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看着我,说:“不如你上他的车吧,我走路。”
我一把将书包挎上肩,恶狠狠的丢下一句“除非哪天我神志不清了!”然后从他们身边迈步走开了。
那是个初春的傍晚,夕阳出奇的映射在这个城市的最西边,将每一堵墙的影子都拉得老长,长得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那个春天很美,四处都有各色的花开,阳光很好,总是暖暖的笼罩着这个世界。
考试时间一天天的临近,教室里的氛围紧张了不少。视线所及都是一撂一撂的资料书。整个教室一下子有了战场的味道。
在做题做得累了的时候,我会抬起头来轻轻的嗅窗外飘进来的花香。我不清楚那是什么花的味道,只是觉得那味道总是让人感觉舒心。
直到有一天下午放学,我踩在书桌上擦窗户的时候,看到就在围墙外开了好大一片淡雅的白花。我情不自禁的嗅,果真是那种味道。
我叫来一个同学,问:“那是什么花呀,好香。”
同学放眼一看,一张嘴咧成无比憧憬的笑。我听到她淡淡的说:“那是花场的马蹄莲,它的花语象征着忠贞不渝,永结同心。”
我轻轻的点头,望着那一片诱人的白色,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进去看看。
放学的时候,我背上书包,绕开大门从学校后门出去。却不料,一走出校门就撞上了靠车的苏佳南。
我在他身边仔细的望望,他问:“你看什么呢?”
“咦,姐姐没和你一起,你们可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啊。”一说出这句话我立马就后悔了,不知怎么的,这话竟酸酸的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受。
他说:“你姐姐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又将刚靠上的自行车打开,骑在上面,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的巷子里。
我又折过身向那花场的方向走去。
不记得拐过了多少条巷子,我在一道围墙前停下来。我深深的吸了一下鼻子,那花香浓了许多,让人觉得亲切。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望望那有两个我那么高的墙,再望望那墙内探出来的粗壮的大槐树干,心里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爬进去。
我搬来一大堆的砖块,在脚下砌得老高。然后借着那墙上仅仅容得下一只脚的窟窿,费力的向上爬。
终于,我伸手抓到了头上的枝干,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爬到了墙顶上。我来不及感叹那成片的马蹄莲有多美,也没细想呆会要怎样爬出去,就顺着树枝跳进了花场里。
面前整个小山丘都是白的马蹄莲,我俯下身去细看那些淡雅的白花。她们像一个个穿了长裙的优雅公主,姿态婉转,惹人怜爱。
我刚要伸手去摸,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伊伊?”
回头一看,竟然是苏佳南。
他笑:“没想到偷花贼不止我一个呀。”
我不理他,冷冷的说:“真是阴魂不散。”
他说:“这花场又不是你……”前半句还没落下,我又听到他喊:“快跑!”
我不屑理会他,只顾着轻嗅眼前的马蹄莲。他的声音更急了,“你后面,狗!”
然后蹲下来,示意我踩在他背上。我愣怔了半天,看着那狗快跑到面前了,才借着他的背爬上了树。
我蹲在墙上看着苏佳南用力的跳起来抓住树枝,没等他完全爬上树,那狗一个跳跃就咬住了他的左脚。他反应灵敏,用右脚向那狗狠狠的一蹬,就翻身上了树。
那个傍晚,是我第一次坐上苏佳南单车的后座。据说那是他的母亲汇钱过来给他买的。他把拽出来的马蹄莲放在车前的货框里。这样在车行进的时候,也能闻到那淡淡的马蹄莲味道。
那应该也是第一次,我觉得苏佳南其实没我想象中的那么讨厌,甚至,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聪明。
苏佳南靠好单车,扭头对我说:“伊伊,你先进去吧。”
我“哦”了一声之后,正要转身,却看到他那旧旧的牛仔裤的小腿部位,被什么染得黑红黑红的。
我问:“你腿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看,说:“没什么,估计是沾了单车上的油。”
我也没在意,笑了笑,就转身往楼上走。在楼道口转角的地方,我转身看身后的苏佳南,他拿着那束马蹄莲,一颠一颠的敲响了姐姐的房门。
我躲在房间里,看着书桌上以前因为坑苏佳南而偷偷拿的他的资料书,不经意的就笑起来。想着以前处处与他作对,心里又乐了。我把他的资料书一本本翻开,看着他娟秀的字迹,低头轻轻一嗅,还有淡淡的墨水味。母亲唤我下楼的吃饭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慢慢开门,却不料借着头上的灯光,在门外的走廊里,看见一长串的血迹。我低头,顺着那血迹走到了苏佳南的门前。这时,我才想起,在花场的时候,他的腿曾被那条恶狗咬过。
我焦急的敲着他的门,姐姐和母亲听到声音,也上楼来。看着地上的血迹,问怎么回事。我来不及解释,苏佳南将门打开,扯着嘴角对我们笑。他故作不知的问:“怎么了?”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才知道都暴露了,又说:“我没事呢,只是骑车的时候不小心被挂到了。”
母亲不依,非要他把裤腿卷起来给她看。也是在那时,我才看见他的小腿上有好长两条牙印,看得我和姐姐都胆战心惊。
母亲很镇静,吩咐我留在家里,然后和姐姐一起,将他带到了医院。
他们走后,我偷偷推开姐姐的房门。在姐姐的书桌上,有个好漂亮的花瓶,我看见苏佳南在花场里采回的马蹄莲,正安静的插在里面。我吸了吸鼻子,心里坠满莫名其妙的失落。
父亲回家得知这件事后,一直骂声不断。他说,他妈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种,赖在我们家就不走了,你说是个福将还好,哪知是个灾星,你妈那人就是没长脑子,一会掏钱给他买单车,一会又送他上学……
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竟一反常态的没有丝毫的生气。相反,我却为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同时,担心着医院里的他不要出什么大问题才好。
苏佳南回家的时候,我到他的房间里看他。他躺在床上,见了我,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探头探脑的问:“你,没事儿吧?”
