就没有了!
说着,他朝下走了。
走到汉子夫妇扯草的田边,汉子忽地朝他扔来一把沾泥带水的杂草。
杂草落在毛玉国身上,衣服立即被弄脏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