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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友志果然叫了杨虹来请他们去大庙山。朱万青本不愿去,只因为杨友志在收款问题上帮了他的大忙,不去又怕得罪了亲家。又思忖着去了,杨友志又不知会玩出什么样的花花点子,让他上了圈套。正在这里磨磨蹭蹭,那边老婆却不耐烦了,叫道:“你还在那里挨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媳妇还没过门,你就端起架子来了,过了门,只怕在神龛上不会下来了呢!”说得朱万青再也没话推辞,便跟了老婆出门去。这里杨虹却并不随了他们一道走,进了朱云的房间。朱万青两口到杨友志家坐了约摸半个时辰,杨虹才羞羞答答地回来。这时,那砖也装上车了,杨友志过来对杨虹嘱托了窑上的事,便也叫了老婆,四口人便钻进了车前面的双排座中。
车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座山脚下停住了。司机道:“这就到了!这山就叫大庙山,因了山顶的庙而得名。顺着那条小路上去,便是了。”两对亲家就谢过师傅,开了车门下去,便见一座大山,山势巍峨,崖壁陡峭,很是雄伟。顺了司机指的路走去,小径斗折蛇行,两旁荆棘交蔽,灌木丛丛,道上的石头却是踏得溜光。爬了一截,望见前面走着一队人,再回头看,后面也跟了几个来者。到了山顶,看见了那庙,庙不甚大,倒也很幽雅清静。再走进去,见一棵棵碗口粗的柏树上,都系了一条条的红绸,随风飘动。也有的树干上,贴了一些“小儿夜哭”和一道道鬼符似的东西。庙前的空地上,见缝插针地立着一排简易房屋,有卖烟糖百货的,有卖香蜡纸钱的,也有卖饮食茶水的,生意倒是十分好,来来往往的顾客川流不息。
在这些简易房屋前,也有一个个搭了小板凳,摆了卦摊、相书,给人看相、算命、卜卦的,面前都各围着一群人,听那些先生夸夸其谈。听得妙处,又都爆发一片笑声。杨友志走到一个卖香蜡纸钱的小姑娘面前,这小姑娘面前只放一个竹筛子,所有的货物便全集中在筛子里。杨友志道:“小朋友,生意好嘛?”小姑娘却很老成地道:“马马虎虎。”杨友志道:“来烧香的不少嘛!”小姑娘道:“这算什么?再过几天,一进入腊月,那路上是牵起线线的人呢,进庙门都要排队!”杨友志听了,道:“那你每天能赚多少钱?”小姑娘仍是平平淡淡地道:“十来块呗!”杨友志惊道:“十来块?”朱万青见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一对大眼水汪汪的怪招人爱,便道:“小朋友,你没读书吗?”小姑娘却是很自豪地回答:“早就没读了!”朱万青还想说几句什么,却听杨友志对了他道:“亲家,你听听,一个筛子摆点香蜡纸钱,一年就纯赚三四千呢!”说着,就叫老伴在小姑娘这里买了一大把香蜡和一捆纸钱。朱万青的老婆见状,也过来买了,正准备付钱,杨友志一并给了。
持了香蜡纸钱,往庙门走去,却见院前还用石头围起了一道栅栏,栅栏入口处坐着一个慈眉善眼的老太,笑弥陀一般看着进进出出的香客。朱万青以为是庙里请来维持秩序的,心想佛门之地也有惹是生非的?也就不管老太,打头里径往庙里走去。老太太却笑眉笑眼地一伸手,把他们拦住了,道:“门票呢?”朱万青一听,好生诧异,道:“烧香还要买票?”老太道:“这庙是承包了的!”朱万青正准备问是谁承包的,杨友志却上前来打问票在哪儿买,然后去买来四张门票,一行人就进到院里。进入庙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原来这庙也是十分的简单,只是一间偌大的屋子,正面一排溜菩萨。这些菩萨面目各异,似观音又不像观音,似罗汉又并非罗汉,似玉皇大帝却又似龙王爷,似关帝君却更像赵公元帅。但每个菩萨面前都是香烟缭绕,纸灰飘飞,香客一个候着一个,站着队儿,倒也秩序井然。
杨友志和朱万青的老婆等了一阵,才轮着她们。烧过香,许完愿,庙里没什么好耍的,便退了出来。杨友志把大家招呼进一家小吃店,唤店主泡两杯茶来,又点了菜。店主是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子,按杨友志的菜谱又对厨房里念唱了一遍,便笑吟吟地过来陪他们坐了。杨友志就对了汉子道:“这庙里香火倒是很旺的,只是庙却不像过去的古庙?”汉子道:“哪是古庙?过去这山上的庙,才叫庙呢!正殿、厢房、经堂、禅房,一共几十间屋,后来被拆去修了乡上小学校。这庙是几年前才修的。
”杨友志道:“怎么修起来的?”汉子道:“说起这庙,倒还要感谢村上那些当官的呢?”朱万青听了,觉得奇怪,道:“难道是村上干部带头修的!”汉子道:“倒也不是,这话说起来长呢!那年,我们乡上的书记要修小洋楼,村上那些当官儿的为了舔肥,就把准备修学校的砖、瓦、木头,一车车给乡上的官儿拉去进贡。轮到修学校了,材料已是不够,村上那几爷子便叫群众集资,还说什么人民学校人民建。这下就惹翻了全村群众,说你几爷子拿集体财产去讨好,又叫我们集资,整死个舅子我们也不得干!有人就说,要我们出钱修学校,还不如把钱拿去修庙!说话的人只是瞎嚷嚷,很多人却一齐响应,道:‘对对对!把菩萨竖起来,我们有了委屈,找菩萨诉苦做主!’就这样,这庙就盖起来了。”朱万青没想到一座庙牵出了这么复杂的因由,又问:“那上级允许修吗?”汉子道:“当然不答应!先是村上和乡上的头儿来制止,可他们屁股夹得有屎,群众不怕他们,后来来了戴大盖帽的,把修建队给拆散了。可大盖帽前面走,后面我们又干了起来。他们没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层层装聋作哑!”说着,酒、菜上来了,外面又进了客人,汉子就朝他们一拱手,道声“慢吃”,起身去了。
这里亲家对亲家,亲家母对亲家母,分四面坐了。杨友志给朱万青斟上一杯酒,道:“亲家,今天只说出来散散心,倒长了不少见识!”朱万青应付着说:“天下大了,什么样的怪事都会有!”杨友志道:“就是!来,先干一杯,边喝边摆龙门阵!”又对朱万青老伴道:“哎,亲家母也不要客气,不喝酒就吃菜!”朱万青老婆就夹了一片回锅肉在嘴里。杨友志和朱万青一边喝酒一边说些芝麻绿豆似的闲话,喝至半酣,忽见刚才庙前卖香烛的小姑娘,空了筛子走进来,匆匆走进店主的屋里。不一时,又端出满满一筛货来。杨友志便道:“我说这小姑娘,怎么就凭一个小筛子,便赚那么多钱呀!原来,还是有货囤在这里的。”正好店主招呼了新的客人走过来,听见这话便道:“这小丫头家全靠她呢!她前年死了老子,娘又是个病婆婆,穷得连学也不上起。卖了两年香蜡纸钱,今年家里还修了房子!”朱万青老伴听了,立即羡慕得不行,盯了小姑娘的背影道:“真看不出,一个小筛子端出一座房子。我们家大董董几个人,还把房子修不起!”杨友志道:“这叫靠什么吃什么!”汉子道:“说起靠什么吃什么,我们全村人真是靠庙吃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