这时,才见到他脸上绽开的一个笑。他说:“你来试试,让这么大一条狗,咬这么大一条口子,你说有没事?”说着,他还用双手比划来比划去。
我伸手戳他,说:“谁叫你那么傻,见那么大一条狗,也跳下来。”
“我不跳,难道眼睁睁见你被它吃了呀,真是的。”
我羞怯的低下头,心里有隐隐的感动,我说:“难道你不知道以前……”
我还没说完,他就抢过去,“我知道,烧我课本的人是你,偷我资料书的人是你,给我引来那么多麻烦的也是你,我也知道,自打我第一天来这里,你就一直视我为外来者……”
听着他的数落,我整张脸红到了耳根子。
他又问:“你现在不讨厌我了?”
我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
“哈哈,这样让那狗再咬两口也值得。”
我也跟着笑,看着窗外斜进来的阳光,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苏佳南康复得很快,每天我负责为他整理老师留下的作业和笔记,姐姐负责放学后就照顾他。好多次,我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楼下院子里姐姐和他,心里涌起莫名的难过。他们的影子在渐渐深长的霞光中显得那样惬意,这个时候我才明了,于苏佳南,我要么是敌人,要么是看客,永远,也走不进他的故事。
很快,伴着夏天的临近,中考的时间也倏地站在了跟前。越加严峻的形势,让我们真正的心无旁骛起来。即使我所在的中学每年能上市里最好高中的人数,不及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但是,谁也不甘心放弃这仅有的机会。
中考的那一天,我用去攒了大半学期的零用钱,到饰店买了一对戒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送苏佳南一个。
想了好久,我终于对他撒了一个谎:“这个戒指是我在城南庙里求来的,能带来好运的。”
苏佳南望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将一枚戒指递到他面前,然后把右手藏在身后,生怕他看见另一枚戴在我的手上。
苏佳南笑笑,说:“不用躲,我看见了。”
那一刻,我惊慌得不知将手放哪里好,只是不停的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苏佳南并没有说什么,他将戒指接过去,套在无名指上,也转了转。他说:“有些小呢,呵呵。”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心里却有得逞的欢喜。
末了,他说:“傻瓜,好好考试,我相信你一定行。”
我朝他有力的点了点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才转身进了考场。
中考之后的那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三个都过得没心没肺的。记得那年的阳光很好,苏佳南推着他的单车带着我们到桃浣溪抓螃蟹。
原本苏佳南的单车是后座是姐姐的,可是她却硬要让给我坐。我说:“姐姐你都坐了三年多了,应该一直这样坐下去,让给别人你舍得?”
姐姐笑:“傻瓜,我们是双生姐妹,有什么不能共享呢?”
我也笑,只是不再答她的话。可我心里却十分明了,有一种东西即使是姐妹,我们也不舍得将它与人分享,那种东西就是爱情。一辆单车只有一个后座,既然已经载了你,又怎能容得下我?
姐姐过来拉我,我忸怩了半天也不应。苏佳南有些不耐烦,说:“你俩让什么啊,她不坐,伊伊你来!”
我朝他摇摇头,突然一下子笑出声来,“不就是坐个单车吗,搞得跟领彩票似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让的。”
姐姐说:“我不管,以前就老是撇你一个人走路,现在反正我是不会了。”
苏佳南踏着单车围着我们转了一圈,说:“真是的,非要我陪你们受罪。”说着,他也跳下车来。
我和姐姐都冲上去狠狠的戳他脑门。那年的天气真的很好,苏佳南就在阳光里跑,我们不停的追他。记得有好多的槐花散落下来,在那幅画面里,有我们三人角色的隐喻。
桃浣溪在城南,刚到那边的时候,苏佳南就问我:“对了,你上次送我的东西不是在城南里求的么,在哪儿,我们再去求一个。”
我心里突然“噔”了一声,慌乱得不知该说什么:“我,我……我不告诉你!”然后就忙不跌的跑开了。
溪水很凉,在那有些炎热的夏季里,让人觉得畅快。我顺着水走在前面,走过一个小拐角的时候突然听到姐姐“啊”了一声,我连忙拔腿回走,口中还在不停的喊:“怎么了,怎么了?”
就在我走过拐角的时候,一下子愣在了水里。面前的苏佳南把姐姐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老半天,他说:“没事,就算有毒,我们也一起死。”